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的葬禮並不濃重,按照容卿信中交代的,他不願太多人祭奠他的死亡,便是對藺蘭芝與馬媛,也只說是和容麟一起雲遊四海死去了。
寧玥抱着懷中早已沒了溫度的身體,一股私心的疼痛在胸腔內翻滾,她從不知自己能夠如此難受,就連被關在水牢中、被宣佈命中無子,都不曾這般痛徹心扉過。
好像有個人在用堅硬的利爪一下一下刨着她的心臟,要把她撕碎、把她掏空。
她多希望一切都只是個不經意間的噩夢,一睜眼,這個人還活靈活現地在自己眼前。
但已經不可能了。
他從不捨得讓她等待,如今她叫得嗓子都啞了,他還是不睜開眼看她。
他是真的拋下她了。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拋下,卻是第一次生不如死。
這是用生命守護着她的男人,沒求過一絲一毫的回報,沒有肉慾的糾纏,沒有金帛的焚薰,就那麼默默的,站在她看不到又觸手可及的地方,耗盡生命裡最後一絲力量。
寧玥抱着已經不能再回應她的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
沒過多久,寧玥便大病了一場,吃什麼藥都不管用,太醫們如魚貫一般在椒房殿日夜出入,藥材流水的端進來,可不論如何診治,寧玥的病都沒有絲毫起色。
又是一日喂藥,寧玥把胃裡的藥汁全都吐了出來,吐完,便暈在了牀榻上。
看着她日益削弱的面龐,玄胤也覺得她活不久了一樣,心急如焚!
“你們都是飯桶嗎?皇后到底是得了什麼大不了的病?這都多久了?啊?爲什麼一點起色都沒有?皇后還越病越重了?”
太醫們被皇帝吼得心驚肉跳,從前先皇陛下健在時,也時常衝他們發火,可到底是上了年紀,心思寬和些,性子綿軟些,吼幾句便作罷,眼前這位年輕的帝王,卻實實在在是殺過他們同僚的。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將腦袋深深地低下去,大氣都不敢喘。
玄胤沒因衆人的害怕而有所憐憫,冷冽的眸光落在衆人頭上,冷笑着說道:“朕警告你們,皇后要是救不醒,你們也活不成,全都跟着陪葬!”
衆人嚇得話都說不出了。
出椒房殿後,幾位交好的太醫相伴前往太醫署,一名劉姓太醫無辜地嘆道:“皇后娘娘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咱們就是把華佗給她請來,也回天乏術啊!”
樑太醫,從前荀太醫的弟子,南疆王過世後,荀太醫辭官歸鄉,他便頂替了師父的位子,任新一屆的太醫院院判。聽了同僚的話,他亦有感而發道:“宰輔大人英年早逝,娘娘會難過是難免的,且再過些日子看看。”
另一名張姓太醫摸着鬍鬚問道:“我聽說,娘娘與宰輔大人感情極好,小時候就跟咱們太子公主一樣,一個被窩裡長大的。娘娘的父親因常年征戰在外,宰輔大人又是當爹又是當兄長,好不容易纔把娘娘拉扯大,在娘娘心裡,宰輔大人比爹孃還親。”
劉太醫困惑道:“拉扯大?不是聽說娘娘三歲的時候,宰輔大人就失蹤了嗎?”
張太醫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我這不是打個比方嗎?三歲怎麼了?你以爲養到三歲很容易啊?那夭折的孩子有多少你是沒看見嗎?而且你沒聽說娘娘以前是個病秧子?宰輔大人這一身的醫術,誰說不是爲娘娘學的呢?”
說到這個,一旁的樑太醫倒是想起了去年上半年一件事,那時容卿已不大在朝堂走動,一般早朝也告假不來,但因藩王作亂,朝廷時拿不下,容卿主動請纓前往西部平定藩王之亂。
臨走前,容卿找他要了一些阿芙蓉。阿芙蓉是一味比較邪乎輕易不敢使用的藥材,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連碰都不許人碰。蓋因容卿本身也是大夫,定明白阿芙蓉的禁忌,他纔給了容卿。
當時,他以爲容卿是要拿這藥物去禍亂藩王,如今一想,怕是那會子容卿就已經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纔會拿了阿芙蓉給自己鎮痛、平息咳喘。誰都沒看出他雲淡風輕的外表下強弩之末的身子。
西北風沙之苦,藩王之禍,暴民流竄,疫病橫行,也不知他是吞下了多少阿芙蓉,才強撐着走過了那麼一段艱難的歲月——智鬥藩王、惡懲暴民、巧控疫病。一個人,做了百名大臣都做不到的事,嘔心瀝血,殫盡竭力。要說他是忠於皇上,樑太醫不信,容卿此人,最是孤傲,不論是曾經有助於他的耿皇后,還是英明神武的南疆王,都沒能真正入他的眼,他想守護的人,自始至終都是椒房殿那個不被百官接納的皇后而已。
他越強,那羣人才越不敢輕舉妄動,大帥走後,他成了皇后唯一的外戚,他不倒,中宮不倒。
爲了皇后,他一直苦苦地撐着,現如今,最強大的敵人被連根拔起了,他也終於可以放下心來。
走吧,你這一生,過得太苦了。
……
椒房殿內,玄胤陪在牀前。
小德子抱着一摞奏摺走了進來,瞅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有些日子沒早朝了,御書房的奏摺也堆積如山,太傅大人挑了幾個重要的,您要不要過目一下?”
玄胤臉眼皮子都沒擡一下:“沒看見皇后病了嗎?皇后要是好不了,朕還批閱什麼奏摺?!”
小德子的脖子縮了縮,但見對方沒大發雷霆,還是壯着膽子勸慰了一番:“娘娘是憂思過重,調養幾日,必定能大好的,娘娘如今昏迷不醒,您便是守在跟前兒也沒用,要不……奴才書桌給您搬來,您就在椒房殿辦公如何?”
玄胤抄起牀頭櫃上的茶杯朝小德子砸去,小德子不敢躲,硬生生捱了一下,額頭被砸了一個大包,當即跪在地上,惶恐道:“奴才該死!”
“你是該死!都忘記做奴才的本分了!朕要怎麼做,需要你來教?要不要把皇帝讓給你做得了?”玄胤語氣如冰地說道。
小德子嚇得手臂猛顫,摺子嘩啦啦掉了一地:“皇上贖罪!皇上贖罪!”
玄胤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看在你是皇爺爺留給朕的人,就憑你這副德行,朕早把你大卸八塊了!還不快給朕滾?滾得遠遠的,朕不想再看到你!”
小德子屁滾尿流地爬出了內殿。
寧玥幽幽轉醒,耳畔還回旋着玄胤暴怒之下的話音,張嘴,虛弱地說道:“皇上又生氣了?氣大傷身。”
玄胤忙拉過她骨瘦如柴的手:“你都這樣了,還擔心朕傷不傷身,照朕說,傷身了纔好,你這病痛,合該朕也替你一半!是朕太自私了,沒顧及容卿的身子,讓他風裡來雨裡去,生生折損了壽命……皇后……朕對不住你……”
話到最後,已是難掩哽咽。
寧玥微微紅了眼眶:“不怨皇上,是臣妾沒用,不願與接受那些朝臣的示好,大哥爲怕臣妾腹背受敵、中宮不保,才屢屢請戰,在朝堂上下艱難行走……若早知這樣,臣妾就是與那些人坑壑一氣又怎樣?臣妾不要他這麼辛苦……”
玄胤知她是悲傷到了極點纔會口不擇言,就算讓她重來一次,她也不會做個奸臣手中的傀儡皇后,他撫摸着她臉頰道:“快別自責了。”
“臣妾如何不自責?臣妾是他妹妹啊,卻連他身子虧空成那樣都不知道……臣妾以爲他還有很多年的活頭……”寧玥泣不成聲,“他在外面血雨腥風,臣妾卻躲在這宮圍之中,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他用命給臣妾換來的安逸……”
“那照這麼說,朕就是殺死他的幫兇了。朕明知他不易操勞,還準了他請纓西上的摺子,是朕間接害死了他,你要怪,就怪朕吧。”玄胤難過地說。
寧玥用被子捂住頭,哭得渾身顫抖。
“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求見。”門外,冬梅輕聲稟報。
被子裡的哭聲戛然而止,玄胤眸光動了動,對冬梅道:“讓他們進來吧。”
皇甫澈與皇甫傾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各自手中捧着一個裝了食物的托盤。
“父皇,母后。”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連一貫調皮搗蛋的皇甫傾都乖巧溫順得不像話。
玄胤笑着看向二人,眸光掃過他們手中的托盤:“這是什麼?”
皇甫澈道:“聽聞母后近來胃口欠佳,兒臣與妹妹親自包了些餃子,想請母后品嚐,兒臣做的是牛肉番茄餡兒,妹妹做的是玉米蝦仁餡兒。”
“很好,都是你母后愛吃的。”玄胤讚賞地點點頭,望向牀內已經收拾好情緒的寧玥道:“孩子們做的,好歹嘗一點吧。”
寧玥頂着紅腫的眼睛,露出一抹蒼白的笑意:“母后還不是很餓,給父皇吃吧。”
“可是母后,我們是給你做的呀!”皇甫澈睜大眸子道。到了這個時候,不屑扮嫩的他不介意拉麪子。只要母后能好起來,他什麼都願意幹的。
寧玥還是不想吃,可對着孩子的一片赤誠之心,又很難講出拒絕的話,她垂眸,艱難都說道:“你何必這麼逼我?”
一生氣,又忘記敬稱了。
玄胤倒是不在意這些,攬住她肩膀道:“不這麼逼你,真看着你餓死嗎?我做不到。”
你對誰都心狠,唯獨對容卿、對孩子,柔軟如水。
皇甫傾捧着盤子來到牀前,奶聲奶氣地說道:“母后,你爲什麼要哭呀?是捨不得舅舅嗎?他們說舅舅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要很多年以後才能回來,要不……我們給舅舅寫信吧?讓舅舅別玩那麼多年,早點回來,傾兒也想他呢。”
寧玥抱緊了女兒。
……
到底是不忍心讓兩個孩子失望,寧玥逼自己吃了幾個餃子。玄胤見這一招果真有效,立刻免了皇甫澈與皇甫傾的功課,讓他們寸步不離地守着寧玥。
但這也不是長久之久,寧玥本就想把自己龜縮起來,玄胤偏要把她最狼狽懦弱的一面呈現在孩子的眼皮子底下,堪堪強撐三日,第四日便鬱氣結胸,吐出了鮮血。
玄胤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暴躁得將太醫院十名太醫全都打入了天牢。
山雨欲來,整個皇宮都籠罩着一股可怕的氣息,宮人行在路上,也再不敢大聲說話,彼此碰了面,都只是點頭而過,有不懂事的小宮女追着小太監在御花園跑了一個來回,回頭就被掌事姑姑罰進了慎刑司。
一時間,人人自危。
又過了數日,步入初夏,寧玥的病情依舊沒有絲毫進展,玄胤也不敢再拿孩子去激她,就這樣陷入了無可奈何的焦灼,直至六月二十一號下午,素衣覲見。
素衣曾是容卿的貼身女官,聽聞入宮前便受過容卿的恩惠,後在菩提宮偶遇容卿,便發誓爲容卿肝腦塗地,除容麟以外,她是唯一能夠照顧容卿飲食起居的人。
饒是早過了容卿的孝期,她依舊穿着素白裙衫,頭戴素白絹花,看到形同枯槁的寧玥,憶起容卿,好容易止住的淚水再一次掉了下來。
玄胤看了她一眼,道:“喊你來,不是讓帶着她哭的,若叫她再掉半滴眼淚,容卿的陵墓你也別守了!”
素衣自請爲容卿受陵,甘願一輩子帶髮修行,替容卿誦讀經書,盼他往生輪迴,眼下聽了玄胤的威脅,不敢再啼哭,收拾好表情,步入了內殿。
寧玥睜着已經流不出淚水的眼,怔怔地望着帳頂,如同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娘娘。”
聽到人叫她,她也不理。
素衣勉力擠出一抹笑容,在牀邊坐下道:“娘娘,是我啊,素衣,您還記得我嗎?”
寧玥慢悠悠都看向她:“大哥身邊的素衣?”
“是的,您還記得我,真是太好了。”素衣很激動。
寧玥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哪裡不記得人?”
素衣險些落了淚:“娘娘……”
寧玥淡淡地移開了視線:“找我有事嗎?如果是來勸我吃飯的就算了,我實在是沒胃口,不是故意不吃。”
素衣搖頭:“我不是來勸您吃飯的,我是來向您辭行的,我已經得了皇上的恩准,不日要前往封地督造公子的陵墓,之後便長居那邊,不會再回來了。”
“這樣啊……”寧玥捏緊了手指,“可是我捨不得怎麼辦?”
這個捨不得,自然不是捨不得素衣,而是捨不得容卿的骨灰。
素衣喉頭脹痛,將淚意逼回眼,底,說道:“娘娘,臨走前,奴婢有些話想對您說。”
“是不是大哥有什麼話沒來得及寫進信裡,所以讓你囑咐我?”
“不是的,娘娘,公子把錦盒給我的時候就交代過,他要說的話全都寫在信裡了。”
“那你還來做什麼?向我告別嗎?”
“是,也不全是。奴婢想來找您,是因爲聽說了您的情況,再三猶豫之下,決定把一些真相告訴您……”言及此處,素衣的臉上浮現起一絲糾結之色,“公子原本是不讓奴婢與您說的,可奴婢實在是不忍心看着您繼續糟踐自己。”
寧玥慢悠悠地看向了她:“你們有什麼事瞞着我?”
素衣低頭,抿了抿脣:“是公子和小公子的事。您一定很奇怪吧,爲什麼公子出了這麼大的狀況,小公子都沒有回來?”
