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深藏於天下,陽光那是一絲兒也見不到的,唯一的亮光,便是來自於小桌之上的一盞油燈,油燈終日不滅,關在其中的人,不辯日夜,不知時光。一個人蜷縮在屋角的牀榻之上一動不動,猶如殭屍一般。
伸手召了召,一直恭候在一邊的獄丞趕緊小跑過來,從腰上取下鑰匙,插進鎖孔。
“這天字一號牢房的鑰匙由你親自保管?”安如海問道。
“是,統領。這天字一號房自從小人上任之後,就一直沒有動用過,這回還是第一次啓用呢!”獄丞陪笑道。
“是嗎?”安如海嘿嘿一笑,“以後這間牢房不會閒着了,會很忙,很忙。”
獄丞一愕,安如海笑容卻斂去了,猛地伸手握住門栓,嘩啦一聲,將門拉了開來,一步跨了進去,又砰的一聲將門關緊。
門開的聲音驚醒了屋角蜷宿睡着的囚犯,他猛地擡起頭,藉着微弱的燈光,看到安如海魁梧的身影,一下子跳了起來,嘶聲吼道:“安如海,你們不講信用,你們說過,只要我配合你們,就會放了我的。”
安如海靜靜地看着對方,當西部邊軍全軍覆滅的消息快馬第一時間報回京城的時候,內衛第一時間便控制住了眼前這個人,而那時,這個消息還並沒有傳開。現在看起來,眼前這個人倒是真的並不知道西部邊軍已經失敗的事情。
安如海坐在了小桌旁,伸出小指挑了挑燈花,讓油燈顯得更明亮了一些,“你配合得真好啊,多虧了你的配合,我們大楚西部邊軍纔會全軍覆滅,六萬大軍,一個也沒有回來,連左立行左帥也殃命於落英山脈,劉震,你說,我們要怎麼感謝你纔好呢?”
耳邊半晌沒有傳來回音,安如海轉過頭來,眼前的劉震猶如泥雕木塑一般呆在那裡,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大張着,亮晶晶的涎水在嘴角長長的吊掛着,整個人似乎都傻了。
“這,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半晌,劉震終於回過魂兒了,兩腿一軟,整個人都癱坐在了地上,這可是關係到他以及他的家人性命的大事。“這不可能,安統領,能不能不要開這樣的玩笑。你是逗我的,是嗎?”
“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我安如海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你以爲我連夜親自去把你抓回來,關在天字一號房,是在開玩笑?”安如海冷冷地道。
劉震傻傻地看着安如海,突然一躍而起:“這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我都是按照你們所說的去做的,安統領,我一直都在你們的監視之下,什麼也做不了對不對?”
“也許你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方法。”安如海冷笑道,“我們說起來也算是同行,而且你非常出色,能在我們大楚混到如此高位,實在讓人佩服之極啊。”
劉震兩腿一軟,再一次癱在了地上,嘴脣哆嗦着,有些絕望地看着安如海,喃喃地道:“安統領,真的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我在來這兒之前,已經將你的家人統統都關到我哪裡去了。”安如海不爲所動,而是向着對方又丟下了一個重磅炸彈。
“不不不!”劉震臉色的血色瞬間褪盡,“安統領,你不能這樣對我,你們說過,只要我配合你們,他們就會沒事。我按你們所說的都做了,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看來我們需要再次好好談談了。”
一個時辰之後,安如海走了出來,鐵門在他身後砰然關上,回望屋內,劉震如同沒了骨頭的一堆爛肉一般在地上抽搐着。現在安如海確信,眼前這個敵方上百年來最成功的間諜,的確沒有撒謊,對於後來的事情,是真正的不知情。
這對於安如海來說,卻是一個殘酷的事實,不是從劉震這裡出的問題,那問題就在大楚內部了,而據安如海所知,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絕對不會超過一隻手去,而且侷限在一個極小的範圍之內。
從時間上來判斷,能讓秦國如此好整以遐地佈置這個巨大圈套,那就是從劉震被抓獲之時,這個計劃便開始了。如此一來,範圍就更小了。
破獲這個案子的是郭九齡,而郭九齡是二王子的人,郭九齡第一時間並不是向自己和皇帝彙報,而是去報告了二王子,隨後,這件事情,便完全被二王子閔若英掌控,直到審出口供,制定出了最後的更改左立行軍事方案之後,二王子才求見皇帝,呈上了這個方案,而自己,也是在這之後,才知曉了這件事情。
難道說是二王子自己做的這個局?這也太荒謬了,左立行是二王子絕對的支持者,也是二王子在軍方最大的助力,二王子就是患了失心瘋,也絕不會做這件事情。
安如海的腳步在幽深的走廊裡傳來沉悶的迴響聲,思路似乎走進了一個死衚衕了。
“大人,這劉侍郎究竟犯了什麼事?前段時間在地字號關了幾天,但馬上又出去了,這回倒好,直接進天字一號了。”身後傳來獄丞有些迷惑的問話,安如海腳步微微一頓,“我記得地字號和天字號牢房,見犯人和提審犯人,都是必須要登記在冊的是吧?”
