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雲辰趕到城郊的時候, 大火已經被撲滅了。高大的宅院被燒成了一片廢墟,華美的拱廊飛檐變成了一段段冒着白煙的焦炭。撲火的官兵和百姓在周圍不停地走動,韓雲辰感覺自己有些恍惚, 心莫名的空了, 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消失了。擡起腳想要進去, 卻發現雙腳顫抖, 居然邁不開步子。
“大人, 整個宅子無一生還者,外院有三十名死者,均爲男性, 似爲家丁僕從。”
均爲男性,那就說明瑟兒不在這裡……韓雲辰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剛想詢問這座宅院主人是何身份時, 一個捕快從內院小跑了出來, “大人,卑職在內院發現了兩具焦屍。”
韓雲辰心裡猛地一緊, 右手反射性的摸向貼胸放着的香囊,手尖軟實,感覺那物件還好好的藏在胸襟裡,略微心安,韓雲辰才沉靜地說道:“前面帶路。”
“是。”捕快略一傾身, 走在韓雲辰前側帶路。
“啪啦啪啦……”一陣大風颳過, 宅院周圍那些倖存的粗木的枝幹相互碰撞, 發出了難聽的刺啦聲。又一陣大風颳來, 那些枝條晃得越發厲害, 在燭火的餘光下,忽上忽下, 忽明忽暗,仿若飛舞的暗夜之魔。韓雲辰手中緊捏着那個香囊,步履雖然有了些虛浮,但是眼神仍堅定地看着前方。
“大人,夏日天氣多變,瞧這風,恐怕是要下雨了。”彷彿是爲了驗證他的話,一道白亮的閃電突然劃破天際,接着“轟隆隆”悶雷聲響了起來,豆大的雨滴噼裡啪啦的就砸了下來。“沒想到真的下雨了……”捕快小聲地說了句,側頭對韓雲辰說道:“大人,是否先尋處地方避避雨?”
“不必。”雨水漸多,順着頭髮慢慢地流到了臉頰上。韓雲辰臉色有了些蒼白,但是神情依然沉靜,右手虛放在左胸口,墨黑的眼睛直直的看向黑暗的前方。
“好……好。”看着韓雲辰有些駭人的樣子,捕快有些結巴地應道。
繞過花廊,眼前就是宅子最深處的那間大房了。“大人,到了。”捕快迅速跳到了屋檐下,回頭對韓雲辰說道。
點着微亮燭火的房間彷彿是一個恐怖的深淵,一旦踏進去便會萬劫不復。韓雲辰沒有進房,就站在門外,等着那個最終的結果。
“大人,兩具屍體雖然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但是仵作仍驗明瞭死者爲一男一女。”
韓雲辰臉色刷的就變白了,身體不自主地晃了晃,急忙伸手扶住身前的殘壁,穩住了身形,才避免了狼狽的摔倒在地。
手中的那個小小的香囊還在,韓雲辰臉上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輕聲地問道:“還有什麼能證明死者的身份嗎?”
“回大人,我們在房裡找到了三樣東西。”捕快將一個托盤拿了出來。
匕首,牌令,簪子……簪子?!韓雲辰臉上血色迅速褪盡,踉蹌着朝托盤走去。右手輕輕地撫摸着簪子,像是對待情人般溫柔。捕快看到韓雲辰異常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出聲道:“大人您的手……”
簪子的尖端刺進了他的掌心,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潮溼的地面,然後迅速暈開,旁人都不忍心看了,可韓雲辰卻像是沒有知覺般,仍舊死死地攥着簪子,眼神如死水般無波瀾。
“呵呵,她真的走了。”
韓雲辰輕輕地說着,手指一鬆,香囊就掉到了地上。
“雲辰!!”剛跑過來的李莫言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卻看到了韓雲辰身子一歪,突然倒地,頓時驚慌地喊起來。
“快點,大夫,快點!”
