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
大寶請客之後,年也就到了。
年前, 大家都忙得很, 如胡文江仁除了鋪子裡的分紅事宜,也要請一請鋪子裡的掌櫃, 畢竟大家辛苦一年了。再者,夥計們多是萬里迢迢自老家跟過來的, 離家這老遠的,怎麼也不能虧待了大傢伙。過年的年貨, 還有過年的紅包, 都要發下去,讓大家過個熱鬧年。就是學徒們, 按理這年頭學徒都是沒工錢的, 工錢不好發, 畢竟是行規, 但學徒們過年也得了一份年貨與過年紅包。
就是三姑娘與何琪也請了請繡坊的娘子管事,那些時常接了活家去做, 還有就在繡坊做工的,再有就是繡坊買下來的小女孩子們,雖不一而同,但各人也都有一份, 如小女孩子們,起碼過年能買支花戴。
何子衿與段太太把胭脂鋪子的賬對出來,至於鋪子裡分紅的事,則是段太太出面兒了。何子衿主要是忙家裡的事, 年下的準備採買,還有年後的戲酒預定之類。好在,每年皆如此,何子衿也是做熟了的。
還有就是,年前阿冽帶着何老孃興哥兒回北昌府過年,阿念想着阿冽到底年少,儘管阿冽一直說人手夠了,阿念仍是不放心,派了兩個侍衛給他。待阿冽回家,沈氏早盼得望眼欲穿了,一面迎了何老孃屋裡去,一面道,“我在想着,老太太臘月初也就回來了,阿冽他爹也念叨好幾回,老太太再不回來,就要去接老太太了。”
何老孃到自己屋裡,坐在熱乎乎的炕上,見屋裡打掃的極乾淨,收拾的也齊整,桌几案上擺着新開的水仙與紅梅,心下就很是熨帖。何老孃接了兒媳婦奉上的花,笑道,“原說早些回來,興哥兒這不眼瞅着要到上學的年紀了嗎?我說讓他明年就去上學,咱們丫頭說讓興哥兒去蒙學班裡考一考,要是考得不賴,乾脆就別在蒙學班裡念,反正蒙學也學過了,就跟着大一撥的孩子學四書五經,正經唸書。就等着興哥兒考完了,我們纔回來的。”
沈氏忙問小兒子考的如何,何老孃一說這事兒就笑開了花,老臉笑的跟菊花似的,小眯眯眼更是笑的幾要看不到了,道,“要是跟同班的小學生們一道算,考得第五,能有五兩銀子的獎勵。不過,興哥兒是臨時加進去考的,就沒算在小學生裡面,雖沒獎勵,咱也高興哪是不是。跟咱們丫頭定下來了,明年興哥兒就正經去縣裡學堂唸書。”
沈氏很是喜悅,家裡也不差那五兩銀子,主要是,小兒子唸書不錯。沈氏摸摸小兒子的頭,笑道,“成。明年我把筆墨紙硯給興哥兒備起來。”
興哥兒道,“阿珍也跟我一起上學。”
沈氏道,“阿珍比你小一些,你們也一道考了不成?”
不待興哥兒說,何老孃就道,“阿珍那孩子,當真靈慧,比興哥兒小一歲,考得比興哥兒還好些。他們一直是一道唸書的,一起去縣裡學堂,也是做個伴。”
沈氏點頭,“很是。”又說,“阿珍那孩子,一看就靈秀。”
何老孃在屋裡坐了坐,就要去大孫子的新房看了看,屋子已是騰了出來,因是新糊裱裝修的,很是不錯。何老孃點頭道,“不錯,不錯。東廂就是比西廂敞亮。這窗子這是重新換過了?”