這段日子,只顧着傷心,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確把這一異狀忽略了,以容麟與大哥的關係,怎麼可能連大哥過世都不回來弔唁?她是哭糊塗了吧?居然把容麟給忘了。
“容麟爲什麼沒回來?他跟我大哥吵架了嗎?不能吧,我每次問大哥,他和容麟怎樣,大哥都說挺好……”難道一切都是在騙她?
素衣苦澀一笑:“事到如今,我也好什麼隱瞞的了。娘娘,其實小公子與公子……已經五年多沒有任何往來了。”
寧玥眸光一顫:“怎麼可能?容麟不是三天兩頭給我大哥寫信嗎?他們不是定了一個……一個什麼五年之約嗎?沒有任何往來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早就分手了?”
“分手不分手,我不清楚。五年之約的事……有是有,但是與您所知道的不一樣,他們不是中秋節才擬定的,而是早在……早在大年初四就……就有了。那會子您生產完,公子一言不發地離開,給您留了一封信,說和小公子游山玩水去了,等公子回來,孑然一身,告訴您,他與小公子定了五年之約……”素衣自嘲一笑,“其實,小公子早在大年初四那天便被他孃親帶回北域了,公子太難過,怕待在盛京讓您瞧出異樣,才誆騙您他與小公子出遊了。”
寧玥合上眼眸,抽了一口涼氣:“竟是這樣……大哥一走九個月……竟是一個人躲起來舔舐傷口了……我到底做了什麼呀?我還當着他的面恭喜他和容麟終於修成正果……他當時是怎麼想的?是不是快要難受死了,卻還對着我笑……”
已經乾涸的眼底,再次涌出淚來。
素衣忙上前,爲她擦了淚道:“娘娘,您別哭了……我告訴您這些,不是爲了讓您更難過,是不希望您再自責……公子的死不是您導致的……您千萬別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
“怎麼不是我?我但凡早一點發現他的心事,我都不會讓他一個人在南疆苦苦掙扎這麼多日子?我簡直不敢想,他是在什麼樣的心境下,聽我一遍遍地調侃容麟和他?”寧玥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裡流出來,滴在素衣手背上,烙鐵一般滾燙。
素衣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您不能這麼想。公子自己已經夠苦了,您過得好,他纔算有一些安慰。公子的身體,您可能不是特別清楚,其實早在入住菩提宮時,公子就明白自己活不過二十五,但遇上您後,他順利地度過了二十五歲生日,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又偷來了幾年光陰呢’,他的早逝,是註定的,與您無關,與任何人無關。”
“可如果我能對他好一點,他興許還能多活幾年……”
“多活幾年又有什麼意義?等不到那個人,每日都是折磨,不如這般去了,也是一份解脫……”素衣終於還是哭了出來。
寧玥淚眼朦朧地看向他:“我大哥和容麟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事,說來有些久了,還是您生完小太子和小公主不久,好像……是大年初三的晚上,夫人找公子談了一次話,第二天,夫人就把小公子帶了。奴婢當時並不在場,還是有一次公子喝多了酒,與奴婢說起那幾日的事,奴婢才知他二人之間竟還有這一段隱情。”
“五年之約是怎麼回事?也是假的嗎?”寧玥追問。
“這倒不是假的,夫人與公子說,他們家就小公子一個孩子了,還指望他傳宗接代的,公子心軟,便答應了。那五年之約,便是如此定下的。”
“不是直接與容麟定的?容麟知道嗎?”
“這……這個奴婢不清楚。”
“如果是大年初四定下的,如今已是六月,豈不是五年半了?容麟沒有回來!他沒履行約定!”寧玥像是終於恍然大悟,整個人頓住,眸光犀利。
素衣點頭道:“公子每日都會在手札上記載他們分開的日子,公子去世的那天,手札上寫着……五年四個月又二十一年……”
寧玥心如刀割!
素衣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公子的身體是早就虧空了,最後一年更是大量服用禁藥……他自己也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他的死……不是您造成的,他只是想用爲數不多的時間,努力爲您做些什麼,不要等他不在了,您還那般艱難……所以您千萬不要自責,不要覺得是您讓公子操勞過多,事實上,能爲您操勞,公子才反而覺得滿足。如果您一定覺得他的死是由於某些原因造成的,那個原因也不是您……和您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是高興的……他不止一次地告訴奴婢,每次他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看衝他笑,他便又能活了……”
素衣重複又囉嗦地說着,生怕寧玥不理解她的意思。
寧玥呆怔地點了點頭:“你不用說了,我全都明白了。大哥待我,就像是我待太子和公主,生怕給他們的不夠多,就算爲他們死也是一種欣慰。”
素衣忙不迭地說道:“是的,娘娘!奴婢想說的就是這個!您帶給公子的天倫之樂,讓公子走得沒有遺憾……”
寧玥搖頭:“不,素衣,他有遺憾。”
……
玄胤回到內殿時,素衣已經離開了,牀上沒人,玄胤心口猛地一驚,以爲寧玥跑到哪兒去做啥事了,面色發白地朝小隔間找了過去:“玥玥!玥玥!”
“我在這兒,怎麼了?”寧玥從浴室出來,披着單薄的褻衣,頭髮溼漉漉的,以一塊潔白的棉布束着,眼底依稀可見斑駁的血絲,可見又大哭過一場。不過眉宇間已沒了之前的黑氣,精神好了許多。
玄胤長長地鬆了口氣,上前撫着她肩膀道:“沒什麼,我以爲你……”
寧玥微微地彎了彎脣角:“以爲我想不開?”
玄胤挑眉。
寧玥笑道:“我想開了,不會再折磨自己了。”
玄胤狐疑地眯了眯眼:“真想通了?不會是唬我的吧?”
寧玥噗嗤一笑:“我唬你做什麼?你都緊張我緊張得不敢上朝了,這麼妻管嚴,還用我唬啊?”
都敢調侃他妻管嚴,可見是真的好了。玄胤摟住她又瘦了不少的身板,一邊心疼,一邊威脅:“說朕妻管嚴,嗯?”
那調調七彎八轉,弄得人一顆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不過,寧玥正在病中,倒也不怕他敢亂來,嗔了他一眼,道:“難道臣妾說錯了?哎呀,好睏,沒睡夠,再去躺會了……”
“哎哎哎!好不容易起來?先吃點東西啊!”玄胤拉住她的手,見她一臉深意地望着自己,清了清嗓子,“是,朕懼內,超級超級懼內,行了吧?皇后娘娘,可以賞臉吃頓飯了吧?”
……
寧玥用餐,一家人都非常高興,皇甫傾怕她吃完又跟前些日子一樣一病不起,特地背了三首剛剛學會的詩。
女兒是什麼水平寧玥再清楚不過,一下子背出三首來,怕是下了極大的功夫。
寧玥又是欣慰又是愧疚,欣慰的是女兒好像突然懂事了,愧疚的是爲什麼女兒要急着長大呢?還是自己傷害她了呀……晚飯後,寧玥將一對小包子抱到牀上。
皇甫傾睜大黑亮的眼睛,難掩興奮地說道:“我們今天可以也睡這裡嗎?”
寧玥含笑點頭。
“哇!太棒啦!”皇甫傾在牀上蹦了起來,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停住動作,侷促地瞄了寧玥一眼。
寧玥知道她再顧慮什麼,摸了摸她小腦袋:“母后不會再難過了,以後都乖乖地吃飯、乖乖地睡覺。”
皇甫傾的眼睛倏地一亮,一屁股坐進寧玥懷裡:“真的嗎?那太棒了!母后爲什麼突然不難過了呢?是不是傾兒背書背得很好呀?”
寧玥微笑着道:“是啊,傾兒會背這麼多詩,母后一高興,就什麼病都好了。”
“那我再背一遍好不好?”
“好。”
皇甫傾坐直身子,一本正經地把《靜夜思》,《詠鵝》,《春曉》背了。
寧玥拍了拍巴掌:“傾兒真棒。”
皇甫傾在寧玥懷裡蹭了蹭,然後往後一滾,在鳳牀上撒歡去了。
寧玥又看向一旁靜坐的兒子,輕聲道:“難爲你們了,是母后不好,母后以後會注意的。”
皇甫澈認真地說道:“母后這樣,挺好。”
“嗯?”寧玥一怔。
皇甫澈定定地望進寧玥的眼眸道:“母后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做,在我們面前,不要戴上僞裝的面具,我們想要的是一個肯把情緒寫在臉上的母親,不是僞裝者。”
寧玥欣慰地笑了。
夜裡,皇甫澈皇甫傾進入了夢鄉。
玄胤端來一碗藥,寧玥輕輕推開:“我已經好了,不用喝藥了。”
“你臉色還是很差。”玄胤心疼地說。
寧玥幽幽地瞪了瞪他:“嫌我醜了是不是?”
“你……”玄胤又好氣又好笑,“剛纔是誰說我懼內的?一轉眼,又怕我嫌棄她了?”看了她一眼,儘管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可意志力上來了,想來恢復也就是時間的問題,“行,聽你的。”
把藥碗放回了桌上。
寧玥偎進他懷裡,靜靜地盯着某處,眼中沒有焦距。
“有話對我說?”玄胤親吻着她髮絲問。
“是不是我說了,你就答應我?”
“看來是有求於朕啦。”又擺起了皇帝的譜兒。
寧玥擡起頭,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算我求你。”
玄胤被她弄得心底一片柔軟,身體康健時尚不忍心拒絕她,更別提她病了一個多月,此時她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辦法摘給她。
“素衣與你說什麼了?”他好奇地問。
寧玥撒嬌地推了推他:“你還沒說同意不同意呢?”
他臉上一個大寫的同意,她沒讀出來嗎?玄胤忍俊不禁地勾起了脣角,很快,又壞壞地壓了下去,正色道:“你這人吧,輕易不提要求,一提,準是不能輕易辦到的事兒。你說你都冷落我這麼久了……嘶——”
話到一半,她柔軟的手伸進被子,覆上了那不可言說之處。
玄胤被刺激得一個激靈,險些深(同音字)吟出來,慌亂中忘了熟睡的孩子一眼,又滿臉通紅地看向寧玥,彷彿在問,孩子都在呢,你到底想幹什麼?
寧玥調皮一笑,素手在他身上煽風點火了起來。
玄胤的神經都快崩斷了,事畢,面色潮紅又心有餘悸地看了熟睡的孩子們一眼,貼近她耳畔,悄聲道:“膽子真大!”
寧玥拿毛巾擦了手,幽幽地看着他。
玄胤被看得怪不自在,一開始明明是想逗逗她,哪知後面反而被她給調戲了,這人也是翻臉快,早上還半死不活的,這會子都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折騰他了。
算了,也怪自己定力不夠,沒忍心推開她。
“究竟什麼事,你說吧。”
寧玥湊近了說道:“我想帶我大哥,去找容麟……我想親口問容麟,爲什麼要負了我大哥?”
……
七月,寧玥的身子調理得差不多了,便與玄胤一起踏上了前往北域的馬車。臨走前,玄胤將朝堂交給了陳太傅、耿中直與年僅六歲的太子。朝中自然一片反對之聲,但經歷了定國公一事後,夫妻二人都對太子的手段安心落意。
“朝堂和公主都交給你了,朝堂你可以給父皇弄得烏七八糟,但妹妹,必須照顧好,明白嗎?”玄胤無比鄭重地說。
皇甫澈拱手行了一禮,篤定而堅定地說道:“父皇請放心,兒臣會把治理得井然有序,也會把妹妹照顧得事無鉅細,等父皇與母后歸來,兒臣定還給父皇一個太平盛世!”
玄胤拍拍他肩膀,上車了。
寧玥多有不捨,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內心也是多有掙扎,文有陳太傅,武有耿中直,有他二人輔佐太子,相信朝中翻不起多大的狼。可這麼早就讓太子擔起一個家庭甚至一個國家的重任,她有點心疼。
皇甫澈懂事地說:“母后請放心去吧,萬事有兒臣,兒臣會照顧好妹妹,等母后回來。”
寧玥最終還是去了,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彌補兒子,但大哥的夙願,若不能達成,將會變成夢魘,日日夜夜地糾纏她。
……
此次北上純屬私人事情,對外只宣稱是皇帝陪同皇后到避暑山莊靜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抵達山莊後,留下珍兒與小德子混淆視聽,寧玥、玄胤喬裝打扮,帶上冬梅、玄江、黑衣首領與一隊潛伏在暗處的玄家影衛,則寧城官道,途徑白雲州、青州、同州,從易縣拿到早已僞裝的身份牌、通關文書,越過邊境,進入了北域。
初入北域,尚不覺得溼冷,甚至由於盛夏的緣故,還隱隱透着悶熱。然而越靠近北都,越能感受到氣溫的變化,到達卡薩城的時候,寧玥已經把貂皮大衣都裹上了。
“這邊沒有夏天的嗎?怎麼這麼冷?”寧玥捧着湯婆子問。
玄胤挑開車窗簾,往外瞅了一眼:“這就是北域的夏天了。”
“跟我們的秋天差不多,溫差大,中午略有些炎熱,晚上就冷得牙齒打顫。”寧玥畏寒,不免又往玄胤懷裡縮了縮。
玄胤倒是喜歡這樣的天氣,摟着她沒有說話。
馬車停在一處客棧前,客棧的老闆迎了上來。
客棧老闆迎了上來:“四爺,夫人,你們到啦?”
寧玥一聽這稱呼,心道莫非認識?但她不記得玄胤來過北域——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玄胤湊近她耳畔,小聲道:“玄家祖上在北城紮根,邊境城市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李掌櫃是自己人。”
原來如此。
寧玥笑着下了馬車,看向面前這個年過五旬、身材矮胖的精明男子,溫聲打了招呼:“李叔。”
李掌櫃受寵若驚,笑眯眯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這是要折煞小的哇!”邊說着,邊伸出手去幫冬梅與玄江提行李,“擱這兒就行了,我讓夥計來搬,放心,都是咱們的人!”