“是的,安統領好記性。咱們這牢裡,關得都是大人物,特別是地字號和天字號,那更是難得啓用,但凡用一次,那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所以見面或者提審,都有着嚴格的規定,必須要登記備查的。”獄丞討好地道。
“帶我去看看這劉震第一次被關進來時的記錄。”安如海道。
“是,統領請!”
冊子很厚,但寫上字的卻沒有幾頁,正如獄丞所說的那樣,地字號和天字號牢房在現在的大楚,極少啓用,像劉震這樣,短短的時間之內,連續在這兩個牢房裡呆過的人,更是絕無僅有。
“天字號牢房的鑰匙在你手裡,這地字號呢,總也不是你掌管吧?”一邊翻看着冊子,安如海一邊問道。
“天字號牢房就只有三間,而地字號牢房卻有十幾間,卑職那裡管得這許多,更何況,還有哪些普通牢房呢?”獄丞笑道:“這地字號牢房,一共有四個人專管。兩人一班,十天一輪。統領也知道,咱們這牢房,關得都是官員,最小也是五品官,所以我們在管理上,也是相當嚴格的。”
“將這兩個人叫來見我。”安如海點了點登記冊上的簽名,劉震進來的時候,恰好便是這兩個人在輪值。
“刁慶和胡小四今天正在輪休。”獄丞爲難地道,聽到安如海嗯了一聲,立即接着道:“統領先看着,我馬上讓人去找他們,刁慶家就在附近,好找,不過胡小四是個單身漢,平時輪休之時,就不好找人了,統領需要等一等。”
“快去找吧,我就在這裡等。”安如海微微點了點。
屋內就剩下了安如海一個人,冊子就寫了短短的兩頁,全都是郭九齡的提審記錄以及二王子閔若英的簽名,再無其它,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二王子不可能,郭九齡現在生死不知,難道是郭九齡?
安如海搖搖頭,郭九齡這個人,他是極其瞭解的,如果說他是西秦的間諜,安如海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又翻了一頁,看着空白乾淨的紙張,安如海輕嘆了一口氣,這件案子,當真麻煩得很。仰起頭來,看着開在牆上部的那個小窗戶中射進來的陽光,安如海下意識地輕輕地撫摸着這本冊子,看來希望又要落空了。
這間房子,是獄丞的房間,也是唯一一個能見到陽光的地方。
劉震自己沒有問題,二王子沒有問題,郭九齡沒有問題,劉震從地字號牢房走出去之後,一舉一動便完全在內衛的監控之下,而且是自己親自佈置的人手,更不會有問題,而且那些人,完全不知道爲什麼要監控劉震。問題出在哪裡呢?
突然,安如海低下頭來,眼神古怪地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冊子,手指也停在了一個地方。這一頁的第一行有着微微的內凹,那是在上一頁寫字的時候印過來的,但僅僅只有這一行而已,下面卻沒有了,但上一頁上,郭九齡與二王子的簽名卻足足有七八行。
猛地提起了冊子,安如海仔細地審視起來。這種細微的痕跡,也只有像他這樣九級高手,而且精於此道的人,纔會注意到這種極細微的差別。
小心的拆開冊子的封線,一點極細小的紙屑從內裡掉了出來。
這冊子曾被人撕掉了一頁。
安如海猛地站了起來,剛剛提審劉震的時候,他漏掉了一件關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