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子衿會吹枕頭風,沙河縣甭看是小地方,小地方的人也不缺機伶。主要也是因阿念縣尊是個清高的,好不好的總要行詩作賦,要不然就關心書院建設,而且,阿念縣尊除了蹴鞠與愛寫小酸詩外,似乎也沒別個愛好了。
雖然沙河縣衙裡官吏們做詩的本事不大成,但,因阿念愛蹴鞠,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爲了附和縣尊大人的愛好,大家也都開始蹴鞠起來。
除了蹴鞠,還要走夫人路線。
是的,連閻氏金氏這對愛背地裡笑話縣尊太太的,這會兒知道縣尊太太說話管用,也開始三不五十的過來說話。而且,令姑嫂二人越發不安的是,先時他們只以爲縣尊太太是裝富,但,隨着瞭解的增深,姑嫂二人怎麼都覺着縣尊太太不似個窮的。
何子衿對她二人則有些淡淡的,並不似前番親近。反是一向與閻金二人有所不和的莊太太,如今在縣尊太太面前很是說得上話。關鍵是,莊太太總是來,一有空就來,一來二去的,也就熟了。尤其,莊太太雖有些摳門兒,手上卻是個勤快的。她見着縣尊太太家的一對龍鳳胎,對阿曦喜歡的了不得,一個勁兒的奉承縣尊太太有福不說,還道,“要是叫我有個閨女,折我十年壽我都樂意。”
這話,聽得人瘮的慌。不過,這也是莊太太一向風格,何子衿笑道,“闔縣誰不知道嫂子你膝下六子,都羨慕你來着。”
莊太太道,“有兒子雖腰桿子硬,可養起來談何容易,一個個的,都似討債來的。不說別個,現今我家裡每餐吃飯,炊餅就得蒸上三大鍋,不然就不夠吃。要是有個小閨女,還能幫幫我,跟我說說貼心話。”
何子衿笑,“以後你六個媳婦輪番的過來服侍你,到時可不得人人羨慕你福氣。”
“窮家窮業的,以後怕是要往鄉下尋媳婦了。”莊太太說着就嘆了口氣。
何子衿道,“女孩子要是好,哪裡還分城裡鄉下,必然都是好的。”
“城裡到底孃家好些,負擔便輕。”莊太太一面納着鞋底子,一面道,“我經過我孃家的事,就不願意孩子們再找着跟我這樣兒的。”
“嫂子怎麼了,我看嫂子挺好的。”
一雙鞋底子納好,針線打個結,莊太太低頭咬斷線頭,開始沿着鞋底子上鞋面,道,“好什麼,我孃家兄弟多,我這做丫頭就得折價給兄弟換媳婦,我們當家的那會兒家裡也不成,徵他去服兵役,他這就要走了,家裡怕他這一去有個好歹沒了後,全家傾了家湊了十兩銀子出來。可十兩銀子,在縣裡也娶不來個像樣的。人要是那閨女金貴人家,哪裡捨得把閨女嫁給服兵役的,倒是在鄉下,五兩銀子就能娶個媳婦了,只是,心疼閨女的也捨不得。我孃家兄弟多,兄弟們想娶媳婦,出不起聘禮,就拿我換了十兩銀子。我要是當年沒懷上我們大郎,以後日子也難。有了大郎,這纔在婆家站住了腳。我們當家的也算有時運,去當了幾年兵,殺了賊人,立了功績,叫人捎信兒回家,我過去幾年,陸續生了六郎幾個。唉,孩子跟着我們,也沒享什麼福,就是填飽肚子罷了。我這輩子,也就是會做活,會生孩子,其他別的,就不成了。我是稀罕女孩子得像您這般,有見識會說話,這樣纔好。像我這樣只會傻幹活傻生孩子的,受一輩子的累。”
何子衿道,“嫂子有嫂子的好處。”
莊太太時常過來,還給阿曦做了雙小軟鞋,鞋面上繡的牡丹花,活計很是鮮亮。
莊太太因得了縣尊太太的眼緣兒,在沙河縣的官太太羣裡就很是抖擻起來,何子衿不方便說的話,莊太太都替她說了出去,譬如,莊太太就同簡主薄家的簡太太說了,“這事兒也稀奇,縣尊太太可是有大福氣的,在帝都就得了皇后娘娘的眼緣兒。縣尊太太時常帶的那瓔珞,便是皇后娘娘賞的,這樣的大福氣大體面,便有人嫉妒縣尊太太,硬說那瓔珞是假的,你說,稀奇不稀奇?”