二人望向玄胤,見玄胤點頭,便鬆開了行李。
李掌櫃擡手,立時有幾名孔武有力的夥計從大堂走了出來,擰起行李,跟着李掌櫃上了樓。
李掌櫃將一行人帶入二樓最靠裡的天字間與地字間:“對不住了四爺,要委屈您與夫人屈就咱們這種三教九流的地方,實在是北域如今局勢不好,住別館容易引人注目,反倒是人來人往地方最能躲避官兵的追查。”
“官兵在追查什麼?一路上我們好像也沒看見什麼特別動盪的局面。”寧玥好奇地問。
李掌櫃推開門:“四爺,夫人,請。”待二人跨過了門檻,又對寧玥恭恭敬敬地說道:“夫人有所不知,北域官兵查人都不在白天查的,一般是晚上戒嚴了纔出來,挨家挨戶地查,外地人,但凡稍微有點不對勁兒的,先抓進牢裡再說!客棧啦,反而查得少。”
寧玥彷彿懂了,他們趕路全都在白天,晚上則老老實實在客棧歇息,難怪沒碰上官兵。
李掌櫃給二人倒了熱茶,接着方纔的話題道:“之前怕人攔截了信件,我沒敢多寫,北域的形勢啊,不同從前了。咱們玄家打敗了北域之後,北域臣服了西涼,這對西涼來說是件好事兒,可在這邊,卻是史上最恥辱的一筆。因爲這件事,皇室的威信有所下降,上至滿朝文武、下至紳衿民庶,全都對皇室頗有微辭,地方上,更是出現了一些揭竿起義的民兵,其中,多少是真的出於大義,又多少是人渾水摸魚,不得而知。”
寧玥與玄胤坐下,冬梅開始爲二人收拾牀鋪行李,寧玥喝了一口茶,問:“官府要抓的……就是這羣然擾挑釁皇權的亂黨?”
李掌櫃沉吟了一會兒,似在準備措辭:“是,也不是,說來話長,要不我先給四爺和夫人備些酒菜,稍後咱慢慢說?”
他們來北域是來辦正事的,又不是來遊玩的,餓一兩頓肚子算得了什麼?寧玥問玄胤道:“你餓嗎?餓的話先吃飯。”
玄胤笑笑:“先了解一下北都的情況吧?知道你也吃不下。”
寧玥點頭,看向了李掌櫃。
見二人如此堅持,李掌櫃不好再拒絕什麼,把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與夫婦倆說了。
原來,早在八年前,玄煜勝了北域之後,北域皇室便一蹶不振了,各地紛爭四起、羣雄逐鹿,軍隊幫派過百餘之多,其中以南陽麒麟軍最爲優秀。這裡的麒麟軍當然不是南疆的麒麟軍,不過是同名同稱罷了。麒麟軍在靖江以南飛速發展自己的勢力,朝廷大軍久拿不下,後因某位幕僚建議,以招募之法安撫麒麟,北域王欣然同意。
麒麟軍被招募後,迅速成爲朝廷對抗亂黨的鋼刀,短短五年時間,麒麟軍便平息了北域的內亂。
立下赫赫軍功的麒麟軍自然得到了北域王的褒獎,北域王冊封麒麟軍主帥爲異姓王,賜靖王府,入住北都。靖王接受冊封后,又幫助北域王剷除了不少朝中的眼中釘,漸漸成爲北域王身邊最忠誠的心腹,但凡朝中或邊關發生令人頭疼腦熱的事,北域王總是第一時間想到靖王,而每一次靖王都能替北域王置辦得妥妥貼貼,無一回令人失望。
又這樣過了一年,北域王開始允許靖王自由出入御書房,爲自己批閱自己來不及批閱的奏摺,其間,北域王患了一場重病,靖王衣不解帶地從旁伺候,可爲了不耽誤國事,靖王又把奏摺拿到北域王的養心殿,對外說是北域王批閱的,自己不過是代筆寫個批註,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根本是靖王自作主張。
那時,朝中已有不少人對靖王產生了濃厚的猜忌,希望北域王痊癒後能治靖王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哪知北域王在看過靖王批覆的奏摺後,非但沒懲處靖王,還誇讚靖王知人善任,治國有方,特加封其爲攝政王,暫代監國之職。
要知道,北域王與南疆王的年紀差不多,膝下一共有十多位皇子,哪個推出來不能監國?卻偏偏選了個外人。
這一舉措,在皇族內引起了軒然大波,彈劾靖王的摺子猶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不論朝臣與宗室們如何反對靖王,靖王的攝政監國之位都坐得是越來越穩。去年年底,北域王再次一病不起,朝堂成了攝政王的一言堂,便是皇子公主在他面前,都佔不到一絲一毫的便宜。
“所以,其實是攝政王在搜查亂黨?”寧玥聽罷李掌櫃的話,心中隱約產生了這樣的猜測。
李掌櫃點頭:“沒錯,其實說的搜查亂黨,不過是打着這一旗號排除異己罷了,爲什麼不搜客棧,是因爲北都和附近幾座城池的客棧都被攝政王府控制了,有他們的眼線。”
寧玥眨了眨眼:“那您這邊……”
李掌櫃笑着沒有吭聲,一旁的玄胤開了口:“李家是我太爺爺尚在人世時便安插在北域的探子,一般人查不出李家的端倪。”
李掌櫃接着道:“我假意投誠了攝政王,平時就替他蒐集消息,你們這次來我也上報了,說是我岳母的侄兒、侄媳,來這邊遊玩。四爺、夫人放心,我給王府提供過不少可靠情報,他們還算信任我,短時間內,不會懷疑你們身份的。”
這之後,李掌櫃又交代了一下這邊的風土人情以及出門的注意事項,入境之前,寧玥便翻開過北域相關的書籍,還算適應。
北域的食物比較單一,以牛肉羊肉雞肉爲主,蔬菜極少,多是些土豆紅薯,烹飪手法也不如他國的多樣,要麼烤、要麼煮,再灑些調料便是一頓菜餚了,主食以土豆與大餅爲主,米飯不怎麼常見。
四人吃了一隻烤雞、一碗孜然牛肉、幾塊水煮土豆,便再也吃不下了,玄江、冬梅回隔壁房間歇息,玄胤寧玥坐在書桌前查看輿圖。
“對了,剛纔李叔說的攝政王是誰?”寧玥問。
玄胤想了想,道:“容麟父親。”
“他?”寧玥略有些驚訝,早在夫人給她治療金蝴蝶巫術的時候,她就感覺到對方不是一般的婦人,只是沒想到如此位高權重,“照李叔所言,麒麟軍是最近幾年才興起的力量,那之前他們都是幹什麼的?”
“之前是隱世家族,後面北域動盪,他們才趁機出了山,算是比較會鑽空子。”玄胤漫不經心地說道。
寧玥蹙了蹙眉:“既是隱世家族,又怎麼把容麟給弄丟了?”聽容麟曾經透露的,他是被人追殺才一路逃到南疆,遇到了大哥,隱世家族大多與世無爭,怎麼會遭到追殺呢?
“他們不是普通的隱士。”玄胤鋪開輿圖,點了點南陽,容麟一家人曾經居住過的地方,“他們是軒轅氏的後人。”
寧玥倒抽一口涼氣!
這一次,不等寧玥開口問,玄胤給給她答了疑解了惑:“軒轅大帝的後裔,流傳至今,據說只剩這麼一脈了。”
“你怎麼會知道?”寧玥瞪大了眸子。
玄胤看着她:“容卿告訴我的,他去世前給我寫的最後一個奏摺中,講明瞭容麟的身世,我想這一點,大概連素衣都不知道。”
寧玥的面上浮現起一絲惶然:“素衣上次來開解我,沒提到容麟的身世,應該的確是毫不知情的。”大哥啊大哥,你瞞得我們好苦。事到如今,大哥是何時知道容麟身世的,一開始,還是後來,已經不能有答案了,“上次的地宮之行,並不像一次偶然意外了,倒像是冥冥中有一股無形的吸力,將容麟吸引到那邊似的。”
玄胤自幼不語怪力亂神,但對於某些奇特的現象,還是無法做出鏗鏘的反駁,耿無雙的重生,寧玥的重生,地宮的偶然,命運就是一個奇妙的東西,信它的時候,它總不如人願,不信它時,它又悄然牽引着你的人生。
寧玥又問道:“沉寂了千年,終究是沒能放棄對權勢的角逐。難怪容麟的孃親如此精通巫術,她本就是軒轅皇朝遺留下來的東西。”
還有一點寧玥沒說,那就是難怪容麟孃親要帶走容麟,容麟是軒轅一族最後的皇子,他不可以愛上一個男人。
寧玥嘆了口氣:“看來這一趟,比我們想象的要艱難許多。”
玄胤揉了揉她發頂,笑道:“能有多難?不就是見個人嗎?你又不是要殺了他。”
“攝政王府很好進?”寧玥下意識多問。
玄胤張了張嘴:“不好進。”說着,從抽屜裡取出一張北都的輿圖,“我們眼下是在卡薩城,距離北都僅半日距離,但你知道爲什麼李叔在北域打拼了這麼多年,都沒辦法入住北都嗎?”
“爲什麼?”
“北都是一座守衛相當嚴格的皇城,裡邊定居的每個人、每個商販都經過了皇戶部嚴格的審查,沒有嫌疑不夠,還必須是徹頭徹尾的北都人,北都又是禁止與外地聯姻的,所以哪怕李家奮鬥了那麼多年,也僅僅是在卡薩城紮了根。”
寧玥的瞳仁一動:“妾呢?那些煙花女子之流呢?也不能進入北都?”
“煙花女子可以進,但他們的煙花之地全都隸屬皇戶部管理,這皇戶部並不是朝廷戶部,而是直屬於中央集權的情報機構,經由他們篩查管理的煙花女子,一般不可能與外界聯繫。至於你說的納妾,那就更不可能了,得上報的,不能隨意納妾。”
寧玥駭然:“北都竟管理得如此嚴格,那被賜予了府邸與居住權的攝政王簡直就是個奇蹟了。”
“是啊。”玄胤不可置否。
寧玥的心頭不禁漫上一層擔憂:“那我們要怎麼見到容麟?”
玄胤勾了勾脣角道:“雖然不能長期居住,但到北都遊玩一圈,爲北都的經濟文明做點貢獻還是可以的。”
寧玥古怪地看着他。
他挑眉,在她軟紅的脣瓣上親了一口:“李叔這邊到了一批新鮮食材,都是北都買不到的,三天後送入攝政王府。”
“李叔常去王府?”寧玥追問。
玄胤搖頭:“那倒不是,一個月一次,定時定量送些地方特色的食材。”
咚咚咚!
有人敲響了房門。
寧玥警惕地皺起了眉頭。
“四爺,夫人,是我。”玄江的聲音。
寧玥給他開了門:“這麼晚了,你們還沒歇息?”
“冬梅睡了,我到李叔屋裡坐了一會兒。”玄江朝外四顧了一番,進門,插上門閂,從懷裡掏出一張圖紙,“李叔剛畫的,這幾天府裡有人辦生辰宴,格局又稍稍做了調整。”
玄胤拿着圖紙,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寧玥見他出神,輕輕地推了推他:“怎麼了?”
玄胤意識回籠,道:“哦,沒什麼,我在想……王府會是誰在辦生辰宴?應該不是容麟,他生辰是秋季。”
談話間,走廊裡傳來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好像是一羣人噠噠噠噠地上了樓,伴隨着這一陣仗的,是一名年輕女子略顯不悅的抱怨:“搞什麼啊?我們好不容易上你這兒住一趟,你還把最好的房間給別人了?是誰?讓他們搬出來!”
“對不住啊,清霜姑娘,我不知道你們今天會過來,是我岳母家的親戚,從張陽城來這邊遊玩的,我便讓他們住下了。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胭脂,清爽姑娘若不嫌棄,回頭我讓人送來?”李掌櫃笑呵呵地道。
名喚清霜的女子似乎有了一絲滿意:“李掌櫃何必這麼客氣?我不過是發發牢騷罷了,知道是你親戚,我當然會給幾分面子的!胭脂就算了,你拆東牆補西牆,當心那貴人得不到胭脂惱你!”
“哎喲,瞧你這話說的!我像是那麼隨便的人嗎?這胭脂啊,本就是爲清霜姑娘準備的,多謝清霜姑娘替我在王總管面前說好話,我才順順當當地送了這麼多年的食材,據說在我之前,那是一月換一撥人!”
“那倒是!我乾爹脾氣很怪的,選東西也挑剔。算了,也是你每月送的食材真的新奇新鮮,才入了我乾爹的眼!”
這女子,倒不是個完全不可理喻的,一開始聽她要搶天字間,寧玥還小小地膈應了一把,後頭細細停下來,又覺着對自己人還算好說話。
那女子被李掌櫃安排在了最遠的房間,聽她言辭間透露,她是王府的人,而且有個總管幹爹,想必在王府地位不低,若能趁機“接觸”一下,三日後的計劃將會變得更加順利。
……
卻說清霜一行五人入住客房後,李掌櫃即刻命人將胭脂送了過來,還有一桌芳香四溢的好菜,清霜因身份特殊,獨自居住一屋。她洗漱完,打開胭脂在手背上試了一下,果真細膩芬芳又容易上色:“這姓李的倒果真是妙人兒。”
她說着,忽然聽到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心口一跳,惱怒地起身開了門,正欲發作,就見一個身材清瘦的年輕婦人蜷縮着身子躺在地上,手捂住心口,一副難受得快要無法呼吸的樣子,她忙蹲下身:“這位夫人,你怎麼了?”
