郭顯成怒氣衝衝地走在通往首輔府後花園的小道之上,陪同他一起前來的田府大管家不得不一溜小跑的跟着,努力的陪出一副笑臉,看起來先前郭顯成對他極是不客氣.宰相門子七品官,像田府大管家這樣的角色,即便是在長安這樣高官顯貴多如牛毛的地方,那也是叫得上名號的,能給他臉色看的人,還真不多.
不過郭顯成偏偏就是其中的一個.
“大帥,大帥,我家老爺此時正在午憩,我家老爺有這個習慣,大帥想必也是知道的.”氣喘吁吁的管家道,郭顯成要闖進來,他攔不住,當然,也不可能招呼府裡的家丁硬攔.
“有這個習慣又如何,今兒個也得改改!”郭顯成惡形惡形狀地道,”一天不午憩死不了人,傷不了身.”
管家頓時啞口無言.
郭顯成突然停了下來,前方濃密的樹蔭之下,一個穿着短褂子老者正躺在一張涼牀上,身邊幾個穿着同樣清涼的丫環拿着扇子在那裡輕輕搖着,看到郭顯成突然出現,都是齊聲掩嘴輕呼着站了起來,像是一隻只受驚的小鳥,飛到了後面的樹林之中.
郭顯成有些尷尬地停了一小會兒,先前倒是沒有慮到這一節,竟是衝撞了田汾的內眷.
但也只是略停了片刻,他便又邁開大步走了過去.
田汾伸着懶腰從涼牀之上坐了起來,無可奈何地看着郭顯成,”惡客上門了.”
田汾在大牢裡呆了不短的時間,隨着天氣愈發的炎熱起來,天牢里布置得再舒適,他這個年紀也不大適合呆了,再加上勃州之亂持續日久,齊國現在的輿論慢慢地從譴責朝廷逼反周曙光到現在開始轉向,攻擊周曙光大逆不道,田汾也便乘機從大牢裡回到了家中.
事到如今,齊國上下已經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之堅決,勃州之亂雖然被限制在了勃州境內,但混亂卻波及數郡之地,皇帝卻一點招安的意思都沒有,這是不剿滅便不罷休的意思了.再者田汾當時迫於壓力被罷相,但皇帝寧可將相位空懸也不再拜相,這是要幹什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田汾在首輔一位之上已是多年,對齊國內務熟練之極,他離開了這個位子之後,齊國內政在運轉之上已經出現了不少的問題,呼籲他重新出山的勢頭也慢慢地強勁了起來,眼見着便是要重新正大光明的掌權了.
郭顯成虎着臉走到了田汾面前,一屁股坐在了田汾的對面,”首輔,你女婿幹得好事!”
“他又幹了什麼事讓大帥如此惱怒了?”田汾笑着問道.
“首輔,不要說你不知道.”郭顯成沒好氣地道.”我可是知道,便是今天,已經有好幾撥人上你門了.”
“所以你便也來了?”田汾呵呵地笑了起來,”大帥,這你可欠思量了.”
“沒有什麼欠不欠思量的.”郭顯成不滿地道:”事關親王殿下安危,郭某如果不來,那成什麼人了.我們是要發展水師,是要建造更多的戰艦,但區區一個寧知文,便能起到改天換地的作用?他怎麼能跟親王殿下相比?”
田汾深深地看着郭顯成,有些無奈地道:”是啊,寧知文的身份,作用怎麼能跟親王殿下相比呢?那你說說秦風爲什麼要這麼做呢?居然還放出風聲要扣住親王殿下來換寧知文?這消息從越京城傳到我們長安,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郭顯成不由得一怔,他心憂曹雲的安危,倒真是沒有思量這裡頭的關竅.
“私下裡小道消息風傳,官面之上卻什麼事情都沒有.如果秦風真要這麼做,爲什麼這麼低調啊?這寧知文在明面之上是楚國的一方大員,敢問秦風有什麼理由爲寧知文出頭啊?就因爲他是寧則遠的老父?”田汾接着問道.
“還真是沒有想思考這個問題.”郭顯成終於變得有些冷靜了下來.
田汾冷笑道:”秦風倒真是一個不吃虧的主兒,藉着這個機會,又開始離間親王殿下與皇帝陛下了.”
“離間?”
“你不是已經跳起來了嗎?”田汾敲着竹牀,看着郭顯成,”這兩天長安城中跳起來的人可真是不少.這其中有不少世家豪門的人,但也有許多像你一樣的人.你可知道,這樣跳起來的人越多,皇帝陛下心中便愈會不安嘛!”
郭顯成心中微驚,突然意識到自己行爲的不妥.按田汾的說法,自己這樣做,豈不是把親王殿下又往泥坑裡再推了一把?
看到郭顯成有所明悟,田汾嘆了一聲:”連你也跳了起來,我就知道問題有些嚴重了,現在我最擔心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是軍隊.如果像鮮碧鬆那樣手握重兵的將領也因爲此事而跳了起來的話,那事態纔是真的嚴重.”