稀不稀奇的,簡太太其實也不大信,不過,這時候簡太太自不會說縣尊太太的東西是假的,她道,“縣尊太太的那寶貝,先時我也只是打遠瞧了一回,具體如何,可是沒瞧真,這麼說,嫂子你是細瞧過的。”
“那是自然。”莊太太還真是細看過的,主要是,她簡直忒好奇,後與何子衿熟了,覺着何子衿不似個難說話的,莊太太就求着開了回眼界,然後,嗬,她可算是有談資了,當天回家就同家城翁婆唸叨一回,因見着了縣尊太太這寶貝,她家裡翁婆對她的態度都和氣不少。莊太太甭看是個大咧咧的性子,內裡頗有幾分雞賊,她覺着這事兒說出去頗能長臉,於是,見誰逢誰說。這不,在簡太太這裡又唸叨起來,莊太太把已說了三五十遍的事兒又同簡太太絮叨一回,她道,“我可是長了大見識,妹妹啊,你以爲那皇家的寶貝能與咱們平時裡見的那引起金玉物兒一樣麼?宮裡的東西,都是有標記的。”
簡太太一聽這話,頓覺大開眼界,連忙道,“怎麼個標記法兒?”
“何時何人所制,上頭有內務司的標記。”
簡太太聽着,頗覺不可思議,“還能這樣?”
“那是自然,以前咱們看大戲,戲臺上唱的,皇家賞下多少寶貝,這些寶貝,怎能沒個記號兒呢?不說皇家的寶貝,就是咱們自己去銀樓裡打個首飾,不也常弄個記號麼。有些銀樓,也會在首飾上留下銀樓自己的標記。”莊太太經何子衿給普及過首飾上的學識後,跟簡太太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莊太太還道,“別個事不好說,只是一樣,縣尊太太來了這些日子,她是什麼個脾氣,咱們也都知道的。她那人,倘不是確有這體面,如何肯胡亂說呢。倒是咱們縣裡些個人,自己沒見識不說,反把個皇后娘娘賞賜的寶貝,說是假的。這才真真是好笑呢。”
簡太太聽着,面兒上還是附和莊太太幾句,心裡卻是有些個尷尬的,因爲,笑話縣尊太太的事兒,她雖沒面兒上說,心裡卻也是認同閻氏金氏所說,覺着縣尊太太先時是裝富。但,又如莊太太說的,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縣尊太太爲人處事啥的,大家除了知道她很會給縣尊大人吹枕頭風外,別個上頭,衣食住行,倒不是說縣尊太太多麼的奢侈,可縣尊太太也絕不是個寒酸人,就算她戴的首飾能是金包銅之類假的,但,縣尊太太身上穿的衣裳,那料子可沒一樣沙河縣這些太太奶奶們比得上,這又怎麼說呢?
聽莊太太這有鼻子有眼的說了一套,簡太太心裡便有些動搖,她是個有心計的,慢慢套了莊太太些話,待傍晚丈夫回家,簡太太特意同丈夫提了一回,簡太太道,“我看,莊太太說的有理,興許先時是那姑嫂兩個誤會了縣尊太太,聽說先前縣尊太太買紅參,一匣子十來根,上百銀子,縣尊太太眼睛都沒眨一下便買了下來。何況,縣尊太太這樣的身份,怎會拿皇后娘娘所賜開玩笑呢。”先說了自己分析,簡太太問自家男人,“你說呢?”
