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分的霽雲觀,和初春時節又有所不同。
石榴花開的火紅,牆角的月季綻放着各色姿態。微風拂面,荷花清香飄來,最是寧神靜心。
在三清殿上完香,顧盈盈退回李曜身邊,只見一個小道士走上前來:“韓王殿下,聖陽郡王,觀主說要見你們。”
“請道長帶路。”李曜點頭。
木槿樹下的茵茵綠草上,長真道長盤膝而坐,眼眸微合。
“你們來了?都坐吧。”說着一指眼前方寸地。
李曜牽着顧盈盈,來到長真道長對面坐下。
“你們要問的,我都知道,”長真道長笑得淡然和善,“玉佩是怎麼回事,陽壽是怎麼回事。我都知道。”
顧盈盈面紗下勾起脣角:“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長真道長伸手一指顧盈盈:“所謂一步錯,步步錯,只能將錯就錯。”
李曜不解:“將錯就錯?”
“當初,地府做錯了一件事,在投胎的時候,把你和原本的那個顧盈盈,調換了。”
顧盈盈眨眨眼:“也就是說,我原本不該去現代,原本,我就是顧盈盈?”
原來,她本就屬於這個世界,所以當初,要回來的執念那麼深,那麼深。
“的確如此。因爲這一番謬誤,導致後面的很多事情都變了。故而,要一切重來。所以纔有了葉明慧和你的重生,不過是爲了糾正錯誤。”
“那陽壽已盡,又是怎麼回事?”顧盈盈追問。
“此乃命定。當初投胎前。因爲你陽氣不足,壽數不夠,可是你在天道之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因此,纔派我把一對鴛鴦佩帶來人間,交給皇室。”
顧盈盈這才明白爲何之前一直查不到,原來這本非人間之物:“所以,你們早早料到我會死。但是我不能死,就用了這樣一個方法延續我的壽命?”
長真道長點頭:“生死簿不能改,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來彌補。至於後來,宮中確定二皇子已歿,顧正德嘆息之下,就把文定之禮送到霽雲觀超度。後來,我就歸還給你了。”
李曜開口:“那日後呢?”
“日後之事。天機不可泄露,你們有你們的使命。我的使命已經結束……”
泰興二年七月初一,霽雲觀長真道長飛昇成仙,至此雲遊四海,杳無蹤跡。
鳳儀宮昭陽殿,清雅的百合花香若有似無。婁燕婷一身暗銀刺繡茜色宮裝,裙襬飄逸。顏色鮮亮,卻不失穩重大氣
。頭上只帶了珊瑚五翎飛鳳步搖,在這炎炎夏日愈發亮麗清爽。
顧盈盈捧着冰鎮西瓜,心下微微嘆息:這樣的聰慧美人,李筠看不上,當真是可惜了。
“太子和二殿下都還好吧?”顧盈盈出聲詢問。
“陪伴他們的人,都是你我精心選出來的,自然穩妥,”婁燕婷笑意盈然,“你的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顧盈盈搖頭。似乎十分無奈:“八月初二。這婚事真是複雜了,三書六禮,一樣規矩少不得。要是依着我的意思,最好就拜了天地,敬了父母就成。拘在京城這個禮那個禮,折騰人!”
婁燕婷調笑:“你呀,就是個心思多怕拘束的。聽說韓王府的聘禮還不是普通的豐厚,怕是要壓掉之前暖陽郡主下嫁天下第一富的風頭了。”
“他又不用操心。反正他有的是錢,也不會爲了娶我窮得沒飯吃。男人好面子,就喜歡鋪張。”顧盈盈嘴角勾起甜蜜的笑。
“其實我羨慕你,身份地位聘禮嫁妝。都是其次的。關鍵是,韓王是真心待你。”婁燕婷的眼中閃過幾許落寞。
顧盈盈握住她的手:“我這次回來,也是爲了幫你的。”
“幫?”婁燕婷冷笑,“有什麼可幫的,我如今空有一個皇后的名頭罷了,其餘的,什麼也沒有。她想拿去什麼,拿去就是。只要皇上平安,熙兒和琨兒平安。其他的,我又能管什麼?”她說着,眼神變得悠遠落寞。
“燕婷,你錯了。你以爲,你退讓,你容忍,他們就會放過你嗎?就算你讓出皇后的位子又怎樣?你不死,你的孩子不死,婁家不倒,你就有東山再起的一天。”顧盈盈語調清冷地分析。
婁燕婷怔住了:是呀,她不死,她的孩子不死,婁家不倒,那些人怎麼會善罷甘休?
“因此,與其防守,不如反擊。這宮裡,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無一例外。”顧盈盈堅定地說。
宮女走進來行禮:“皇后娘娘,紫薇貴妃前來請安。”
“讓她在外面等着。”婁燕婷吩咐,隨即開始換正紅色的鳳服。
顧盈盈疑惑:“這都什麼時辰了,來請安?”宮中規矩,向來是晨昏定省,拖到午後,這算什麼?