沈氏笑道,“當時糊屋子的時候,匠人就說這窗棱有些陳舊了,不大配這屋子,我想着,新糊裱的屋子,弄箇舊窗,確實不大好看。匠人那裡正好有兩根上等紅木,阿冽他爹去瞧了,木材不錯,就定了兩根料子,不只阿冽這裡換了新窗,老太太沒留意,您屋裡的窗子也換了新的。如今時興的新花樣兒,阿冽這裡是鴛鴦戲水的窗子樣式,老太太那裡是喜雀登梅。”
何老孃聽着就喜歡,道,“是好兆頭,咱家的喜事就在明年了。誒,阿冽這裡應當換,取個好兆頭,我那裡還換什麼,白費銀子。”紅木可貴了哩~
沈氏笑道,“哪裡就白費銀子了,就是阿冽這屋不換,老太太屋裡也得換。”哄得何老孃喜笑顏開,何老孃與沈氏道,“待阿冽娶了媳婦,你也就能歇一歇了。家裡的事就交給兒媳婦,你跟我一樣,閒了也去咱們丫頭那裡住上幾日。”
沈氏笑,“我倒是想去,只是哪裡放心得下,俊哥兒每天上學,相公每天當差,就他們倆,我便是去了子衿那裡,我心裡也是牽掛。”
“有兒媳婦,把家裡這些事交給兒媳婦就是。”
沈氏笑道,“那也放心不下。”
何老孃心下覺着媳婦懂事,就因有媳婦在家裡,她才放心去孫女那裡呢。何老孃心裡美美的,嘴裡還道,“你就是這般愛操心的性子。”
“這不是像母親你嗎。”
何老孃笑呵呵地,“可別這麼說,你哪裡像我來着,我可沒這麼放心不下。”
年節轉瞬即到,沙河縣這裡自有一番熱鬧,何子衿吃年酒就吃到正月十五,阿念過年是從來無休的,非但無休,縣裡治安什麼的,阿念十分警醒,然後……又抓了一撥人販子……
北昌府何家,因着何家與巡撫大人家結了親事做了親家,故而,今年年下,何家收到的帖子格外多。何家一慣低調慣了的,以前怎麼着,現下還是怎麼着,並不因與巡撫家結親就驕狂起來。
待過了上元節,這回何老孃只是把三孫子興哥兒送去孫女那裡唸書,自己就沒去孫女那裡,而是留下來幫着兒媳婦預備孫子的親事。
阿冽送興哥兒去的姐姐那裡,何子衿見着阿冽還說呢,“你怎麼也來了,家裡正是忙的時候。”
阿冽道,“現在並不忙,我提前半個月回去就成。”
何子衿想想自己當年成親的時候,倒也沒有提前三五個月就忙活的,事實上,提前一個月張羅,都是早的。弟弟也不必就留在家裡等成親,這麼想着,何子衿也就沒說什麼。
這一年春,就是阿冽成親的喜事了。
阿冽成親的喜服的衣裳都是託何琪給做的,這裡有個講究,新娘子的喜服自然是女方自己張羅,多是新娘子自己繡的。新郎的衣裳,男家一般或是託繡坊或是在親戚裡尋個全福人給做,全福人得是指公婆爹孃一應俱全,夫妻恩愛,兒女雙全的。當然,何琪就倆兒子,沒閨女,不過,在兒女雙全這一條上,世人要求就放寬了,沒閨女可以,沒兒子是一定不成的。
全福人這個算下來,也就是何琪了。何子衿其實勉強也算個全福人,只是,她公婆雖活着,卻是不知去往何方了。何況,公婆的情況也比較特殊,最終還是託了何琪,何琪針線也好。
阿冽來了,何琪正好把做得的喜服拿出來給阿冽試一試,甭說,阿冽這一二年,個子長得頗快,而且,阿冽在個頭兒上絕對是青出於藍,比何恭要高半頭,身量高大秀挺,極是襯衣裳的。阿冽這一穿,都說俊。胡文笑着打趣,“也就比我當年略遜那麼一二罷了。”
三姑娘揭丈夫老底,“我就不說你當年那花裡胡哨的樣兒了。”
阿冽也說,“阿文哥頭一回去我家裡,穿的那衣裳,五彩繽紛的。”
江仁想到這事也樂,笑道,“是。那會兒阿文哥提着禮上門,我還是特意出去打聽了一回,我還以爲不好打聽呢,結果一打聽就知道,闔縣就阿文哥穿得那樣花哨。”
何琪聽了也是抿嘴直笑。
胡文道,“年輕時,就得鮮亮,要不,三妹妹如何相中我的,就因我會打扮。”
阿冽道,“虧得重陽穿衣裳不像阿文哥。”
“你哪裡知道重陽的苦喲。”胡文笑,“上回重陽見着一塊兒孔雀藍織金線的料子,喜歡的了不得,想着做件袍子,你三姐姐硬是不肯。”
三姑娘道,“我再不能叫重陽亂穿衣的。”
