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的伙食還不錯,與家裡比當然是差些,但自有一種山中菜蔬特有的清鮮味道。何子衿是個會過日子的,回家時還在山路兩旁挖了好些青嫩的蕨菜、苦菜、薺菜、野蔥啥的回去,阿念與他家子衿姐姐心有靈犀,給他家子衿姐姐做註釋,“蕨菜炒臘肉,苦菜涼拌,薺菜包餃子,野蔥做啥?”
何子衿笑,“與水蔥一起,烙牛油蔥花餅。”
何冽摸着肚子道,“給姐你這樣一說,我又餓了。”
阿念,“這剛吃過午飯,你還是忍着些吧。”
何培培也挺饞的,只恨自己沒帶個包袱來,不然也挖些回家吃呢。何麗麗小姑娘實在,有啥說啥,直接說出了她姐的心聲,“子衿姐姐、三姐姐,那下次我也帶個籃子來挖。”
何子衿與三姑娘相視一笑,三姑娘道,“本就是一起挖的,待回去咱們一家一半。”
何麗麗苦惱,“我娘不會烙牛油蔥花餅。”問她姐,“姐,咱家有牛油嗎?”
何培培有點兒覺着丟面子,鬱悶,“沒有。”
三姑娘笑,“那也無妨,介時做好了給麗麗送些去是一樣的。”
何麗麗歡喜的道謝。
何培培苦惱,嫂子還沒進門兒,好像她妹就在未來嫂子面前落下個貪嘴的印象可咋辦喲。不大好吧?於是,何培培一路苦惱的回了家。
一會兒,翠兒被打發到隔壁送野菜。
王氏交給閨女,“拿到廚下去叫李婆子晚上燒來吃吧,這時節,野菜也嫩的很,不難吃的。”
何培培說她妹,“一點兒心計都沒有,張嘴就跟人家要吃的,以後可不許不這樣了。”
何麗麗含着牛乳糖,奶聲奶氣,“三姐姐不是嫂子麼,又不是外人。”
王氏笑,“無妨的,又不是什麼金貴東西,一些個野菜。行了,拿廚下去吧。”
何培培嘟囔兩句,便將野菜送廚房去了。
三姑娘繡花是一把好手,廚藝上則不如何子衿了。何況,她繡花手要格外好生保養,最好少做粗活,廚下的事三姑娘也知道,只是做的不多。
何子衿原想明日再烙牛油餅的,結果,到家這點兒功夫,何冽唸叨三遍了,何子衿回家就把面和上了。何老孃與餘嬤嬤絮叨,“哪家像咱家似的,牛油羊油大油樣樣俱全。丫頭片子也是,往花草上用心便罷了,這個還能賣個錢。天天琢磨吃喝的性子也不知怎麼來的,莫非上輩子是個廚子。”
餘嬤嬤笑,“我看太太也喜歡大姑娘弄的吃喝呢。”
何老孃抱怨,“烙個餅都要用我那些油,能不好吃麼?聽聽這名兒,牛油蔥花餅,我這輩子還是頭一遭聽說,她娘也沒這本事哪,不知她是打哪兒學來的?這虧得是咱家,不比富戶吧,吃飯也不愁。若擱個窮人家,三頓飯能把人家吃窮。”
餘嬤嬤笑,“大姑娘看得書識得字,自是比常人有見識。要擱尋常丫頭,想也想不出這些吃食花樣呢。”
何老孃一嘆,“那人家可不就省下了麼。”
餘嬤嬤笑,“如今咱家最得意的就是周婆子了,現在族裡誰家辦個酒席啥的,拿她當半個大廚,做的那幾樣菜就是大姑娘教她的那幾樣。”哪回都得二三十個錢的賞錢,雖不多,也是一筆小小收益,面子上也好看。如今周婆子就愛跟何子衿打交道,指望着何子衿有了興致與她研究兩道新菜啥的。
主僕兩個說會兒閒話,甭看何老孃這般抱怨,晚上吃的一點兒不比別人少,還說何子衿,“怎麼只烙這幾張,一人一角就沒了。”
何子衿道,“晚上吃得太油不好,祖母想吃,明兒一早我烙新的,配了米粥來吃,那味兒纔好呢。”
何老孃這才勉勉強強的不說什麼了。
何涵家也吃到了何子衿着人送去的牛油蔥花餅,王氏都得感嘆,“子衿跟咱們培培一樣大,這手藝真是沒的說。看這餅烙的,分層的,我烙半輩子餅,也沒這手藝。”
何麗麗道,“子衿姐姐做的點心也好吃呀,我跟子衿姐姐說了,待我大些,就去跟子衿姐姐學做點心。那我以後也學烙餅,給娘吃。”