她的反應,讓寧玥暗暗慶幸自己沒有押錯寶,寧玥虛弱地說道:“我……我好像是……心疾犯了……”
“你有心疾?快,快先進來。”清霜將寧玥扶進了自己房間,“可要給你請個大夫?”
寧玥蒼白着臉笑了笑:“不必了,姑娘,我是老毛病了,歇會兒就好。”
清霜遲疑片刻,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喝點吧。”
“多謝。”寧玥接過,緩緩地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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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仔細地打量她,寧玥將自己的氣質掩藏得極好,是以在清霜看來,這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略有些體面的清貴婦人:“你也是在客棧住宿的嗎?哪個房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寧玥的面上浮現起一絲糾結,彷彿在思考到底要不要麻煩人家,半晌後,捂住心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就勞煩姑娘了,在天字間。”
“天字間?你是李掌櫃的親戚?”清霜問。
寧玥微微睜大了眼睛:“姑娘……認識我?”
清霜笑着搖頭:“不,我不認識你,我是聽李掌櫃說過,天字間與地字間住着他岳母家的親戚。”
寧玥含羞一笑。
清霜心道,倒也不是個討厭的人兒,柔柔弱弱的,性情溫婉,模樣清秀,看着就招人疼。
最後,清霜將寧玥送回了房,玄胤得知妻子暈倒在人家門口,還被人家給扶了回來,當即千恩萬謝,從行囊中拿出一盒五彩珍珠,請恩人務必收下。
清霜推辭不過,收下了。
……
三日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到了爲王府輸送食材的日子,李掌櫃並不是唯一的供貨商,供的東西也不多,都是些天南海北蒐羅到的鮮味,一輛大馬車便全部裝下了。
玄胤易容成車伕,坐在車前趕馬;寧玥則還是原來模樣,給李掌櫃幫忙;玄江與冬梅都化妝成小夥計,步行跟在馬車後。爲確保萬無一失,由黑衣首領帶着玄影衛,喬裝成遊客,分別從不同方向接近王府的各個入口。
這幾天,玄胤和寧玥已經將王府地形圖背得滾瓜爛熟,閉上眼,腦海裡都能浮現各個院落的名字。攝政王世子,也就是容麟,居住在中軸線上的聽濤閣,與他同住的還有他的世子妃。
是的,容麟成親了,在回到北域的第二年。
乍然聽到這個消息時,寧玥險些以爲自己在做夢,容麟這個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大哥身上的傢伙,也會與女人成親的嗎?與李掌櫃反覆確認、確認、再確認,才確定那個一聲不響成了親的男人是她大哥的愛人。
她很想衝進王府,衝到容麟面前,狠狠地扇他一耳光,然後質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如果是決定娶妻生子,爲什麼不直截了當斷了大哥的念想?爲什麼給了大哥希望,又在五年中一點一點讓大哥嚐盡失望?十幾年朝夕相對,換來的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大哥鬱鬱而終的時候,他心裡……究竟有沒有一點點的難過?
玄胤聽到了低低的抽泣聲,按住寧玥的手:“又想容卿了?”
寧玥哽咽道:“我不知道等下見了容麟,會從他嘴裡聽到什麼答案?他是一臉孤傲地告訴我他早就忘記我大哥了,還是很倉皇地躲避我?”
玄胤理解她的心情,每每他想起蘭貞和他父王也是如她這般迷茫,父王口口聲聲說最愛的人是蘭貞,卻又偏偏娶了郭玉,與郭玉生了四個孩子,他橫在那一大家子中間,簡直就是個笑話。他努力經營着他們的一切,就是不希望寧玥嚐到這種滋味,偏偏她還是嚐到了。
他無言以對,靜默了良久,才輕輕地說道:“也許事情不想我們想的那樣,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什麼苦衷能讓人一走五年,音訊全無?寧玥閉上了眼,任何理由她都無法接受,她只是必須知道,如是而已。
……
馬車停在了王府的角門外,守門侍衛見到李掌櫃,還算客氣,不鹹不淡地打了招呼。李掌櫃孝敬了侍衛一個繡銀線荷包,約莫是荷包裡的分量讓侍衛非常滿意,侍衛露出了一抹笑來:“這幾個瞧着面上啊,老李。”
李掌櫃忙解釋道:“這是我岳母家的親戚,她會做菜,這次的食材啊,跟之前的不大一樣,怕王府的廚子不會做,我才讓她跟來給大家示範一下。”
寧玥配合地走上前,給侍衛見了禮。
侍衛瞧寧玥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嗯了聲,算是應允了,又看向車伕與後頭的兩個夥計:“這仨兒又是哪兒來的?”
李掌櫃笑道:“我店子裡的呀,您沒見過?啊,我想起來了,上上個月我給王府送東西的時候,不是您當值,是孫大同。”
孫大同是這名侍衛的同伴,二人輪班看守王府。
侍衛上上下下地將玄胤三人打量了一遍,冬梅與玄江本就是下人出身,如今再做回老本行,幾乎是本色出演,玄胤略打眼了些,爲遮住他身高上的突兀,寧玥特地給他抹了黃粉,點了黑痣,看上去土得掉渣。
侍衛沒發現異樣,對李掌櫃擺了擺手:“進去吧,今兒是王妃生辰,請了幾位熟悉的手帕交,仔細衝撞了。”
“好,多謝小哥提醒!”李掌櫃笑着哈了哈腰,轉頭吩咐“車伕”將馬車駛入了王府。
攝政王府單論景觀,沒什麼好稱頌的,樓臺與香榭都做得比較粗糙,色澤也已灰白與棕色爲主,沒有南方建築的靈秀之感,卻大、廣袤,走在鋪着砂石的小道上,能隱隱感到四面那股遠古洪荒的力量。
寧玥低垂着眉眼,餘光四下打量,真實場景與地圖還是有細微出入的,尤其距離上,圖紙上看着很近的地方,走起來居然足足花費一刻鐘。
“到了。”膳房門口,李掌櫃停下了腳步,“你們兩個,把東西卸下來,小四,你把車停到夾道上,免得在這兒攔了誰的去路。”
被喚作小四的玄胤在冬梅、玄江把食材搬下來後,將馬車駛往了東邊的養蜂夾道。
李掌櫃與廚房的人接洽了一番,細說了食材的名稱與營養價值,又從包袱裡拿出孝敬她們的東西。拿人手短,廚娘們十分高興,笑着將寧玥領了進去。
一個胖嬸對寧玥說道:“別緊張,做的不好吃也沒關係。”
寧玥很受寵若驚的樣子道:“是。”
“這要怎麼洗?”胖嬸拿起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這不是樹皮嗎?”
“桂皮,桂樹的皮,煮起來很香的,有溫脾胃、暖肝腎、驅寒止痛、散瘀消腫的功效。這個是花椒,吃起來麻麻的,可以殺蟲解毒、止癢解腥,對嘔吐、風寒溼痹、齒痛、痔瘡也有一定的輔助療效。還有這個是茴香……”寧玥把十幾種香料調料的名稱、味道、功效一一介紹清楚,聽得那羣煮飯的廚娘目瞪口呆。
胖嬸問:“吃頓飯,還能治病啊?”
寧玥笑道:“這叫食療嘛。”這話有些誇張了,把桂皮花椒當佐料入菜,一般是達不到食療的效果的,必須積累一定的量,才能藥到病除。這道理,她們也明白,她們並不指望真拿這些香料當藥吃,但若能把一頓平淡無奇的飯菜吹噓出神乎其神的養神功效來,想必主子聽了也會感到高興。
廚娘們對寧玥又客氣了些。
寧玥做了一道麻辣牛肉、一鍋板栗燒雞、一份排骨燜蓮藕。最後一道菜需要的時間較長,寧玥又就着麪粉做了幾樣糕點。
今兒是王妃生辰,自有專門的師傅準備筵席,輪不到她們這羣廚娘,讓寧玥做菜無非是想學習一下烹飪的技法,不會真把這些吃食送到主子跟前兒,然而在她們嚐了那麼美味的牛肉與雞肉,再看到精緻得無法言說的水晶糕時,已經按捺不住向主子獻食的衝動了。
恰巧這時,清霜來了廚房:“元娘,還有餃子嗎?王妃吃筵席吃膩了,想吃點素菜餃子。”
元娘便是那位胖嬸,她笑盈盈地走上前,用圍裙擦了手,道:“有的有的!猜王妃可能吃不慣那些大魚大肉的東西,早早地備在櫃子裡了,我這就給下,霜姑娘是在這兒,還是先回?我給送去也一樣的!”
“不了,我等等吧,反正閒來無事。”清霜可不想隨隨便便什麼人都湊到王妃跟前兒混熟臉,她轉悠了一圈,在竈臺前看到了悶頭切菜的寧願,不由地眸光一動,“你是……那位夫人嗎?”
寧玥切菜的手一頓,擡起頭:“你……啊,是你啊!”
“可不就是我!”清霜走過去,面含微笑道:“你怎麼會到王府的廚房裡來了?”
“李叔給送了些新鮮食材,讓我教大家做一下。”寧玥說着,用筷子夾了一塊雞肉喂到她嘴巴,“要嚐嚐嗎?”
衆人見二人這般熟絡的樣子,不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清霜張嘴吃了那塊雞肉:“喲,真好吃!”自己拿過筷子,又嚐了涼快,“這是怎麼做的?我還沒吃過這種黏糊糊的雞肉。”
“用油炒,再用水燜。”這兒的人一般就是烤熟,乾澀肉硬,實難下口。
“我都忘記問你名字了,我叫清霜,在王妃的院子辦事。”
見清霜吃得歡,寧玥又給她舀了一碗麻辣牛肉:“我叫鍾鏡月,你若不嫌,喚我小月吧。”
“我哪兒能嫌棄?”清霜笑着道:“牛肉的味道怪怪的,不過也很嫩、很鮮美,還有點麻……”
胖嬸眼珠一動,忙奉上了一旁的水晶糕,生怕風頭被寧玥一人給搶了,卻渾然忘了這糕點本身就是寧玥自己做的:“清霜姑娘別給辣壞了,快吃塊水晶糕。”
清霜看着亮晶晶的五顏六色的糕點,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口,她伺候王妃三年,雖不是一等丫鬟,但好歹也是上房的人,什麼好吃的沒吃過?御膳房的都吃過呢,可沒這水晶糕味道好!
這麼好的東西,合該敬獻給王妃纔是。
清霜這麼想着,便也這麼做了:“這糕點也是你做的吧?回頭我與王妃說說。”
這是要擡舉寧玥的意思,寧玥心道:阿彌陀佛,我躲那個那個女人都來不及,你行行好,還是別跟她提到我了。
“不必了,一點吃食罷了,不值一提,再說了,這糕點也不是我一人做的,大家都幫了忙。”
衆人聽她把她們也捎上了,心中都是一陣歡喜。
清霜倒是碰到過不邀功的人,多是怕遭人惦記,當下也沒說什麼,端着糕點去了。
她一走,寧玥便放下手裡的夥計,訕笑着問胖嬸道:“元娘,我……我想出恭,請問茅廁在哪兒?”
胖嬸道:“出門,右拐,直走就到了,你快去快回啊。”
“好。”
寧玥走出膳房,與等候多時的玄江、冬梅打了個照面,玄江低聲道:“影衛已經就緒,分佈在三個門外,若是我們這邊出了問題,他們立刻就能入府營救。”
“希望別走到那一步。”寧玥小聲說完,不着痕跡地從玄將手裡接過與影衛聯絡的哨子,“容麟在哪裡?王妃的翠雲軒還是他自己的聽濤閣?”
冬梅低聲道:“聽濤閣。”
“玄胤呢?”
“辦事去了。”答話的是玄江。
寧玥不再多言,按照記憶中的路前往了聽濤閣。
走到半路,看到另一路人馬自側邊的小道上走來,也是去往聽濤閣的方向,那領頭的女子身着華美的鵝黃色裙衫,眉眼深邃,五官大氣,身邊的人喚她世子妃。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世子妃?怎麼這麼熟悉?帶着疑惑,寧玥垂首立在一旁,當世子妃帶着一隊人馬從她面前走過時,她突然想起對方是誰了!
這不是在去溫泉山莊的路上碰到的莫家姐姐嗎?她怎麼成了容麟的世子妃?
她可從沒把容麟的消息透露給莫家——容麟是怎麼與莫家聯了姻的?
是的了,她忘記容麟還有個無所不能的孃親了。養軍隊耗資巨大,他們是軒轅氏族的後裔,自然有資格動用地宮的財富,但一個隱士突然拿出這麼大一筆錢財難免惹人懷疑,若是與北域第一富商莫家結合,對外只說是莫家給的錢,便天衣無縫了。
“世子妃您慢點兒,不用這麼趕的。”丫鬟勸道。
莫娜興沖沖地說道:“不趕不行啊,等酥餅涼了就不好吃了。”
“您對世子爺真好。”丫鬟由衷地誇讚。
莫娜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兒。
寧玥不知道自己費了多大的勁才堪堪忍住想要撕了莫娜的衝動,她知道莫娜或許是無辜,沒有莫娜也會有別的莫家人,但只要一想到大哥孤零零地在南疆等了五年,到死都沒能見上容麟一面,而這個女人,卻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霸佔容麟、享受容麟的疼愛,她就嫉妒得抓狂!
莫娜沒察覺到樹後躲着一個人,笑容滿面地帶着丫鬟離去了。
既然莫娜去了容麟的院子,寧玥便不能輕舉妄動,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悄悄地躲了起來。
莫娜擰着食盒進了容麟的院子。
……
“容麟。”
“容麟。”
“容麟聽見了嗎?”
誰?誰在叫他?