說來,幾個孩子裡,阿曄阿曦二寶二郎不說,這幾個年歲小,衣裳的確鮮亮的居多。重陽年紀比弟妹們都大,如今穿衣裳還是偏愛鮮亮,很是遺傳了他爹的一些審美。就是,他娘不肯給他做鮮亮的,成天就是寶藍啊、竹青打扮他,甭提多老氣啦。當然,這是重陽對自己衣衫的評價。
因着阿冽今年成親,孩子們也是要去參加阿冽哥或是阿冽叔或是阿冽舅的婚禮的,於是,紛紛要求家裡給做新衣。三姑娘何琪都說,“小小年紀,也不知怎地這般臭美。”卻也都同意了給孩子們做新衣的事兒。
阿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馬上就要成親了,每天都是笑呵呵的,給阿念哥打下手也幹得分外起勁兒,讀起書來極是用心。羅大儒都說,“這眼瞅要成親了,就格外知道上進了。”
阿冽在沙河縣只呆了半月,沈氏就打發小子過來叫他回去了,無他,餘家送嫁的人到了。送嫁的是餘姑娘的一兄一弟,大哥餘峻二弟餘岫,大小舅子都來了,阿冽自然得回家幫着招呼,同大小舅子聯絡一下感情啥的。於是,阿冽帶着喜服回了家,餘峻餘岫都是念書的人,餘岫比阿冽還小些,阿冽上科秋闈失利,餘峻則是榜上有名。故此,餘家人並沒談秋闈,倒是阿冽沒大在意,知道大舅子中了,很是恭喜了大舅子一番。餘峻道,“我聽祖父說,你文章火侯也差不離了,下科必中的。”
阿冽笑道,“中不中的,必是得用功功讀了。今年不中還能說是第一次下場試水,再努力三年,再中不了就沒面子啦。”
餘峻聽得一笑,覺着這個妹夫單純又實誠。
阿冽帶着餘家兄弟逛一逛北昌府,何家也設酒款待了一回兩位舅爺與過來送嫁的餘峻之妻唐氏,何恭一向性子溫和,同小輩說話也沒什麼威嚴架子。至於何家,何家人口簡單,一眼望到底的人家。餘峻之妻唐氏私下同丈夫道,“親家人口少,幾位長輩也十分和氣,大妹妹嫁過來,定十分輕省。”
餘峻點頭,道,“我看阿冽也是個實誠人,錯待不了妹妹。”
唐氏笑道,“說來,我孃家祖上就是蜀中人,與何親家還算是同鄉。我有一回回孃家去祖母那裡請安,說起妹妹的親事來,小嬸子還知道何親家一家呢。”
餘峻有些意外,道,“這倒是稀奇。”唐家太岳丈位居內閣首輔,十分得今上看重,就是唐家,也是經年世族。何家,嗯,親事已定,餘峻當然不會說這親事不好,何家人口簡單,家風也不錯。只是,依着餘家家世,妹妹想尋一門更好的親事,也是十分容易的。當然,現在餘峻當然不提這話。倒是何家這樣新晉官宦之家,如何就同唐家相識呢?
唐氏笑,“我小叔你也曉得,天生愛結交朋友,帝都城裡,半城人他都認識。小叔同何家妹夫的舅舅,就是那位開班授課,人稱‘死要錢’的沈翰林相識。那位先時帝都城都有名的菊仙姑娘,先帝極愛她養的綠菊,就是何親家的嫡長女,何妹夫的大姐姐。這位何姑娘嫁的是先帝在位時最後一屆的探花郎江探花,這江探花又是沈翰林的義子。反正都是相近的親戚,我小叔小嬸子都說何家不錯,那位菊仙姑娘還同我小嬸子開了間烤鴨鋪子,咱家不還吃過麼,就是那蜀中烤鴨。”
餘峻點點頭,“原來如此,你要不說,我竟是不曉得。”
唐氏笑,“我也是要來給妹妹送嫁,去看祖母時說起這話來,小嬸子跟祖母都見過何家大姑娘,說是極和氣的人。我這才知道了。要不,先前說菊仙姑娘,我是曉得的。沈翰林的名頭,也聽說過。要是聯一起,就不曉得了,還是祖母同我說,我方曉得。”
餘峻笑,“帝都城裡的人,少有小叔不認識的。”唐家小叔唐錦,要餘峻說起來,真是個奇人。這是太岳丈唐相的老來子,據說少時十分的紈絝,奈何運道夠好,自今上還做藩王時,這位唐小叔就跟在今上身邊了。後來更有運道,還拜了北嶺先生江北嶺的弟子,如今的吏部尚書李九江爲師。唐小叔現在於朝中內務司任職,品階已是正四品,於帝都不算高官,架不住背景夠硬啊。就是家裡父祖說起唐小叔來,都說是個有福分的人。
“可不是麼。”唐氏笑,“要是打聽個人啥的,問小叔再沒錯的。”
一想到何家能跟首輔家搭上關係,當然,關係深淺不論,但唐小叔娶妻鐵氏,鐵家更是不得了,前左都御史之家,亦是帝都有名望的人家。鐵氏也是個極有見識人,如何家風評,一人說好不算好,但如鐵氏與唐老太太這樣有見識的內眷都說何家不錯,可見,這門親事是當真還不錯的。