王氏笑,“好。”
小女兒還小呢,王氏對長女道,“咱們兩家不是外處,點心什麼的,我看子衿做的不賴,你跟她學學,以後也是門兒手藝。”
何培培捏着塊兒牛油蔥花餅,彆彆扭扭的應了。畢竟不是小時候了,何況她哥要娶三姑娘做媳婦,何培培雖有些彆扭,也不是不知道理。
何子衿素來是個周全性子,她家裡條件有限,拿不出貴重東西,但相熟的人家也是要時常走動的。如同她娘喜歡到處送些醬菜,何子衿就喜歡往交情好的人家送些吃食啥的。
像她烙這牛油蔥花餅,其實烙的不少,除了自家吃的,切成盤送了何念家兩張,再有賢姑太太、薛千針、李大娘那裡分別切盤送了些。
這三人雖沒來三姑娘的及笄宴,卻都着人送了東西的。
何家不是富戶,稀罕的東西沒有,但日常何子衿做個點心啥的,也常送些去孝敬。這牛油蔥花餅也做的少,便各家送了些。
李大娘都與薛千針道,“阿蔣那個性子,竟養出這麼兩個機伶丫頭,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咱們兩個,卻都後繼無人,所以說,這世間許多事實在無道理可講。”
薛千針笑,“我有手藝,你有鋪子,還怕後繼無人。”到現在,兩人便是什麼都不幹,後半輩子的吃喝也不愁的。有這底氣,生活便格外恣意悠然了。
兩人既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交情亦不錯,房子也置在一處,兩套相鄰的小院,中間牆上打通個月亮門兒,來往便宜。因皆是孤身一人,時常便在一道用飯,圖個熱鬧。
薛千針分了一雙竹筷給李大娘,道,“我聽說有一單大生意,叫你給推了。”
李大娘倒了兩盞梨花白,酒液芬芳清冽,遞薛千針一盞,道,“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這生意來得蹊蹺,不明白的財,再如何惹眼也不能去發。”
薛千針道,“生意的事我不懂,你看着辦。”
李大娘問,“這事你聽誰說的?”一個人,但凡在某個方面能稱大家,必然癡迷於此的。如薛千針,素來只對繡技上心,於繡莊之事,並不多理。
薛千針道,“阿圓說的。”她收了三個弟子,除了三姑娘、何琪,便是李桂圓了。李桂圓年紀比三姑娘、何琪都大些,聽說她娘懷着她時就想吃桂圓,因家裡窮,不要說桂圓,桂圓殼也見不到一個。待生下閨女,爲了紀念當初對桂圓的渴望,就給閨女取了個桂圓的名兒。
“吃飯吧。”李大娘微點頭,岔開話題,“子衿雖沒能跟你學繡活,廚藝倒是不錯。”
薛千針笑,“是。”心下也覺着何老孃上輩子興許燒了高香,一家人如何,自細枝末節就能看出來。何子衿沒能拜薛千針爲師,何家就三姑娘同繡坊有些關係,三姑娘並不姓何,何家日常打點卻從不會忘了薛千針李大娘這裡,雖沒什麼值錢東西相贈。但小事多了,也令人心生熨帖。當然,這種熨帖的事,何老孃的秉性是做不出來的,何老孃人也不壞,不過,她不是這樣的性子。自何家娶了沈氏,婆媳兩個一剛一柔,倒是補了何老孃的不足。有其母則有其女,也不足爲奇了。
何家吃了一回野菜晚餐,俱吃的心滿意足。雖是野菜,但周婆子在何子衿的指導下,廚藝一日千里,野菜也能烹調的清香有味兒,何況正是鮮嫩的時候,乍然吃一餐野菜,都贊味兒好。
用過飯,何老孃喝着茶,哼哼唧唧道,“也就是現在,吃喝不愁,平日裡好東西吃多了,覺着野菜味兒好。我小時候鬧饑荒鬧兵禍,天天在山裡挖野菜喝野菜湯,那會兒能吃頓白的就跟過年似的,哪裡似現今這日子喲,想都不敢想,夢裡也夢不見哪。”
何子衿問,“祖母,你小時候還打過仗嗎?”