“容麟……容麟——”
容麟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醒來,耳畔還回旋着那道溫柔的聲音,渾身卻已被汗水浸透。
“世子,你怎麼了?”莫娜擰着食盒走了進來,看到他一臉茫然的樣子,趕忙將食盒放在桌上,探出手給他擦汗,“又做夢了嗎?”
“沒。”容麟仰頭,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莫娜手臂僵在半空,眸中掠過一絲落寞,須臾,又笑着打開了食盒:“廚房新做的水晶糕,母妃吃着覺得不錯,讓我給你送些來。”
容麟淡淡地嗯了一聲。
莫娜輕聲道:“今天是母妃的生辰,來了許多貴客,母妃說,你要是覺得身子可以的話,就出去與他們見見;若不便,留在房中靜養也可,但別忘記吃東西。”
容麟看着桌上的水晶糕,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拿起一塊,胡亂塞進了嘴裡。而後,整個身子一頓。
莫娜睜大眼睛道:“味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我剛剛嘗過了,比御膳房做的還棒,簡直跟蘭……”後面的話,剛要衝出嘴角,眼神一閃,嚥下了。
容麟咀嚼着糕點,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誰做的?”
莫娜道:“廚娘唄。你可是覺得還不錯?我吩咐人再去做一盤過來!”
容麟點了點頭,把剩下的幾塊水晶糕也吃了。
“這味道好熟悉,我好想在哪裡吃過……”
“你說什麼?”莫娜以爲他在跟自己說話,偏偏沒聽清。
容麟忙道:“沒什麼,我說,好吃。”
莫娜高高興興地出了聽濤閣,她迫不及待要告訴母妃,容麟終於好好吃東西了,這盤糕點是誰做的,她必須把人調到小廚房裡來!
莫娜一走,容麟拿出了藏在牀底下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一個名字——容卿。
……
寧玥在樹後等了許久,沒等到莫娜出來,反而等到了給容麟送水果的清霜。
清霜可不是迷迷糊糊的莫娜,一眼瞧見了樹後的寧玥:“小月夫人!”
寧玥硬着頭皮走了出來,笑道:“是清霜姑娘啊,你這是要去哪兒?”
清霜就道:“夫人讓我給世子送點水果,你怎麼走到這邊了?這是內宅後院兒,若是被人發現,會知你罪的!”
寧玥的面上露出一絲尷尬:“我……我想出恭,但是找迷路了。”
清霜攜了寧玥的手:“我帶你去!”
寧玥睫羽一顫:“不必了,你告訴我,我自己去就行,你不是要給世子送吃的嗎?別耽誤你正事兒。”
提到這個,清霜與有榮焉地笑了:“你做的糕點很好吃,夫人已經讓世子妃給世子送過去了,若是喜歡,你就等着被賞賜吧!”
她做的東西,容麟怎麼可能不喜歡?容麟最愛她和蘭芝的手藝……心中這樣想,面上卻道:“清霜姑娘擡舉我了,世子乃天潢貴胄,什麼好東西沒吃過?會稀罕一盤民間的糕點?”
“這你有所不知了,世子進食一向不大樂觀,爲了讓世子多吃點東西,王妃可是煞費苦心。”
怎麼會?容麟那個大胃王,會厭食?寧玥的心底用上一層怪異:“對了,我剛剛好像看到你們世子妃了,真是個美麗的女人,想必與世子感情極好吧。”
“那當然了!世子與世子妃已經認識好幾年了,聽說那是世子還沒入北都的時候,世子對世子妃一見鍾情,從此開始對世子妃死纏爛打,世子妃被纏得不行了才答應世子的提親。這些年,世子一直只有世子妃一人,從不見他與別的女人多說一句話呢!”提到潔身自好的世子,清霜的臉上滿是孺慕與自豪。
寧玥越聽越奇怪,容麟幾時對莫娜一見鍾情了?躲莫家姐妹都來不及,不過是爲了刺激大哥才嘴上應下了莫家姐妹的示好,可後面,不是把莫家姐妹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清霜又與寧玥談了幾句,告別寧玥去了聽濤閣,寧玥遠遠地追在後面,打算等她和莫娜都出來後就溜進去找容麟。
半路,碰到了莫娜。
寧玥低頭行禮,莫娜瞎着眼睛與寧玥擦肩而過,寧玥暗暗鬆了口氣,往聽濤閣走去,快抵達門口的時候,突然聽到清霜尖銳的咆哮:“世子呢?世子去哪兒?快找——快給我找——”
寧玥心下一驚,容麟不見了?
……
容麟的確不見了,整個王府一下子陷入混亂,正在前宅赴宴的賓客紛紛被留了下來,不許任何人自由出入。
寧玥忙回往廚房,與李叔等人碰面,玄胤原本在勘察王府的實際地形,聽到風聲也趕緊停止了行動。
“四爺。”李叔給迎面而來的玄胤打了招呼。
玄胤擡手,示意他慎重:“怎麼回事?”
李叔焦急地說道:“世子爺不見了!整個王府都被戒嚴了,所有入口堵死,只許進不許出!”
玄胤濃密一蹙,問寧玥道:“你可見到容麟了?”
寧玥搖頭:“不曾。路上碰一點事耽擱了,到門口便聽人尖叫容麟不見了。”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失蹤了呢?被仇家擄走了?還是自己躲起來了?
若是前者,那很奇怪,王府守衛之森嚴,連玄家影衛都不能輕易地溜進來,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在攝政王與王妃的眼皮子底下把容麟給擄走了?況且,撇開這個不談,容麟本身就是個高手,能打過的人鳳毛麟角,更別說悄無聲息地擄走了。
難道是後者?容麟是自己躲起來的?這樣就更奇怪了。容麟幹嘛要躲呢?把王府鬧得人仰馬翻,好玩兒?還是……他與王府的關係其實並不像外人所言的那麼和睦?
“四爺,夫人,現在怎麼辦?我們是繼續留在府裡找容麟,還是想法子逃出去?”玄江問。
這也是李叔與冬梅關係的問題,二人齊齊看向了玄胤與寧玥。
寧玥把決定權交到玄胤手中,玄胤沉吟片刻,道:“據我方纔勘察,王府守衛極其嚴密,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一個大活人帶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要麼容麟還在府中,要麼容麟是自己逃了。如果容麟在府中,他和兇手在一起,我們與之纏鬥難免引來王府的侍衛,暴露了身份;如果容麟已經逃了,那我們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衆人全都十分贊同玄胤的分析,玄江又道:“但是王府所有入口都被封死了,我們怎麼出去?”
玄胤看向寧玥,寧玥微微一笑,從荷包裡拿出了一枚令牌:“那日我裝病從清霜身上順來的。”
當然光有令牌不夠,還得有張清霜的臉,幸虧那晚與清霜待了那麼久,記住了清霜的輪廓,寧玥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自己臉上,又找出一件高仿的王府丫鬟服飾,不仔細看是看不出區別的。
一行人大搖大擺地走向了角門。
領頭的還是先前的侍衛,侍衛見到“清霜”,諂媚地打了個招呼:“喲,清霜姑娘,您這是要上哪兒?”
“我和李掌櫃有些事要辦,王妃交代的。”寧玥一臉鎮定地說。
侍衛先是一怔,隨機狐疑地看了幾人一眼:“上頭有令,只許進,不許出。”
“我當然知道,不然,我何必親自過來一趟?”寧玥說着,將清霜的令牌亮給了他,“世子可能去哪裡,只有王妃知道,王妃想在王爺動怒之前把世子找回來,你想盡忠職守可以,但別怪我沒提醒你,惹惱了王妃,你再忠於王爺也沒那個福分了!”
侍衛被寧玥的話唬住,糾結了一番後,將幾人放了出去。
這邊人一走,那邊,清霜過來了。
侍衛虎軀一震,納悶地問道:“那什麼,清霜姑娘,你不是出去了嗎?我……我眼花還是怎麼?你幾時進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清霜狐疑地看着他:“我幾時出去了?我剛過來啊,我是想告訴你,千萬把門給守好了,王妃說,憑他什麼人,憑他拿了什麼東西,都不能給放出去!”
“啊?”
“還有。”清霜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才壓低了音量說道:“我令牌丟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拿了我的令牌才混進王府擄了世子,要是有陌生人拿王妃院子的令牌,你可千萬別放行啊!”
侍衛感覺天都踏了……
……
王妃衝進了聽濤閣,問丫鬟們伺候的時候可曾察覺到異樣,丫鬟們紛紛搖頭,王妃又問了莫娜。
莫娜驚慌地說道:“沒,剛剛和他說話,他都還好好兒的,吃糕點吃得特別歡,我就想,他終於打開心結了,來向您稟報……哪裡知道世子會……母妃,是不是有人僞裝成賓客混進來擄走了世子?”
“誰敢在我和攝政王的眼皮子底下擄人?不想活了嗎?不過你說到糕點……”王妃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那味道有些似曾相識。王妃又在屋子裡找了一圈,從牀底下摸出一個冊子,打開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容卿的名字!
“混賬東西!定是跑去找容卿了!快通知王爺!”
王妃一聲令下,衆僕不敢怠慢,立刻前往書房,將一切轉告了王爺。
“夫人!夫人不好了!”清霜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剛纔有人假扮成奴婢,逃出府了!”
“不是讓他們守好大門的嗎?怎麼還放了行?放走的是誰?”王妃暴怒。
清霜害怕地說道:“是卡薩城的李掌櫃!他們偷走了奴婢的令牌,還假扮成奴婢的模樣,謊稱是您派奴婢去辦事的……”
啪!
王妃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沒用的東西!已經下令嚴守了居然還給放走!我親自去找王爺!”
王妃去了攝政王的書房,一刻鐘後,一隊黑甲軍從王府的密室走出,分別朝王府各門走了出去。
黑甲軍速來只聽命於王爺,他們出動,就連王妃的戒嚴令也失去了效力。侍衛恭恭敬敬地放了他們出府,不多時,又一名黑甲軍策馬奔了出來,身形比先前等人精瘦些,面具下露出的肌膚也蒼白得毫無血色,侍衛心中困惑,伸出手臂攔了攔:“等等!你叫什麼名字?爲什麼掉隊了?下來接受檢查!”
那黑甲軍突然拂袖灑出一包藥粉,侍衛
……
北都的烈風,揚塵而舞。
玄胤等人的馬車在道路上飛速奔走,兩旁,玄影衛矯健敏捷地跟着。
“要是他們出動黑甲軍就麻煩了,那是一羣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啊。”李掌櫃心有餘悸地說,早年他還沒與攝政王府搭上關係的時候,曾經見識過黑甲軍的殘暴,那根本不是一羣暗衛,而是不知疼痛、不懼死亡的行走屠刀。
玄胤挑開簾幕,往側目望了望:“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李掌櫃大驚,忙探出身子,就見一隊黑甲軍殺氣騰騰地追了上來,每個人都穿着漆黑髮亮的盔甲、帶着蒙了面容的頭盔,一雙眼睛犀利冷銳,完全沒有活人的感覺,黑甲軍的武器是彎刀,此時齊齊對準他們,彷彿隨時要把他們劈成兩半。
“啊!這……這……這該怎麼辦?”李掌櫃膽寒不已。
玄胤對兩旁的玄影衛打了個手勢,玄影衛在黑衣首領的帶領下,拔出寶劍,斬向了身後的黑甲軍。
玄江繼續在外趕車,將駿馬的速度提升到了極致,打鬥聲朗朗傳來,時而伴隨着幾聲路人的尖叫。
再這麼下去,就得驚動官府。
玄胤一把抓住寧玥的手:“你們先走!出北都後不要在卡薩城停留,趕緊回南疆!”
“那你呢?”寧玥揪住了他的袖子。
玄胤笑了笑:“我沒事,我好歹在北城長大的,實在不行,就逃去北城。”
北城距離北都還是有一定距離的,但比南疆近,玄胤這是想吸引敵人的視線,好讓他們幾個逃生。寧玥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容麟還沒找到呢,就驚動了攝政王府的黑甲軍,這的確是他們始料未及的。算準了所有人,唯獨沒算準容麟會突然消失——“冬梅他們先走,我跟你一起。”寧玥握住了他的手。
玄胤摸摸她腦袋:“乖,別留下來,刀劍無眼,你又不會武功,只能拖後腿而已,我一個人,行動起來比較容易。”
這是實話,他自己,無論是殺是逃,在沒有弱點的情況下,是不太可能被黑甲軍給困住的。寧玥明白這個道理,就是太捨不得他。
“好了,別猶豫了,黑衣拖不了太久。”玄胤拍怕寧玥的手,磚頭,神色一肅,“玄江,李叔,你們帶着玥玥和冬梅趕緊離開北都,沿途有我們的人,會接應你們。”
冬梅突然道:“我留下來吧!如果夫人要抓的是你和小姐,那我假扮小姐,更容易迷惑他們的視線。”
“不用,現在,他們應該還沒查出我們的真實身份,只是把我們當普通刺客在追殺。而且他們沒找到容麟,勢必會抓我的活口,不敢對我下殺手,我逃脫的機會就更大了。”玄胤交代完,再不給他們反駁的機會,將馬車停在巷子裡,將他們一個一個地丟下了馬車,隨後自己拿上馬鞭,絕塵而去!
寧玥眼眶一熱:“玄胤——”
“夫人!”李掌櫃攔住了她,“時間不多,咱們趕緊走吧!要是等他們追上四爺,發覺車上只有四爺一人,就知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了!”