婁燕婷早就見怪不怪:“每當她侍寢,第二日,一定是這個樣子,早上的請安缺席。不來也就不來吧,偏偏拖到午後,好像過來耀武揚威一樣。偏偏皇上對這件事不放在眼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太皇太后又一直病着,我也不好說什麼再鬧她的心。”她語氣落寞,一身鳳服大氣華貴,站在灑滿陽光的牀邊,卻讓人心疼得悲涼。
顧盈盈之前早就瞭解過宮中的情況
。除了每月十五,皇上從不來鳳儀宮安置。平日也是遇到大節慶或者有事纔來坐一坐。鳳儀宮,如同一個冷宮一樣,區別就是,這是一個華麗的冷宮。
“燕婷,若有一天,你有機會的話,你願意離開這個皇宮嗎?”顧盈盈嘆息。
婁燕婷許久未語,閉上雙眼,一聲極清淺的嘆息:“愛到不能愛吧……”
夏日裡清涼的昭陽殿,竄上一陣透心涼的痛。
顧盈盈扶着婁燕婷走進正殿,就看見妝容精緻的蔚紫薇坐在那裡,身後是扇扇子的宮女。
蔚紫薇看見婁燕婷,眼中不以爲意,卻在看見她身邊一身淺紫的顧盈盈時,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隨即她起身行禮,理解也不是十足,不過膝蓋微微一彎了事。
“給皇后請安,聖陽郡王也在呀?”說完了,也不等婁燕婷免禮,就再次坐下來。
婁燕婷在主位就坐,顧盈盈則坐在蔚紫薇對面,似笑非笑地叫了一個宮女過來:“去太醫院拿一副治風溼的藥回來,送給紫薇貴妃。”
蔚紫薇秀眉微蹙:“郡王這是什麼意思?”
“貴妃娘娘的膝蓋怕是不好呢,不然怎麼連行禮都不會,渤海國公主的教養,定然不會那麼差。所以呀,好心給貴妃拿一副藥來呀,一定要吃完,雖然有些苦。可是,年紀輕輕就風溼了,不趕緊治好,人家還以爲,貴妃娘娘高壽呢!”顧盈盈邊說邊掩脣。
一席話說完,附近的宮女全都忍着笑。
婁燕婷也面容帶笑:這番話,先諷刺渤海國沒教養,再諷刺蔚紫薇年老色衰,着實高明。
蔚紫薇惱怒地瞪眼:“好你個聖陽郡王,敢在公衆隨意指點撒野,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一個小小郡王,牝雞司晨不說,還未婚生子敗壞名聲,有什麼資格指點宮妃!”
“我的身份,是正一品親王儀制,而且,也即將成爲韓王妃。論宗室家禮,你該叫我一聲嫂嫂,長嫂如母,嫂嫂管妯娌,有何不對?再說,你的地位不過也是正一品,在外我行禮自稱臣,那是對皇上的尊敬,不是對你。在內,你行爲不規矩,難道我不能指點嗎?”顧盈盈向來是跋扈的性子,故而一番話這麼大喇喇說出來,無所畏懼。她清楚,要是李筠因爲這件事責怪她,那他這個皇帝,就可以下臺了。
她繼續指責:“牝雞司晨,這話似乎不對吧?我的爵位官職品級,是先皇和皇上封的。你這話,分明是指責先皇和皇上糊塗了。再說,我從南疆之戰以來,功勳無數,發行國債,渤海之戰,平定物價,開源節流,東海之戰,發展期貨,諸王之亂……我的功績,難道要皇上一筆抹殺?這樣如何向爲大梁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交代?如何向滿朝文武交代?你站出來指責我牝雞司晨,纔是真正的牝雞司晨吧?區區一個貴妃,就來指責朝廷官員的任命和品級分封
!”
“我未婚生子敗壞名聲?這可是先皇定下的婚事,太后下的懿旨,你這豈非在說他們的不是?紫薇貴妃,其實呀,一個朝臣,可是比一個得寵的宮妃重要得多呢。除非,皇上是商紂、周幽王這樣的昏君,纔會爲了寵妃殘害肱骨棟樑。不過我們都清楚,皇上是天下明君,你說,是嗎?”顧盈盈最後這一番話,也在暗示蔚紫薇:告狀沒用,你以爲李筠會理你?
蔚紫薇節節敗退,此時氣餒地一揮衣袖,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走,擺駕回宣和宮。”
看着玫紅色的身影快步遠去,顧盈盈輕聲冷笑:“就這水平,還想和你鬥,也就是皇上護着她罷了。不過,有時候,朝臣的身份,真是挺好用的。燕婷呀,你身後有婁家,有顧家範家,有韓王楚王,她不過就是空有身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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