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忠明凝重的臉色，卻搖了搖頭，道：“言之所以爲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爲言？——喜子，咱們做人要言而有信，大人既然已答應了對方，那便要言出必行。除非，對方已不在人世，否則大人手上這份書稿，不到萬不得已之際，是不會出現在鳳昭儀手中。”
如今他一目十行閱覽而下，也只當自己什麼也沒看到，老老實實在宮中做他的太醫院判首。不然，秦友天這一路南下，恐怕過不了滄瀾江便是死於非命。
紫蘭殿。
鳳未央剛哄睡了六皇子，尚無睏意，便翻出一本古籍醫書，打算挑燈夜讀。
宋志軒踩着燭火而入，一雙溫熱的手掌放在她的肩頭上，柔聲道：“怎的還不熄燈入睡？”
鳳未央並沒有放下手中的書，巧笑嫣然地道：“這不是在等皇上嗎？”
想起這麼晚了，宋志軒還從宣政殿那頭過來，便才放下手中的書，仰頭道：“餓了嗎？臣妾吩咐人準備了血燕銀耳粥。”
說着，就起身要去給他張羅，卻被宋志軒一把摁了下去，“讓她們去便好了，你好生坐着看書罷。”
蕊心她們很識趣，早已低頭退走，去準備宵夜了。
宋志軒便也在她身旁的凳子坐下，目光帶着點點爍光，專注地看着她看書的樣子。
可有一雙類似飢渴的目光盯着你，你哪還有那個心情看下去？便把書合回去，嗔了他一眼：“你在這，我也看不下去的。不妨陪你說一會兒話吧。”
宋志軒說過，二人獨處時，准許她少用君臣稱謂，可直接用‘你我’二字。
宋志軒拿過她前面的書，隨意翻開來看了看，“輝兒的情況，可有好些了？”
“太醫院那邊建議藥膳溫補着，心智方面，便需要我們做父母的督導他訓練。我本意是讓他多動，身體力行的孩子，應該都不會太傻。”鳳未央柔聲道來，六皇子的情況還不是太糟糕，尚可靠後天的訓練來補救。
宋志軒面色雖暗沉，但還算滿意點着頭。
這個孩子雖不受他寵愛，可有幸出生天家，自不會缺衣少食，吃喝拉撒也都有人服侍。如今人傻一點兒不打緊，但最起碼須認得人，認得祖宗與父母，日後也叫怕旁的人不敢欺負了去。
放下枯燥無味的醫書，伸手過去握緊她一雙柔荑，目光誠摯地道：“輝兒在你這裡我很放心，也相信你能夠教導好他。他便是在朝玲那邊太受溺愛了，三歲都還不會走路。即便這次沒中毒傷了智力，他將來長大也恐怕是五穀不分。”
鳳未央低垂眼眸，長長的睫毛如蟬翼一般撲動，“皇上可別這樣說，安妹妹也是愛這個孩子的。當年她痛失四皇子，難得有這麼個孩子填補這空缺。如獲至寶的她，怎能不把一切好的都給予六皇子？”
“可朕是不打算再讓她把輝兒接回去的，”宋志軒鬆開她的手，鄭重其事地道：“輝兒由你帶着，朕放心。”
此刻，外面的準備膳食的宮女，已魚貫而入，正隔着珠簾恭聲問：“娘娘，可要把血燕銀耳粥擺在裡頭？”
鳳未央看了一眼男人，見他沒什麼意見，便對她們道：“你等擺進來吧。”
宋志軒一向要求從簡，不喜鋪張浪費。所以，單單只是小粥陪兩蝶小菜，十分簡單卻又易於養脾胃的宵夜。
鳳未央早已挽袖洗手，然後給他盛粥，不時幫他佈菜。
五皇子像是聞見了香味，還是肚子餓了，尋着燈火而來。宋瑜一手扶着門欄，一手揉着眼睛，道：“父皇在吃什麼，瑜兒餓了，也想吃。”
鳳未央望向門口處的幼子，沒好氣一笑：“晚膳的時候，讓你淘氣，不好好吃飯。如今餓了，倒是懂得來蹭吃的了。碧嬤嬤，你先帶五皇子回去，蕊心一會兒就把宵夜送去。”
“還剩許多，便盛一碗讓他入座，我們父子在你這不拘這規矩。”宋志軒對她道。
君臣不同桌，何況孩子吃飯不安分，所以鳳未央本意是讓孩子先回寢殿，一會兒讓人把粥送過去。
聽對方這樣一說，便也是，他們是父子，此刻不是君與臣。尋常人家吃飯，還熱熱鬧鬧坐一起呢，難得天家有這樣的機會。
鳳未央便對幼子招了招手，“瑜兒，還不快謝過你父皇。”
五皇子先是有模有樣行了個謝禮，便邁着小短腿蹦躂進來，現在摟在鳳未央嬌嬌蹭了一下，才上座，在父親對面端坐好。
宋瑜沒哥哥那麼人精懂事，吃的時候滿桌米粒，一張白嫩如玉的小俏臉，也滿是粥糊。
“你這孩子，吃沒吃相，父皇如何把你帶得出手？”宋志軒搖了搖頭，寵溺地笑道。
“這粥真美味，有父皇在身邊，味道就是不一樣。”宋瑜溜鬚拍馬地道。
宋瑜沒他哥哥那般自覺與嚴謹，但賣乖那一套也是不差的，所以往往能討得父皇與母妃的開心。
對於這個懂得討巧，性子卻皮懶的兒子，宋主席也什麼好責備他的，總而言之還是頗爲寵愛。因爲宋瑜有那樣的明珠大哥在，對他的要求反倒沒那麼嚴苛。
鳳未央拿過紫羅錦帕，替他擦拭乾淨嘴角：“你這孩子，什麼都學不會，偏偏學會嘴甜那一套。等過幾日，母親就好好給你找一位名師，要對你嚴苛管教才成。”
一聽要念書，宋瑜剛纔還笑顏如花的嘴，立刻扁了下去，一副小媳婦問去的模樣，默默爬下凳子，恭敬行禮：“唸書是好的，能明志，懂大道，學做人。可是兒子還年幼，還能夠陪在母妃膝下承歡兩年。”
又來這一套理由，鳳未央忍不住捏了捏兒子肉嘟嘟的臉蛋兒，又轉而提上他的耳朵，氣笑道：“你大哥三歲便識字，五歲已通曉經義，七歲已熟讀百家詩書。下個月，你便滿六歲生辰了，豈可還如此不學無術。”
宋瑜被捏得哇哇哇叫，卻又不好發皇子嬌脾氣，一雙可憐兮兮地目光瞅向父皇求救，道：“母妃也說那是大哥了，大哥是明珠，兒子只是塊頑石，頑石哪能有明珠的昔日輝芒。母妃快別捏耳朵與臉了，讓外人瞅見了可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