“只怕真會出事.”郭顯成不安地道:”按理說出了這樣的事情,鮮碧鬆應當先與我通個氣兒,但到現在,他那裡太安靜了,我擔心他會直接上摺子.”
“上一次的事情,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讓陛下稍稍放下了心思,但很顯然,陛下並沒有將念頭按下去,這一次曹輝的舉動,不僅是爲了水師,更是陛下想要釣魚啊!”
“你是說曹輝的所作所爲,你並不知道?”郭顯成有些不信.
“大帥,曹輝是我的女婿不假,但你別忘了,他還是鬼影統領,是直接受陛下指揮的.”田汾翻了一個白眼,”你覺得曹輝做什麼事,都會來跟我報備一聲嗎?在很多問題上,我們翁婿兩個人的意見都是尖銳對立的,這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以爲平素你們不過是在做戲罷了!”郭顯成訥訥地道.
田汾哼了一聲:”誰說武將心思淺來着,你這腦袋瓜子就七竅靈瓏嘛,這樣的事都想得出來.這一件事一出,我就知道陛下對於親王殿下終是不放心,這是要趁着親王殿下不在國內,要趁機清洗一波呢!這時候,誰跳得歡,誰跳得高,接下來就等着被陛下收拾吧!至於說用寧知文來換取水師的事情,只不過摟草打兔子,順帶着的事情,能搞到更好,搞不到也無所謂.”
郭顯成霍地站了起來,轉身便欲往外走.
“站住,回來.”田汾喝道:”你想幹什麼去?”
“鮮碧鬆肯定上了摺子,我得去阻止他!”郭顯成道.
“鮮碧鬆一方鎮守大將,手握數郡軍正大權,轄下十數萬大軍,他的摺子直達通政司,你如果真攔截下來了,陛下會怎麼看你?你也想跳進這淌渾水裡去?”田汾冷哼道.
“我已經跳進來了.”郭顯成無奈地道.
“誰說的?你到我府,是與我商議平復勃州之事的.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田汾站了起來,招手喚來管家:”準備朝服,我要更衣入宮,大帥會和我一起去.”
“這,陛下能信?”郭顯成哭笑不得.
“重要的不是信不信,而是你的態度.”田汾瞅了他一眼:”這一件事不會這麼輕易的瞭解,你瞧着吧,秦風這個人厲害得緊,陛下想要點什麼,他一眼就看穿,馬上巴巴地給陛下送上,接下來他肯定還要藉着這個事情生事.”
“既然如此,首輔與我這一次進宮,務必要跟陛下剖析清楚,萬萬不能讓陛下與親王殿下生了齷齪,這是亂國之兆啊!”郭顯成嘆氣道.
田汾仰首朝天,出神半晌,才道:”陛下的性子是改不了的,總是有些多疑,我現在就擔心親王殿下在得知了陛下接下來的手段之後,會不會當真就此心冷?”
“不會的,親王殿下對陛下一直是忠心耿耿的,這一點我敢打包票.”
“你最好不要打包票,你是大帥,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將自己擺在正確的位置之上.這人心啊,都是肉長的,又不是鐵石心腸,怎麼受得了這樣一來二去的揉搓,次數多了,再忠心的人,也不免會多出許多想法來.”田汾有些黯然地道.
郭顯成也沉默了下來,田汾所說的就是曹雲了,先是順着皇帝陛下的心意卸了自己的兵權,對朝堂之事退避三舍,每日醇酒婦人,如果接下來陛下又開始清洗親王殿下的部屬,只怕親王殿下當真是會心生不滿的.
“豪門世家的那些人爲什麼這一次跳得這樣歡實,在朝堂之上大聲鼓譟,不就是看到了這一點了嗎?這幾個月來,明人一直在努力地製造着親王殿下與皇帝之間的矛盾,看起來還真是成功了.”田汾道.
“陛下不會不明白這一點,爲什麼還要這樣做?”郭顯成有些泄氣地道.
“因爲皇權決不能受到一丁點的威脅!那怕是潛在的也不行.”田汾道.
“如果這一次我們不能弄到明軍水師的東西,豈不是要虧血本!”
“也許能弄到.”田汾突然笑了起來,”誰說得定呢!”
片刻之後,兩人出得首輔府大門,正準備前往皇宮之時,數騎快馬卻是狂奔而來,爲首的卻是一個太監,看到田汾與郭顯成兩人在一起,先是一楞,接着跳下馬來,向兩人行禮道:”田大人,陛下急招您入宮.”直起身子,看向郭顯成:”本來小人還要去一趟大帥府的,不想大帥卻在這裡,卻是讓小人可以少跑一趟了.”
田汾微笑着道:”陛下不太高興?”
太監遲疑了一下,看了看兩人,還是低聲道:”不止是不高興,是雷霆大怒.”
田汾衝着郭顯成一攤手:”看來,鮮碧鬆的摺子肯定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