簡主簿尋思一回,他按理說是縣裡三把手,他這交差,在別個縣裡都得是三老爺,在沙河縣他卻是排不上的,因縣裡事都被馬縣丞閻典史這郎舅二人架空了,簡主薄不過是擔個名兒罷了,管些無關緊要的閒差。手中無權,別人也不當他一回事。如今縣裡空降了江小縣尊,簡主薄原不欲摻合這裡頭的事兒,畢竟,江小縣尊年紀太小,而馬閻二人在沙河縣經營多年,可不是好相與的。別個不說,前頭許縣尊如何死的,簡主薄都不敢猜。他唯願縮着頭過些太平日子罷了,如今偏又聽聞縣尊太太那瓔珞當真是皇后娘娘所賜之事,簡主薄思量了一回,仍是不欲冒風險,還是與妻子道,“還是要看看再說。”
簡太太知道丈夫生就是個樹葉掉下來都怕砸破頭的性子,推他一把道,“你也別忒謹慎的過了頭,現下莊巡檢可是巴結上了縣尊大人,要是哪天縣尊大人成了勢,你先前站幹岸沒出過力氣,縣尊大人論功行賞,你又能得着啥?無非讓你繼續站幹岸罷了,這還得是縣尊大人好性兒的。不然,什麼時候令人頂了你,怕也無處說理去。”
簡主薄悶頭道,“倘現下就去表忠心,似也有些早了。他兩家在沙河縣這些年,州府裡也有人脈,縣尊大人有啥呢,不過一毛頭小子罷了。”
“毛頭小子?”簡太太挑眉,“毛頭小子的媳婦能得皇后娘娘賞東西,你先前不是說縣尊大人是堂堂探花出身麼。你可別糊塗了啊!”
“我曉得,你也莫急。”簡主簿一向是個省事的,他終於有了個主意,卻是把主意出到了媳婦身上,簡主簿與妻子道,“我聽說莊太太去縣尊太太跟前去的挺勤,不若,你也多走動一二。”
簡太太心裡有氣,道,“我自是曉得的,只是,莊巡檢那裡早與縣尊大人投了誠,縣尊太太待莊太太自然親近。你這裡總無動靜,我再如何巴結,縣尊太太也不是傻的,多少上趕着的還得看她心情如何,咱們還在觀望,不肯投誠,她如何肯親近我。”
“投誠投誠,你上嘴脣一碰下嘴脣,說的容易。前頭許縣尊的下場,莫不是忘了?”簡主簿見妻子沒個完的絮叨,不耐煩的回了一句。
簡太太頓時沒了聲響,良久方壓低了聲音問了丈夫一句,“許縣尊的事,當真是他們?”
簡主簿輕輕嘆口氣,“我也並沒有眼見,但,許縣尊出門,身邊總有人相隨,如何能這般輕易被人近身,丟了性命。何況,眼下江縣尊新至,哪怕縣尊太太得了皇后娘娘的眼,可縣裡的事都在馬縣丞閻典史手裡,下頭十房,大都與閻馬二人相交,江縣尊想掌實權,談何容易!”
聽丈夫這般說,簡太太一時也沒了話。
容不容易的,江縣尊夫婦可真沒這般擔心,倒是家裡人很是惦記,尤其何老孃,一個勁兒的跟沈氏絮叨,“自打丫頭片子下生,哪裡就離過我呢。這一去好些日子,如何就沒個信兒呢。可是遇着難處了?”
沈氏,沈氏這做親孃的自然也記掛閨女女婿啊,只是,婆婆都這般了,沈氏就不好再說心裡惦念,省得老人家着急,沈氏安慰婆婆道,“母親只管放心,這一去,阿念是一縣父母,事務多呢。我看,他們這信,這幾天也就到了。”
何老孃念念叨叨,“過幾天過幾天,這都半個月了。”
何老孃還與兒子道,“我擔心咱丫頭擔心的吃不下睡不香,倒是你媳婦,當真心寬。”沈氏聽這話真想吐血,與丈夫道,“我如何不記掛咱們子衿,老太太已是放心不下,我在她老人家面前,只怕她急出病來,只得百般寬慰罷了。”
何恭主要是有些想閨女女婿,要說如何牽掛,那也沒有,他笑道,“只管放心吧,鏢局的人和阿仁都一道去了,能有什麼事。”
沈氏道,“這丫頭也是,有沒有事,該先令人捎封信來纔好。”
何家這麼唸叨着,終於盼來了自家丫頭片子的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