“是啊,小姐,咱們還是走吧!雖然現在王妃還不知道咱們的真實身份,但若是真把咱們抓回去,一定能認出來!王妃可不是從前的夫人了,她想對您做什麼,誰知道呢?”冬梅勸道。
玄江也勸道:“要是讓攝政王知道南疆的帝后私自潛入北都,一定會大發雷霆,屆時他會怎麼做,誰都說不準。”
“是啊是啊,小姐,四爺不是說攝政王野心很大嗎?想要復國嗎?他會不會想把四國都收復,重建千年前的軒轅皇朝啊?”冬梅瞎掰着說。其實她哪裡知道攝政王的想法?不過是爲了勸寧玥離開,胡編亂造的而已。
可寧玥,偏偏聽進去了,若果真如此,容麟父母想要的,便不只是一個北域——“可如果是這樣,她當年爲什麼要救我?因爲拗不過容麟?還是……”寧玥的心底,隱隱浮現起了一絲異樣,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
“小姐!真的不能再想了!快走吧!”冬梅打斷了寧玥的思路,拉住寧玥的手,與玄江、李掌櫃跑進了巷子深處。
“你們等等,我去租輛馬車來!”李掌櫃拐進了一旁的車行。
三人在茶鋪旁焦急地等着,突然,一名騎着駿馬的黑甲軍朝這邊奔了過來!
玄江忙寧玥與冬梅攔在了身後,右手按住佩劍的劍柄,警惕地望向來人。誰料就在玄江準備出手的時候,一枚暗器從盡頭疾馳而來,目標竟是這名黑甲軍。玄江以爲是友軍來了,可順勢一看又立馬怔住!
黑甲軍……殺黑甲軍?這是鬧的哪一齣?那形單影隻的黑甲軍側身避過一擊,卻因用力過猛又沒拽緊繮繩,從馬鞍上跌了下來。
後面的黑甲軍也追上來了,玄江準備動手,寧玥按住了他。玄江與冬梅進入王府都是用的易容,早在馬車上便換回了自己的容貌,哪怕是見過他們的丫鬟侍衛們都不一定能認出他倆,何況這些素未蒙面的黑甲軍。
黑甲軍要抓的是一行五人——兩個小夥計,一個老者,一個車伕,外加寧玥。如今玄胤不在、李掌櫃不在,冬梅又變回了丫鬟,一男二女,怎麼看都不像是黑甲軍抓捕的對象。只要他們不露出異樣,黑甲軍就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
玄江明白了寧玥的意思,配合着鎮定了下來,倒是一旁的冬梅,心裡仍有些打鼓:“小姐,你進王府頂的是自己的臉,他們會不會認出你來?”
寧玥悄聲說道:“他們又沒見過我,這麼短的時間,你覺得那些見過我的人能畫出一幅畫像來?”
“這倒是。”冬梅最後一絲顧忌也沒了。
那羣黑甲軍果然沒注意到三人,直直地奔向那個形單影隻的“同伴”。那“同伴”似是不會武功,摔在地上後,疼了許久才堪堪站起身來,不敢與這夥人纏鬥,邁步跑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幹嘛自己人打自己人?”冬梅在寧玥耳畔小聲問。
“那個不是真正的黑甲軍,他連武功都不會。”真是膽大,冒充是會不好,居然冒充令人聞風喪膽的黑甲軍?還被正主們給碰上了,算他倒黴了。不過……他爲什麼要冒充黑甲軍呢?又不像是在外頭爲非作歹的樣子?
心裡疑惑着,寧玥便朝對方投去了探究的一瞥,恰好此時,對方誤打誤撞地朝她看了過來,四目相對的一霎,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直擊心扉,寧玥眉頭一皺,還想再看,那人溜進了斜對面的衚衕,黑甲軍也跟着追了上去。
“小姐,你在想什麼?”冬梅見寧玥陷入沉思,輕輕地問。
“我在想,那個人的眼睛看起來好熟悉,我好想認識他似的。”
冬梅道:“不會吧?那可是個北域人,你怎麼可能會認識北域人呢?”
是啊,她與北域交之甚少,並不認識本土的北域人,除了容麟和王妃,但怎麼可能是他們倆?王妃是女人,容麟——容麟。
“是容麟!”
冬梅被寧玥突然變得激動的聲音嚇了一跳:“小姐,你亂說什麼?什麼容麟啊?容麟出來了嗎?在哪兒?”
寧玥按住心口,呼吸變得粗重:“那個假的黑甲軍……是容麟!”
冬梅張大了嘴:“大帥?不可能吧?那身形不像啊!大帥多壯啊,剛剛男人……瘦得跟個竹竿兒似的!還有,如果他是大帥,爲什麼看見我們會跑?黑甲軍又爲什麼會追殺他?”
“我不知道……但我確定……他就是容麟!”寧玥猛地扣住了玄江的手,“快!不能讓容麟落在黑甲軍的手裡!”
到這一步,寧玥已經能確定容麟是自己逃出王府的了,那羣黑甲軍應該還不清楚冒充他們的人是容麟,所以下起手來毫不客氣,萬一把容麟傷到怎麼辦?
明明前一秒還在生容麟的氣,這一刻,卻情不自禁地爲他擔心起來!
玄江不敢怠慢,提劍追了上去。
寧玥眸光一動,也跟着追去,冬梅見二人都跑了,自己也不好留在這邊,等李掌櫃駕着馬車抵達這邊時,已經空無一人了……容麟的速度並不算快,不過拐了個彎兒便被那夥人擒獲,頭盔的面具遮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呆滯而彷徨的眼,那羣人沒認出他來,舉起彎刀,朝他斬下!
他沒躲,也沒喊叫,就那麼怔怔地望着對方。
嘭的一聲!是玄江撞開了這名黑甲軍,身後的黑甲軍火速圍了上來,朝玄江發動攻擊。
趁玄江拖住他們的時候,寧玥奔至跟前,蹲下身,將容麟半抱到懷裡,呵斥道:“你傻啊?都不知道躲的嗎?你就算不躲,好歹也說一聲你是誰啊!人家殺你,你就讓人家殺啊!?”
寧玥氣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懷中的人兒真的太瘦了,紙片人一般感受不到重量,盔甲套在身上,鬆鬆垮垮……曾經練習了無數遍要指着他鼻子罵的話一句也罵也不出來了。
寧玥將他扶起來:“我們走……”
容麟卻突然推開了寧玥!
寧玥踉蹌着步子,撞到了冬梅,一怔!
容麟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寧玥拼命地追。
玄胤從岔路口繞了上來,看到寧玥,忙擢住了寧玥肩膀,上下打量道:“我剛解決完那批人,就發現有另一批朝這邊追來了,怎麼樣?你們沒事吧?”
寧玥蹙眉道:“還好,冬梅在拖延那幾個,你讓人去幫他。”
玄胤不禁困惑:“奇怪,黑甲軍怎麼會捨棄我而追你們?他們認出你們了?”
“這倒沒有,他們不是在追我們,是在追容麟!”
玄胤濃眉一蹙:“容麟?他逃出府了?”
寧玥拉過玄胤的手:“別的我稍後再與你解釋,我怕容麟打不過他們!”
玄胤吹響了哨子,分佈在各處的影衛得令,一部分趕來搭救玄江,一部分抄近路去劫堵容麟。
夫婦二人順着打鬥聲抵達事發地點時,黑甲軍已經與玄影衛徹底纏鬥上了,容麟被晾在一旁,躺在地上,蜷縮捂肚,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傷。
寧玥忙抱住他:“容麟!你沒事吧?”
容麟冷冷地看向她,疼痛令他整個人弓成一團,他卻強撐着擡起手,掐住了寧玥脖子。
玄胤眸光一涼,一記手刀劈上容麟後頸,容麟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玄胤將容麟扛到肩上,另一手牽起寧玥:“走!”奔了幾步,他狐疑地問:“你確定是容麟?”
怎麼這麼輕、這麼瘦啊?
寧玥點頭,儘管還戴着面具,但她能夠肯定,對方就是容麟!
二人七萬八繞,拐進了一處年久失修無人居住的小別院,寧玥把主屋簡單收拾了一下,讓玄胤把容麟放到牀上。隨後,她給脫了頭盔與盔甲,當那瘦得彷彿只剩下顴骨的臉映入眼簾時,寧玥再也忍不住,顫抖着哭了起來…………
容麟醒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他睜大眼,呆呆地望着房樑,連寧玥走近了也沒絲毫反應。
寧玥擰了熱帕子,給他擦臉,柔聲道:“好些了嗎?有沒有哪裡疼?”
容麟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繼續望房樑。
寧玥瞠目結舌,轉過身,無聲地動了動嘴,他怎麼回事?
玄胤挑眉,凝思片刻,又定定地打量了容麟一陣,指指自己太陽穴。
腦子有毛病?寧玥古怪地蹙眉,調整好表情,溫柔地笑道:“容麟,我是玥玥啊,你不記得我啦?”
容麟依舊是呆呆的模樣,一個眼神都不給寧玥。
寧玥給他擦臉,他也沒像之前那樣抗拒寧玥,不知是覺得寧玥不會害他,還是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去做飯,還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怎麼樣?”寧玥摸了摸他額頭,轉身走出了房間,玄胤跟上。剛趁着打探消息的機會,玄胤買了點菜,大概黑甲軍做夢都沒料到他們要找的人不僅沒有逃出城,反而大搖大擺地擰着一斤蔬菜、三斤排骨、兩斤大米在北都招搖過市。
寧玥一邊淘米一邊道:“我其實有猜過他或許是不得已纔沒履行與我大哥的約定,也有猜過他可能是受到什麼脅迫才與別人成了親,但我萬萬沒料到真相是這樣……我錯怪他了。”
玄胤拿出劈好的柴,在竈臺下生了一堆火:“別自責了,如果不是那份錯怪,我們又怎麼會找到北都來?又怎麼把他從那羣瘋子的手裡救出來?”
是的,那羣人就是瘋子!爲了拆散容麟和大哥,把容麟逼成了這副德行!她不敢想,容麟到底是什麼時候癡傻的?又是爲什麼會癡傻?癡傻以前又每天過着怎樣的日子,是不是想大哥想得快要瘋了……寧玥使勁地捏着米,像捏着王妃的喉嚨:“我真想殺了她!”
玄胤明白她說的是誰,不假思索地道:“好。”
半個時辰後,寧玥端着飯菜進屋,容麟卻沒在發呆了,而是側躺在牀上,面朝裡、背朝外,翻看着一本冊子,聽到腳步聲,他猛地把冊子塞進了懷裡,而後,一臉茫然地看着寧玥。
寧玥心道,這像是傻了,但又還保留着某種警惕的本能。寧玥裝作沒發現他的小秘密,笑着把飯菜擱置桌上:“都是你喜歡吃的菜,有糖醋排骨、蔥爆牛柳、板栗燒雞,還有小蔥拌豆腐和酸辣藕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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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麟許是聞到了香味,有了一絲反應。
寧玥忙把筷子遞給他,他卻並不伸手去接,寧玥微微一笑,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喂進進他嘴裡。容麟吃完一塊,又巴巴兒地看向寧玥,寧玥懂了,坐下來,繼續喂他。他像是幾年沒吃過飯似的,不停要下一口,寧玥摸了摸他肚子,道:“再吃會撐壞的,我明天接着做,保證你醒來就又香噴噴的排骨吃。”
容麟大概是懂了,沒再糾纏。
玄胤給寧玥夾了一塊牛柳:“你也快吃吧,都快涼了。”
二人吃完,寧玥把收拾了碗筷,容麟坐在窗前發呆,那孱弱的模樣,彷彿一陣風兒都能把他吹跑。寧玥拿了一件氅衣披在他肩上:“看什麼呢?樹嗎?樹有什麼好看的?你以前不愛看這些。”
容麟扭過頭來,困惑地看着寧玥。
寧玥挨着他坐下:“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那你還記不記得這幾年是怎麼過的?”
容麟的面上浮現起一絲痛楚。
寧玥摸上他額頭:“好了,我們不想了。”拉起他的手,這是一雙能把山石擊得粉碎的手,如今卻瘦得一絲力量都沒有,“你在地宮的時候,一塊石牆塌下來,你都扛住了,你以前,力氣很大,武功也好。我掉下崖縫,是你把我抱上去的。”
容麟的眸光出現了一絲波動。
寧玥見他不是對過去的事毫無反應,忙趁熱打鐵道:“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裡嗎?西涼。我開了家醫館,你打扮成一箇中年大叔,到我醫館找茬,氣壞了我好多大夫,後面又傻子似的,任由我亂扎針。”
容麟彷彿回憶起了什麼,眸光漸漸變得迷離。
“你易容術真差勁,我早看出你是個年輕人了,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只有十七歲。一晃八年,你如今都二十五了。”寧玥艱難地說道:“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不記得我,也不記得大哥了嗎?”
“容卿。”
寧玥一怔,含淚看向他。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寧玥一眼,彷彿在試探寧玥會不會發怒:“容卿。”
寧玥眼睛一亮,扶住他雙肩道:“記得容卿?”
“容卿,容卿,容卿。”他笑着喊了起來。
寧玥明白了,他還記得大哥,或許只有一個名字,但在王府,誰都不準提起這個名字,所以他連叫一聲都不敢。寧玥心疼地抱住他:“想叫就叫吧,叫多少遍都可以,大哥也很想聽到你喊他。”
容麟叫着容卿的名字,不知叫了多久,在寧玥懷裡沉沉地睡了過去。
玄胤把容麟抱回牀上,寧玥打來溫水爲他擦身,玄胤拿過毛巾:“我來吧。”
“你是皇上,哪裡能讓你做這些?”
“我這個皇上,菜也買了,飯也煮了,還有什麼做不得?”玄胤笑着,解開了容麟的衣裳。
容麟的情況不大好,除了瘦可見骨之外,身上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痕,這肯定不是在南疆時留下的,因爲容麟曾經說過,容卿暈血,他不敢讓自己受傷。
寧玥的臉色變得僵硬而冰冷。
玄胤凝眸道:“是鞭傷和勒傷。應該是他想逃跑,被教訓過。武功也被廢了,完全沒有反抗能力。”
寧玥深吸一口氣:“他們把容麟接回北域,就是讓容麟過這樣的日子嗎?那是他們親生兒子!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窗子外刮來一陣冷風,吹滅了桌上的蠟燭,屋子徹底暗了下來,熟睡中的容麟忽然開始尖叫!