“這話就傻,□□爺打下的天下,要不是□□爺,哪裡有如今這太平日子。”何老孃說起古來,“那會兒天天不是東邊兒打西邊兒,就是西邊兒打東邊兒,鎮上哪裡敢住人,糧食全給當兵的搶了,一家子躲山裡頭去。後來聽說天下太平了,纔回來過日子。”
何老孃就說起當年躲山裡活命的辛苦來,其實何老孃那會兒年紀也小,記得記不得的,反正說的有鼻子有眼,據何老孃說,她還在芙蓉山見到過腰粗的大白蛇,何子衿問,“不會是您記錯了吧,白蛇不是青城山上的麼?”白娘子祖籍便是青城山。
“屁!我根本沒去過青城山。”何老孃吹牛,兩手比劃道,“這麼粗!當時把我嚇得喲,一鋤頭下去就把那長蟲給剁了腦袋,救了你祖父一命。”
何老孃吹牛比較沒邊兒,何子衿十分有八卦之心,合掌一擊,給她祖母捧場,贊,“祖母,原來你小時候就與祖父認識了啊?”
“是啊!”何老孃喜滋滋的,“把那長蟲抱回去,我還留他在我家喝了碗蛇羹。”
總之老兩口的情分起源於一場美救英雄的殺蛇奇遇,何老孃道,“打那兒就認識了,只是那會兒不知老東西是個短命鬼,唉,真是上輩子欠了老何家的,救老東西一條狗命還沒還清……”
何子衿哄她祖母,“我聽說,祖父可是聞名鄉里的美男子哩。”這是何子衿的推斷,要不怎麼據說繡坊李大娘也傾心她祖父呢。但又聽說她祖父其實相貌只算中等,不過勉強也比何老孃強些的。
何老孃心下其實挺美,一揮手還要做不在意的樣子,“勉強就那樣吧,瞧慣了一樣的。”
“可惜姑姑跟我爹都多像您老人家,也沒遺傳到祖父的美貌。”何子衿每每說兩句實話都要被何老孃臭罵的,何老孃罵何子衿,“漂亮有個鳥用,能當吃還是能當喝!以貌取人,都是那啥,淺顯,淺顯的很!”
何子衿糾正她老人家,“不是淺顯,是淺薄。”
何老孃沒好氣,“對!淺薄!個淺薄丫頭!知道個甚!”
何子衿陪何老孃說了會兒相聲,天已盡黑,時人休息的早,何老孃就要打發兒孫各去歇息,陳大奶奶淚流滿面的來了,一進屋便撲到何老孃懷裡,抱着何老孃痛哭流涕,“舅媽!舅媽!”
陳大奶奶這輩子頭一遭與何老孃這般親近,當然,是指*上。
陳大奶奶抱着何老孃幾要哭厥過去,何老孃其實挺討厭陳大奶奶,說來話長,陳大妞那死丫頭以前就欺負過她家丫頭片子,何老孃雖然有事沒事兒的也會罵自家丫頭片子幾句,但,那啥,自己罵行,要別人欺負何子衿一句半句的,她老人家可是極不樂意的。當然,這是以前的嫌隙,何老孃是不打算再計較的,但也不意味着她老人家記性差就能忘了。近期,陳大奶奶也沒少得罪她老人家。上回陳大奶奶來說三姑娘壞話,明明自己兒子自己教不好,還敢到她這兒怨東怨西,自此,何老孃就看陳大奶奶特不順眼了。連陳家也去的少了,三姑娘定親也沒請陳家人。
倒不是何老孃與陳姑媽老姑嫂兩個生了嫌隙,主要是有陳志這個腦子不拎清的小子,避避嫌也好。
如今陳大奶奶鑽她懷裡大哭,何老孃還以爲是陳姑媽不好了,臉色都變了,連忙問,“你娘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