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秘境關閉還有五天的時候, 秘境突然發生了巨大的震動,不僅如此,天色漆黑, 整個秘境像是被巨大的怪物吞入口中, 不見天日。
無黑森林常年昏暗, 莫餘思倒沒覺出天色有何異樣, 反而是身下的巨樹搖搖晃晃, 頃刻間就要被連根拔起般。路驍合上眼,靜心感受了會兒,再睜開眼時神情終於發生變化, 帶着詫異之色:“我的靈力被封了。”
莫餘思皺眉,伸手指向幾片飄零的樹葉, 然而樹葉並沒有被凍成冰塊, 徑自向樹下飄落。她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半晌, 又鬆口氣枕着胳膊躺在已經恢復平靜的樹幹上:“長清小秘境還沒出過這種情況,估計是誰碰上什麼機緣了吧。”
她語氣平淡, 並不在意這種怪事會造成何種影響,神色中透着幾分無情。路驍眼神莫測的注視着莫餘思的側臉,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坐回樹幹上翻看舊書。他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慢慢理解她的行事習慣了,自然也不會如從前般先入爲主的認定她不對。
莫餘思確實不在意, 在她看來這種異狀估計就是主角帶來的了。但凡主角基本上出門歷練必有奇遇, 偶爾掉崖都能碰上絕世珍寶亦或者隱士高人, 更別說在這個遍地是寶的小秘境裡了。
修煉之事本就福禍相依, 莫餘思沒有插手的理由, 更別說,現在她自己都靈力全失和凡人無異。
莫餘思已經做好乾躺五天然後被秘境送出去的準備了, 結果時間才過兩個時辰,她的肚子久違的開始唱起空城計。失去靈力後,她竟真的如凡人般感受到餓意,莫餘思一咕嚕翻坐起來。
路驍依然維持着看書的模樣,只是右手握拳輕輕抵在脣間,見她坐起,自然地問道:“餓了?”
他果然聽到了,莫餘思面色僵硬的點頭,順勢打量他們距離地面的位置。乾坤袋沒有靈力打不開,她相當於兩手空空,也不知道是在樹上點火烤小鳥死的更快一點,還是從十來米的高度跳下去死的更快一點。莫餘思和冰塊裡面目猙獰的小鳥對視着,順便回想曾經看書時掃到的鑽木取火的技巧。
路驍接連幾腳將冰塊踹下樹,順手拉過一條堅韌結實的藤蔓,轉身向莫餘思伸手。因爲靈根較爲溫和,他向來注重外力的修煉,放在凡世姑且算的上武功高手,從這樹下下去自然不成問題。
眼前的手修長、脈絡清晰,手心指根處附着層薄繭,入手的感覺卻並不粗糙,乾燥溫涼,握着她的力道不輕不重,輕輕將她往他那邊拽去。
莫餘思反向拉扯,腳下用力不肯過去,嘴裡叨叨着:“路長老,男女授受不親。”
路驍被她莫名其妙的話語說的怔愣一瞬,繼而鬆去力度,脣角沁着極淺淡的笑意:“莫長老所言極是,那我在下面等莫長老。”
話雖這麼說,他卻手持藤蔓,腳下站的很穩,似乎料定莫餘思會反悔。
莫餘思面無表情的上前一步握住路驍的手,心裡默默無語,上個世界被幼稚鬼鍾珏嚴令禁止不準離其他男子太近,莫餘思差點都養成了本能。難不成她一個現代過來的新世紀女性還真怕他一串數據不成?