玄胤按住了他:“掌燈!”
寧玥點了燈,關緊窗戶。
容麟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望了牆壁半晌,又閉上眼沉沉地睡了。
玄胤道:“他被關過禁閉。”
關禁閉是一種並不血腥卻高度摧殘人意志的刑罰,將人關在漆黑而狹小的空間內,不能吃飯不能喝水,不知時間,不明晝夜,運氣好的,幾個時辰便出來;運氣不好的,一連關個三四天,或者更久。但一般來說,關個一兩次,沒多大影響,瞧容麟的反應,應該是被狠狠地關過,而且關閉期間,還發生過什麼讓容麟恐懼不已的事。
寧玥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我們可不可以把他帶回南疆?”
玄胤點頭,想到什麼,又道:“他對以前的事還是有反應的,你多說說,他應該很快就能恢復記憶,但是容卿的死……要不要告訴他,你自己決定。”
夜裡,容麟醒了一次,見寧玥守在牀前,又閉上眼睡了,等他一覺睡到自然醒時,寧玥果然已經做好香噴噴的糖醋排骨了。
容麟很高興,叫了一聲妹妹。
寧玥喜上眉梢:“記起我了?”
“妹妹。”容麟呆呆地呢喃着,吃了一塊排骨。
看樣子,還是沒能想起從前的事,也沒恢復心智,不過沒關係,這是一個很不錯的開始。寧玥給他盛了一碗粥:“可以自己吃嗎?”
容麟乖乖地拿起了勺子。
寧玥會心一笑,問玄胤道:“我們怎麼出城?”
玄胤把攪拌好的粥與寧玥面前滾燙的一碗換了一下,道:“李叔買通了西門的一個侍衛,玄江和冬梅已經出城了,我們到城外與他們匯合即可。北城比南疆近,我們先去北城。”
北城是玄家的發源地,位於西涼境內,算是比較穩妥的一條路。寧玥笑了笑,對容麟說道:“妹妹帶你回家好不好?回你和容卿的家。”
容麟點頭。
“誰都不許走!”門外,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厲喝,緊接着,是一陣皮靴砸地與搭箭拉弓的聲音。
玄胤警惕地站起身來,將寧玥容麟護在了身後。
門被人撞開,王妃面若冰霜地走了進來,她手裡,牽着一隻兇悍的獵犬,想必正是這獵犬聞到了容麟的氣味,才一路追到這邊。
看到他們,容麟的身子開始顫抖。
寧玥握住容麟的手:“別怕,我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
王妃冷冷一笑:“南疆王,南疆皇后,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玄胤不着痕跡地擋住她的視線,神色自若道:“別來無恙,王妃。”
王妃不動聲色地說道:“你們不聲不響地混入北域,偷了我兒子,我可擔不起這句別來無恙。”
“這是你兒子?”寧玥笑了,“有把自己兒子折磨成這樣的嗎?你當年把容麟騙走就算了,還折磨狠下心去折磨他!我倒要問你一句,他可是你親生的?”
不是我,是他父王。
王妃捏了捏手指:“我們都是爲了他好,誰讓他放着好端端的王世子不做,偏得惦記一個男人?”
“爲他好就是廢他武功,讓人綁他、鞭打他、還關他、恐嚇他!你到底是不是人?看來你從前對他的疼愛都是裝出來的。”寧玥自嘲道:“我真是瞎了眼,會允許你給我治病,害我大哥欠了你一個人情……害我們所有人都對你失去戒心,你裝的真好!”
王妃的睫羽顫了顫,道:“廢話少說,把容麟交出來,這次的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也不會舉報你們的行蹤。”
容麟的身子又抖了一下。
寧玥抱住容麟,冷冽的眸光射向王妃的眼睛:“你這種鬼話,騙鬼還差不多,容麟不會交給你,有本事自己來搶!”
王妃擡起手臂,打出一道天蠶絲,天蠶絲削鐵如泥,沒有兵器可以抵擋,從桌子中間走過,瞬間將桌子劈成了兩半,眼看就要圈住寧玥的脖子,玄胤拔出匕首,斬斷了天蠶絲。
王妃難以置信,又擡起另一手。
玄胤譏諷道:“金剛石,又名鑽石,你的天蠶絲不是它的對手,省省吧。”
王妃氣白了臉:“該省省的是你們!你們真以爲憑着一點拳腳功夫就能逃出北都?我告訴你們,北都已經戒嚴了,那個被李掌櫃買通的侍衛也已經被我處置了!你們插翅難飛,識相的,就乖乖把容麟交出來!否則,我就這樣與你們耗着,耗到最後,餓死了可別怪我!”
玄胤哧了一聲,涼薄笑道:“你看我們三個,真要餓的話,第一個餓死的會是誰?”
毫無疑問,容麟。
王妃的臉又白了幾分:“容麟要是死了,我會第一時間把你們殺掉!”
玄胤挑眉:“你當我們怕死?來之前,我就已經把後事交代清楚了,你這把年紀,好像也逍遙不了幾年,容麟……還沒給你弄出個寶貝孫子吧,哦,絕後了,怎麼辦?”
王妃被戳中痛腳,面容一陣抽搐。把容麟帶回來的這些年,不論她用了多少心機,甚至毀去了容麟的記憶,騙容麟說莫娜是他一見鍾情的未婚妻,容麟卻還是不肯碰莫娜一根手指頭。沒有後,就算登上皇位又怎樣?這纔是她最難過、最抓狂的地方!
“但是你們把容麟帶回南疆,容麟就能娶妻生子了嗎?少給我上眼藥!當我是三歲小孩,好騙?”王妃鎮定了下來,喘息着望向寧玥懷裡的容麟,這畫面,刺痛了她的眼,這些年,無論她怎麼努力,容麟都始終不肯親近她,爲什麼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卻能讓他如此信賴?“容麟,跟母妃回家好不好?他們是壞人,要把你從母妃身邊搶走。”
容麟呢喃道:“回家,要見,容卿。”
王妃倒抽一口涼氣:“容卿早就死了!他們沒告訴你嗎?”話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忙捂住嘴。
容麟卻已經聽清了,怔怔地問道:“容卿……死了?死了,容卿死了,他死了……”
寧玥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容麟,你聽我說,我大哥他……”
容麟噴出了一口鮮血,不省人事。
……
容麟的吐血暈厥令氣氛陷入僵持,寧玥鐵了心要帶走容麟,夫人又絕不可能放任他們離去。
“南疆王,再拖延下去,等王爺的人找到這邊,可沒我這麼好說話了!”
玄胤淡道:“那就跟你兒子同歸於盡吧,反正我瞧他是寧死也不肯跟你們回府的。”
“你……”王妃的目光透過門縫,在屋內掃了掃,寧玥正在給容麟擦臉,動作十分輕柔,她眼疼地說道:“別逼我,南疆王,我不是沒法子對付你們的。”
玄胤看着她道:“虛張聲勢不管用,你倒是來點實質性的東西。”
王妃深深地看了寧玥一眼:“你以爲就算我放你們走,你們就沒事了嗎?”
玄胤眯了眯眼:“你什麼意思?”
王妃動了動眉毛:“你很久……沒檢查皇后的身子了吧?”
玄胤蹙眉,古怪地看着她。
王妃薄脣輕啓:“金蝴蝶。”
玄胤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定定地看了王妃兩秒,王妃衝他淡淡一笑,他一個健步邁回屋內。
寧玥回頭道:“怎麼了?她要殺進來?”
玄胤按捺住心底的駭浪,語氣如常道:“不是,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叫我,以爲你出事了。”
寧玥彎了彎脣角:“你聽錯了吧?我沒叫你。”
玄胤緊緊地摟住寧玥,大掌挑開她後背的衣裳,一滑而入,一邊撫摸着她肌膚,一邊從銅鏡裡看到了那隻若隱若現的蝴蝶…………
王妃一轉頭,見玄胤面色冰冷地走來,淡淡一笑:“看到了?”
玄胤一把掐住了她喉嚨,周圍的侍衛紛紛拔出佩劍,王妃擡手示意他們退下,而後,無畏地看着玄胤。
玄胤咬牙切齒道:“你究竟耍了什麼花招?”
“你猜?”
“嚴惠妃是你的人。”
王妃笑得莞爾:“總算被發現了,可惜發現得太晚了。”
“你爲什麼要把一顆棋子布到南疆?”
“你們玄家不也把棋子布到了北域嗎?”
“我們布棋子只是爲了自保,而你,是在濫殺無辜!”玄胤緊了緊手中的力道,“你到底……跟南疆有什麼過節?跟寧玥有什麼過節?”
王妃被掐得面色發紫,強撐着說道:“能有什麼過節?不過是怕容麟不肯跟我回來,所以對馬寧玥動點手腳,讓你們對我感恩戴德罷了!嚴惠妃是我們的死士,起先是指望她獲得你皇爺爺的寵愛,好借兵助我們復國,但她混了二十多年也沒混出個樣子,我判定她任務失敗,指定了她一項新的任務。”
“這任務,就是金蝴蝶巫術?”玄胤恨不得掐死她!
她粲然一笑:“沒錯,但不知道耿皇后從哪裡得到的圖冊,居然給寧玥紋了個一模一樣的金蝴蝶,好在這並不影響我們的計劃,嚴惠妃重新給寧玥種下巫術,而我,作爲唯一能解除巫術的人,自然會被你們以禮相待。”
玄胤冷道:“難怪你出現得那麼及時!不等容麟去接你,你自己就來了,我們還以爲,一切只是個巧合。”
“你們全都把心思放在了馬寧玥的病情上,自然會忽略我的蹊蹺。”王妃拍了拍玄胤的手,“可以鬆開一些嗎?真掐死我,你的皇后也沒命了。”
玄胤又掐緊了一分:“你當初就沒治好她,現在還指望我繼續相信你?是你傻,還是我傻?”
王妃被掐得快要透不過氣來:“當初……她懷了身孕……我不能用猛藥……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嗎?”
“那你事後爲什麼不說?”玄胤將她整個人砸在了大樹上,“你就是故意的!你想用寧玥牽制我!說,你還有什麼目的?”
王妃彷彿被說中了心事,不敢直視玄胤的眼睛:“還能……有什麼目的?就是希望將來有天我們謀朝篡位的時候……你能幫我們一把……”
“那你現在把真相告訴我,不怕我回去之後派兵絞殺你們?”
“你……要是真這麼做,我也認了,但我不能讓你帶走容麟……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世了,容麟是我們軒轅家最後一個孩子,就算將來我們做了帝后,沒有容麟,沒有血脈傳承,我們還是會亡國,所以……你只要答應我……交出容麟,我就以性命以及整個軒轅氏族的命運發誓,徹底治好馬寧玥。”
……
暮色四合,容麟從昏睡中醒來,一睜眼,看到寧玥守在牀頭,拿起衣衫披在了寧玥身上,沒驚醒寧玥。隨後,他走出裡屋,來到外間,玄胤在外間的火爐旁,用黑炭在紙上畫着什麼。
“畫什麼?”他問。
“黑甲軍的勢力分佈圖,王妃的勢力分佈圖,以及準確的逃亡路線。”玄胤說完,意識到了不對勁,舉眸一看,“容麟?你……”
容麟蒼白着臉在玄胤對面坐下,兩天沒刮鬍子,他脣周已經長出了一圈青色,他拿起一根乾柴,在爐子裡撥了撥:“她威脅你了吧?”
“你這是……好了?”玄胤指了指太陽穴。
容麟牽強地笑了笑:“睡了一覺,什麼都想起來了。”
玄胤點點頭:“容卿他……”
“我知道,他死了。”他的口吻很平靜。
玄胤皺眉:“那你還跟我們走嗎?我沒別的意思,不是想拋下你,而是南疆已經沒有容卿了,如果你不想觸景傷情的話,離開北域後,還是別去南疆了。”
“我要去的,我想再看他一眼,骨灰也好,墓碑也成,總不能讓他這麼孤孤單單地走了,連我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容麟的眸中有了溼意。
玄胤把圖紙遞給他:“路線我已經畫好了,等下我們兵分兩路,你和寧玥從東區出北都,會有人在碼頭接應你們。”
容麟捧着手中的圖紙,火光照在紙上,也照在他臉上,照起一片昏黃的光:“就這樣放我走,玥玥怎麼辦?”
玄胤的瞳仁動了動:“你知道玥玥的事?”
“沒瘋之前聽她與王爺說過,後面我瘋了,就不記得了。”一口一個王爺,顯而易見,已經沒將他們看作自己父母了。
玄胤眸光微暗道:“我會把王妃劫持到西涼,到時候,自有辦法逼她治病。你不會心軟吧?”
“不會,隨你懲治。”頓了頓,容麟又道:“可是我覺得,你帶走她的機率不如我出手的機率大,你帶玥玥走,我去劫持她。我雖沒了武功,可我是她兒子,我更容易接近她。你給我兩個影衛、一包軟骨散。”
下藥是最笨拙,卻也最有效的法子,換做別人,自然無法得手,可誠如容麟所言,他是王妃兒子,王妃幾乎對他沒有戒備。得逞後,兩個影衛分別背上容麟和王妃,到指定地點與他們匯合,這一齣戲,就算是圓滿了。
但玄胤有些猶豫,容麟畢竟不是曾經的大帥了,讓他參與如此危險的任務,萬一暴露,容麟將面臨再一次被囚禁的下場,而那時,再把容麟搶出來恐怕沒那麼容易了。
“猶豫什麼?怕我背叛你們?”容麟嘲諷地問。
玄胤一拳砸上他肩頭:“你小子欠揍!”