餘峻與唐氏都十分盡心,畢竟是大妹妹成親大事,何家又是知禮人家。
何家也很歡喜,尤其招待過餘家舅爺舅奶奶,都是極通情達理的人。這年頭成親,嫁妝等大件都要提前擡過來的。何家預備是東廂,北昌府氣侯冷,屋子都不大,餘家是長女成親,打的傢俱頗是不少。屋裡放不大開,唐氏笑道,“家裡給大妹妹攢了十幾年,撿幾件大妹妹喜歡的收拾出來,其他的親家找幾間屋子,先存裡頭是一樣的,到時什麼時候願意拿出來使,再拿就是。”
何家自是稱好。
沈氏讓翠兒瞧着安放兒媳婦的傢俱,請了唐氏到何老孃屋裡說話,何老孃因着快娶孫媳婦了,身上左一身右一身的都是新衣裳,料子也都是上等好料子。大家說話,無非就是說些家常,何老孃慣愛吹牛的,就常說自家孩子,自阿冽秋闈時運不濟一直說到興哥兒唸書的事,何老孃道,“我們家裡,祖上就是念書的,到了孩子們還是念書。也不望他們有什麼大出息,考個進士也就罷了。”
沈氏就得給婆婆圓場,道,“讀書好壞的在各人天分,不過,書可明志,明理,多念些書,總是差不了的。”又說,“阿冽這一成親,我也算卸下肩上的擔子,以後也有了幫手。”
何老孃接口道,“是啊,我也跟我這媳婦說呢,這娶了兒媳婦,就叫兒媳婦管着家裡的事。”
唐氏雖然有些不大適應何老孃的自吹自擂,但這話還是愛聽的,笑道,“阿幸還需親家老太太、太太指點。”這年頭,少有剛進門的媳婦就掌家的。俗話說,二十年媳婦熬成婆,爲什麼用一個熬字,媳婦進門,多有婆家要讓立規矩。今何家都說進門就讓餘幸管家,可見對餘幸的看中,故此,唐氏很爲小姑子高興。
唐氏回了巡撫府,都同餘幸道,“親家真是和氣人,每天都是笑呵呵的過日子,妹妹嫁過去,定能過得好日子。”
餘幸笑笑,看不出太開心,但也不是不開心。
唐氏都有些不太瞭解小姑的心思了,她還是將安置傢俱的事同小姑說了說,道,“讓王嬤嬤幫着安放的,妹妹嫁妝多,我看這北昌府多是睡炕的,姑爺屋裡盤了一條炕。妹妹的牀就安置在另一間了。餘下的傢俱都讓親家收拾了空屋子放起來,妹妹到時想用什麼,再拿就是。”又說,“屋子收拾的極好,都是新糊裱過的,窗子也是嶄嶄新的。親家老太太、太太都是愛說愛笑的性子,還說,妹妹過去就叫妹妹當家。”
餘幸這才又露出一絲笑來,道,“有勞嫂子了。”
“哪裡的話,能替妹妹張羅,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唐氏又說了些阿冽的事,道,“姑爺的文章很是不錯,你大哥看了說下屆**不離十的。妹妹見過妹夫沒,濃眉大眼的,十分俊俏呢。”
餘幸搖頭,“還沒見呢。”
“到成親時就見着了。”
胡文江仁提前半月就到了北昌府,幫着忙活。阿念不能擅離任地,他來不了,子衿姐姐三姑娘先跟着一道過來了,何老孃畢竟上了年紀,沈氏一個人,既要待客,又要忙家事,哪裡顧得過來,何子衿三姑娘提前過來幫忙。
何子衿三姑娘都是伶俐人,唐氏也不是個笨的,幾人年歲也差不多,說起話來極是投機。何子衿三姑娘還都給唐氏送了東西,何子衿笑道,“先時就聽說親家大奶奶過來了,我就想來,一時家裡又離不得。這是我做的紅參護膚膏,北昌府氣侯冷些,我剛來的時候也不適應,這是照着古方做出來的,用這個還好。”
唐氏笑道,“來了就覺着冷又幹,風大,臉上的不是幹就是油,要知道你給我送,我就不打發丫環去買了。”唐氏到北昌府,吃食倒還能適應,就是皮膚不成了,小姑子見狀,打發人給她送的這個,她用着很是不錯。
三姑娘送了唐氏兩幅繡件。
唐氏出身大族,不見得就稀罕這些東西,但人家能想着她,就是人家知禮,看重她這親家大奶奶。唐氏與何子衿三姑娘交往下來,覺着,縱是小戶出身,也都是謙遜的爽俐人。
唐氏就覺着,縱何家非大戶,這門親事,祖父母也是用心選的。
於是,阿冽餘幸成親來,兩家人已是親熱的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