房外大雨傾盆,房內燈火通明,帶着水氣的靴子將地面印的潮溼不堪。李莫言將那些大小官員一概喝走之後,才急切地問道:“大夫,丞相到底怎麼了?”
“大……大人……丞相大人脈象紊亂,似有心疾。”
心疾?李莫言記起了四年前在山路邊救起他時,大夫就說他心脈受損。
“那有什麼辦法醫治嗎?”
“有。勿喜,勿怒,勿哀,勿懼,勿愛,勿惡,勿欲。冷心靜情,再輔之以藥物可暫保平安。”
“那現在……”李莫言看着躺在牀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的韓雲辰欲言又止。
“即使不能根治,丞相大人也可安度十幾年。可是現在,丞相大人動情動心,情緒大喜大悲,心脈早已承受不住,怕是……”大夫沒有說下去,可是李莫言理解他那言外之意。
李莫言呆了片刻,慢慢走到牀邊,目光復雜地看向韓雲辰。動情動心,是因慕瑟公主嗎?
“瑟兒……瑟兒……”躺在牀上的韓雲辰忽然額冒冷汗,身體顫抖起來,嘴裡呢喃着似是被夢靨纏身。“瑟兒!”一句驚呼,韓雲辰猛地睜開眼,也不看四周,雙手慌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臉上是一片緊張。
“雲辰!你醒了?……怎麼了?”
“莫言,你看到我的香囊沒有?”韓雲辰焦急地問道。
“香囊?沒有,怕是掉在郊外的那座宅子裡了。啊,雲辰,你要去哪兒?外面還下着大雨啊!”李莫言看到韓雲辰突然掀起被子往外跑,急得大喊道。
在哪兒,在哪兒,到底落在哪兒了?韓雲辰神色慌亂,像一隻狗似的,整個身子趴在地上,低着頭伸着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地面。
“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成親當晚慕瑟剪了兩縷頭髮,將那兩束頭髮合攏綰成了結,裝進了這個香囊裡。而如今,這個香囊卻被他遺失了……
韓雲辰神情呆滯地躺在雨中,胸口傳來一陣一陣的悶疼,可是他卻好像感受不到了,因爲藏着心的那個位置已經變成了一個窟窿,什麼都沒有了。
冰冷的雨水沖刷着全身,本該冰涼的身體卻越來越熱,韓雲辰閉着眼睛,不適地動了動胳膊,手尖突然就觸到了一個溼綿的物體,韓雲辰驚喜地睜開眼睛,掙扎着移動身體,然後撿起了那個東西。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韓雲辰緊攥着香囊,把它捂在胸口,然後像個瘋子一樣大笑起來。
李莫言一發不言地舉着傘站在不遠處,看着韓雲辰瘋子般的舉動,眼中溢滿了掙扎和猶豫。
***
大慕崇正四十七年六月二十七日,慕瑟公主在去往蘄州的路途中遇刺,生死不明。丞相韓雲辰悲痛交加,大病一場,一夜白頭。
大慕崇正四十七年七月三日,蠻奴以其二王子瑞木爾在大慕遇害爲由,發動正面戰爭,一舉侵佔了大慕十四座大城,頓時硝煙四起,伏屍萬里,血流成河。
大慕崇正四十七年七月五日,慕皇命晉王慕亦皓爲左將軍,周統爲右將軍,丞相韓雲辰爲軍師,率領十五萬大軍,攻打蠻奴。
大慕崇正四十八年九月九日,慕亦皓率領五萬大軍收回了大慕六座城池,並將蠻奴擊退至大慕邊境。
大慕崇正四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大慕一舉全勝,收回全部城池,並乘勝追擊將蠻奴趕至大陸最西側的蠻荒之地。至此,大慕西境終於無外族困擾,保持了大慕三百五十年的平和。
……
花開花謝,都來幾許?夜深風竹敲秋韻,故倚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只將沉醉換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