兩人衣衫相貼的瞬間,彼此的呼吸清晰地傳入對方的耳中,路驍低頭看她發頂的小旋兒,冷淡的神色漸漸退去,眼神裡多了幾絲茫然和熱切。他微偏過頭,雙腳橫踢在樹上借力,摟着莫餘思下樹。
剛站穩在樹下,莫餘思就急急從他懷中退出,她的體溫還在路驍指尖縈繞不散,直燙到心裡去。路驍垂眼掃過指尖,極輕的嘆氣,再擡頭時面色已恢復慣常的模樣。
秘境裡天色又逐漸明亮起來,無黑森林也不再漆黑一片,只是常人的肉眼視物還是不大清楚。路驍生長在長清門,從嬰幼兒時便算作修士中人,對於生火做飯這種事完全摸不着頭腦。
待莫餘思成功取好火,融冰烤鳥,時間又過了個把時辰。
有細碎的腳步聲向他們逼近,莫餘思還不待做什麼動作,來人已走至他們的視線範圍內。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如今靈力驟失,她竟處處受制,融自己的冰都要費大半天的勁兒。
“師傅。”
“師傅。”
“師傅。”
來者異口同聲的叫道,語氣皆不相同,正是他們二人的三個徒弟。
路驍沉穩的招手示意他們上前,右手持書姿勢未改,左手順點向莫餘思的方位:“自己烤着吃吧。”
林當以前沒少做過這種事,樂顛顛的撲上前接過莫餘思手中的兩串鳥,邊烤邊小聲給莫餘思彙報他這些天的經歷,神情興奮,對人也不設防。
秘境今日的異變果然是因爲林當。他初至秘境,就不小心跌到了大能留下的密洞之中,歷經重重考驗,終因赤子之心感動了大能留下的一絲殘魂,將自己畢生存下的珍寶送給他。
“東西呢?認主了嗎?”莫餘思杵着下巴,橘紅的火苗映在她漆黑的瞳仁裡,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路驍師徒三人聞言俱是擡頭看向這邊,於希張口就要說什麼,被嚴喬輕拉了一把,癟着嘴不說話了,視線卻未曾移開半分。
林當對這一切全然無知,手伸進莫餘思送他的乾坤袋中掏了半天,最終掏出一隻古樸的戒指,他大咧咧的將戒指遞給莫餘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還沒呢,前輩將戒指賜予我就消散在天地之間,我睜開眼時就發現自己出來了,我也不會這些。”
莫餘思點頭,伸手拿過香味撲鼻的烤鳥肉,吹口氣就小心的吃了起來,林當的手還高舉着,她嚥下燙口的鳥肉,這才漫不經心的說道:“滴你的精血上去就行了,現在認了吧。”
林當“哎”了一聲,將手中另一串烤鳥肉遞給路驍,在身上擦擦手,逼出一滴精血。圓滾滾的血滴自指尖垂落,整個過程猶如慢動作回放,五人的目光都凝聚着它身上。
血滴臨滴上戒指的瞬間,戒指身上劃過一道幽暗的光,若不是莫餘思正盯着它看,估計也發現不了。她什麼都來不及想,猛地撞向林當,左手成爪去抓戒指。
“師傅?”林當摔倒在一旁,不可置信的叫道。
於希也忍不住向前一步,半驚半怒的喊:“師姐,她竟然搶自己徒弟的機緣。”
幾人動作之間,血滴已快速融入戒指,戒指光芒大盛,將無黑森林都照亮了片刻,林當幾人忍不住閉上了刺痛的雙眼。待光芒退去,火堆自動滅了,莫餘思毫無知覺的倒在一旁,手中還握着吃了兩口的烤鳥肉,戒指懸在她的頭頂,從中空的圈□□出柔光,在半空中出現了一幕幕人影圖景。
畫面晃過無數人影后開始變得清晰,定格在一間破舊的搖搖欲墜的茅草屋上,茅草屋裡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其中還夾雜着小孩淒厲絕望的哭喊,兩相交融在一起,壓抑而又沉重。
沒過多久就有人從茅草屋裡出來了,那人生的膀圓腰粗,手中拉扯着一個女孩,女孩被他扯得半懸在空中,兩條腿胡亂踢蹬着,雙手在那人身上撓來撓去。那人似被撓到了,放下她,惡狠狠的一巴掌呼在她臉上,大罵:“哭哭哭,哭有什麼用,你娘都快死了,把你賣了家裡就有錢給你娘治病了知道不?”
“你纔不是要給娘治病,你不是人,你放了我,你這個賭棍。”女孩哭得聲嘶力竭,頭還不住往茅草屋看去:“娘,娘,救我啊娘。”
茅草屋裡兵乓作響,當真出來了個滿面病容的女人,頭髮乾枯,神形枯槁,淚眼汪汪的望着女孩勸道:“阿思,別傷着自己······咳咳······咳,去吧,賣了、賣了也比待在家裡好。”
才說了兩句,女人就捂着胸口咳了起來,那漢子大手拍向女孩的頭,得意地說道:“賠錢貨,聽到沒,你娘也讓我把你賣了呢。”
女孩不哭了,眼神中一片死寂,仰頭望着女人問:“是不是我有錢就不會這樣了,是不是我有錢就能治好你了?”
女人滿臉淚水,不住搖頭,眼睜睜的看着好賭的丈夫夾着女兒漸行漸遠。
畫面一閃,又被定格在人潮擁擠的街道上,女孩蹲坐在筐裡,上面貼着她的價錢。人來人往間,沒有任何人願意停留,漢子不耐煩,擡手打向女孩的後腦勺:“喊啊,要是賣不到好價錢,明天我就把你娘拉出來賣了。”
女孩腦袋低垂,卻順從的張口喃喃道:“會做飯,會洗衣,價錢低······會做飯,會洗衣,價錢低······”
畫面再轉,女孩不再蓬頭垢面,身上穿着乾淨的衣裳,面前擺了無數美食,可她卻像看不見一般,雙眼無神。坐在她面前的男子低聲問她:“願意隨我修仙嗎?”
“會有很多錢嗎?”
男子低笑:“非常多。”
“我願意。”
幻影逐漸消失,無黑森林又變得暗黑,路驍低頭望着昏迷的莫餘思,心頭繞着酸酸澀澀的情緒,最終閉上眼化成一聲長嘆。
他對莫餘思的最後一絲芥蒂也終於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