本沒用多大的力,容麟卻生生被打得咳嗽了起來,玄胤一陣心酸,探出手給他揉了揉。
他笑:“別撩撥我,我喜歡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心我慾火焚身把你辦了。”
玄胤嘴角猛抽!
容麟捧腹大笑:“威風顯赫的南疆王,也有被我調戲的一天。”
玄胤瞪他,死死地瞪他!這時候,玄胤非常懷念容麟的身手,要是能打一架就好了。想起二人在小別院動手的日子,彷彿就在昨天,容麟還是那頭愛炸毛的小雄獅,一言不合就開打,總瞪着一雙大眼睛,把容卿死死地護在自己的領域,侵犯者,死。
什麼時候,一切都變了呢?
那意氣風發的紫衣少年,成了一個弱不禁風的青年,誰還記得他金戈鐵馬、戰不旋瞳?誰還記得他在邊關立下的赫赫戰功?又有誰,記得他總賴在容麟身邊,笑得像個稚童?
玄胤忽然站起來,背過身去!
容麟笑夠了,望着玄胤的後腦勺,調侃道:“幹嘛?你不會是哭了吧?我說夠了啊玄胤,你是男人。”
“誰哭了?朕纔不會哭,至少不會爲了你這沒心沒肺的小傢伙哭。”玄胤逼回了眼底的水光,緩緩轉過身來,“還是朕去抓她,你帶玥玥走。”
容麟嘆道:“別跟我爭了,我憋這口氣憋了五年多了,怎麼着也得給我一個扇她耳光的機會,你說呢?”
玄胤定定地看着他,似在辨別他話中的真假。
他一笑:“不會殺了她的,我有分寸,就是她害我變成這樣,我得出口惡氣。”
“當年,你是怎麼會跟她走的?”
“她騙容卿,說我不回北域,王爺就會殺了我,還說五年後就把我送回來,容卿信了,給我下了藥。”容麟自嘲搖頭,“老子就說容卿怎麼突然那麼……”
“那麼什麼?”玄胤問。
“咳……沒什麼。”容麟的耳根子有些泛紅。
玄胤沒再多言,想進屋去看看寧玥,容麟突然問:“我記得你之前從地宮拿過一顆菩提子,是不是?”
玄胤眉梢一挑:“啊,是,怎麼了?動了你們老軒轅家的東西,讓我賠啊?”
容麟噗嗤一笑,眸光閃動道:“我就在想,你怎麼不順手把那宮殿毀了算了?”
玄胤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我要是早知道你爹孃會拿那裡的錢財來複國,相信我,我真會毀了它。”
“沒有後悔藥。”容麟撥弄着炭火,“不過你也不差嘛,得到的寶藏比地宮的還多。”
玄影雙手插抱胸前:“你說靈蛇島的啊,那倒是,的確比地宮多多了,所以我纔不怕你們老軒轅家的人,真要打仗,我用元寶都能砸死十萬大軍!”
容麟低低地笑了。
……
寧玥知道了容麟恢復記憶與神智的事,高興得險些說不出話。二人沒把計劃告訴寧玥,金蝴蝶的事也三緘其口,容麟讓寧玥分別做一張玄胤和他的人皮面具,寧玥問爲什麼。
他道:“障眼法呀!”
玄胤附和:“對,就是障眼法,還有影衛們的,也做幾張備用。”
寧玥覺得古怪,這倆人似乎有事瞞着她:“你倆……沒揹着我偷偷幹什麼壞事吧?”
二人齊齊搖頭!
寧玥往椅子上一坐:“不說是吧?不說我就不做了!”
玄胤嘆了口氣:“唉,早跟你說瞞不過她的。”
二人只得把話如實說了,寧玥越聽臉色越難看,容麟就道:“我真的是咽不下這口氣,要是你們不同意,我就不和你們回南疆了。”
“容麟!”寧玥大怒。
容麟道:“反正我必須得治治他們,否則我就不走,你們強行把帶我,我也還是會回來找他們報仇,除非你們跟他們一樣,把我囚禁起來。”
寧玥失語,她怎麼捨得囚禁容麟?天天陪他遊山玩水都不夠。
……
清晨,玄胤大喇喇地推開房門,王妃一夜未歸,就在外院搭了個帳篷,聽到動靜,她從帳篷裡出來:“考慮好了?”
玄胤咳嗽了幾聲:“你們北域的氣候真是太乾燥了,弄得我嗓子冒煙,說話都疼。算了,我長話短說,我接受你的提議,但我有三個條件。”
王妃勾脣一笑:“只要你肯把容麟交出來,什麼條件都好說。”
玄胤伸出手指:“第一,告訴我,如果玥玥不治療會怎樣?會死嗎?”
王妃笑道:“看在你這麼誠心的份兒上,我也不怕和你說實話,她的巫術被我治癒了大半,不可能會死,但她的腦子會逐漸萎縮,先是失憶,再是失去語言能力,最後是失去行動能力,跟個活死人差不多。”
“夠惡毒的。”玄胤垂眸一笑,“那你打算怎麼根除?”
王妃就道:“她如今,也只是差一瓶藥而已,藥我沒帶在身上,你可以在這裡等我,去命人去取來。”
玄胤搖了搖手指:“萬一你是去請救兵,我們全都慘了,還是派個人監督比較好。”
王妃冷笑:“隨你。”
玄胤伸出兩根手指:“第二個條件,我要我的人過來,把玥玥送出北都,她走出城門了,我再帶容麟回府,你不放心你就在這兒守着。”
王妃想了想:“好,我答應你。”
玄胤吹響哨子,兩刻鐘後,兩名身材高大的影衛聞訊趕了過來,正是黑衣首領玄一與武功僅次於他的玄二。
玄胤派黑衣首領隨王妃的侍衛回王府拿藥,半個時辰,二人歸來。玄胤拔掉瓶塞,倒出一顆藥,對黑衣首領道:“進去,喂容麟吃掉。”
“是!”
王妃嘴角抽了抽:“你還怕我下毒?”
玄胤攤手:“沒辦法,誰讓你有前科?”
王妃冷哼:“我還不屑於這麼爲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
玄胤玩味兒地說道:“那你爲什麼還是給下了巫術?你這人吶,就是不誠實。”
一刻鐘後,黑衣首領打了簾子出來,對玄胤道:“容麟沒事。”
“我都說了這是真正的解藥,我不可能拿我兒子的性命開玩笑,當初算計馬寧玥也是情非得已,但我與她,實在談不上什麼仇恨。其實對你……我也是不恨的,可我沒辦法……”王妃的眸子裡掠過了一絲旁人看不懂的複雜。
須臾,寧玥在黑衣首領與玄二的陪同下走了出來。與王妃擦肩而過時,寧玥突然擡手,甩了她兩耳光!
侍衛衝上來,玄影衛拔出佩劍!
王妃捂住高高腫起的臉頰,惡狠狠地瞪着寧玥。
寧玥冷聲道:“第一巴掌,是替我大哥打的,你用不光彩的法子從他手裡騙走容麟,害他鬱鬱而終;第二巴掌,是替容麟打的,生了他又拋棄他,找回他又凌虐他,你們不配爲人父母!”
王妃咬牙道:“別得意太早,馬寧玥,我同意救你,不代表你這輩子就能平安喜樂,走着瞧!”
寧玥與玄影衛踏上了出城的馬車,一個時辰後,寧玥那頭髮來信號,出城完畢。
玄胤用刀架在容麟脖子上,緩緩跨出門檻。
王妃的眼神有些微妙:“解藥我給了,馬寧玥我放了,可以放開我兒子了嗎?”
玄胤另有所指地說道:“我放了他,我還有活路嗎?”
王妃的眼神閃了閃:“當然,我會給你準備馬車,送你出城,從今往後,只要你不踏足北域,我保證不找你麻煩。”
玄胤斜睨着她,笑道:“你說送我出城,到底是送我的人出城,還是送我的屍體出城?”
王妃狠狠一怔。
“你與我談話後,我心裡,其實已經對某些事有了猜測,但我還是想你親自告訴我。”
王妃被他厚重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望向了別處道:“告訴你什麼?”
玄胤眸光一涼:“我到底是不是軒轅氏的後人?”
……
寧玥與黑衣首領、玄二換了一輛馬車。
“在想什麼?”寧玥靠進黑衣首領的懷裡。
黑衣首領摸了摸臉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吐出來的是玄胤的聲音:“在想容麟昨晚與我說的話。”
“他說什麼了?”
“他問我是不是動了地宮的菩提子,這很奇怪。我拿菩提子給你治病的事兒,他不是早知道嗎?還多此一問做什麼?”當時只想着容麟和玥玥的事,沒反應過來有異樣,而今再一細想,總覺得哪裡不對。
寧玥道:“你問他爲什麼問這個沒?”
玄胤若有所思道:“我問他是不是怪罪我動了他們軒轅家的東西,他話題轉得賊快,怪罪我怎麼沒順便把地宮給毀了。我說要是早知道你爹孃會拿地宮的錢復國,我肯定毀得乾乾淨淨!”
“也許……他就是太恨他爹孃了?”寧玥狐疑地道:“那他還說了什麼別的沒?”
玄胤的表情越來越古怪:“之後又說起了靈蛇島的錢,說我不比他們家差,得到的更多。”
寧玥張了張嘴:“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像是你和軒轅家在爭寶藏,你爭贏了一樣,但靈蛇島的寶藏與地宮的寶藏有關係嗎?”
……
“你可知道靈蛇島爲何會有那麼多寶藏?”王妃沒直接回答玄胤的話,而是反問。
玄胤,不,確切地說,是容麟,他道:“據說是陳皇后留給後人的。”
王妃隨手摘了一片桃樹葉子:“寶藏本身就存在,陳皇后只是碰巧發現了而已。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發現寶藏,寶藏也是會擇人的,它的大門,永遠只會主人開放。”
容麟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靈蛇島寶藏的主人是……”
王妃覺得玄胤的嗓音有些古怪,不過上火發炎都會變得十分沙啞,她沒放在心上,說道:“還記得黎族的禁地嗎?千百年來,那麼多人去禁地取石鐘乳,爲早不塌陷、晚不塌陷,偏偏你們去的時候就塌陷了,真以爲是採集石鐘乳過度?太天真!”
“難道是因爲地宮等來了它的主人?”
“沒錯。”
“那麼我和容麟,誰纔是它的主人呢?”
王妃神秘一笑:“都是。”
容麟眯了眯眼。
王妃說道:“地宮、靈蛇島,都是軒轅大帝留下來的寶藏,只有軒轅氏的後人纔有資格動用它。”
容麟沉吟片刻:“陳皇后,也是軒轅氏的後裔。”
王妃苦澀地說道:“沒錯,我、容麟的父親,還有陳皇后,都是軒轅後裔。我一度對你感到十分親切,想來也是這個緣故,畢竟我們體內流淌着軒轅帝皇的血液,你之於我,也像一個親人。”
“但你現在,卻決定要除掉你的親人。”
王妃捏碎了手中的葉子:“軒轅一族,不需要太多的領袖。我們要復國,要一統天下,要重塑軒轅一族的輝煌!到時候,將不會有西涼東吳南疆!只有軒轅皇朝!你捫心自問,你會甘願臣服我們嗎?你會爲了復國大業與西涼兵戎相見嗎?你不會!你的存在,只會成爲我們一統天下的障礙!”
容麟譏諷地說道:“所以你給玥玥下了巫術,不僅是爲了做個好人接近我們、接回容麟,更是爲了有一天讓我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的命!”
王妃好笑地說道:“現在,解藥已經被馬寧玥帶走了,我沒辦法再用她威脅你,不過,也不需要了。”
她餘光掃過的地方,一名侍衛已經悄然來到了容麟身後,趁着容麟被王妃分出注意的空檔,一個躍起,打開容麟的匕首,將假容麟搶在了懷中。
王妃忙將假容麟攔在身後:“弓箭手準備。”
數十名弓箭手呼啦一下從房頂四周竄了起來,瞄準容麟,將弓弦拉到最大。
……
“不要——不要——他是容麟——”玄胤騎着馬,在道路上瘋狂地疾馳!
……
容麟含笑看着王妃:“殺了我,你會後悔。”
王妃一邊護住身後的“兒子”,一邊對他嗤道:“多麼不易才把你給甕中作弊,不殺你,我纔是真的會後悔。”
容麟攤開雙臂:“那你就殺吧,你兒子會替我復仇的。”
王妃笑得恣意:“他不會,他甚至不會記得今天的事。等他與莫娜生了孩子,我就讓他恢復武功,踏平你南疆河川!你那小太子,也會成爲他刀下亡魂!”
“你這樣做,可有問過容麟的感受?你根本沒把他當兒子,你就是把他當成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
“我是爲了他好。”
容麟笑了,笑出了眼淚:“我一直……特別羨慕那些有孃的孩子,每次看到蘭芝對玥玥那麼好,我都會想,爲什麼我娘要丟下我?她是不是其實也很愛我,只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直到後面我才發現,不是所有生了孩子的女人,都配被叫一聲孃親。”
王妃被他說得心煩意亂,那眼淚,更是彷彿滴進了她心裡,灼熱而疼痛,一定是老祖宗的血脈在作祟,她必須快刀斬亂麻,拖得越久,只會越捨不得殺他!
……
“不要放箭——”
“不要——”
“他是容麟——”
玄胤的嘶吼,迴盪在僻靜的街道。
……
王妃厲喝:“放箭!”
箭矢如雲,劈天蓋地。
“你看,我不餵你,你都不好好吃東西。這燕窩我嘗過了,味道很好的。”
……
“還是你香,容卿,你真香。”
“你的腿往哪兒放?”
“我冷嘛!好冷好冷好冷,一入秋就過冬了,哎呀,真的冷死我了……”
……
“容卿你看看我。”
“看你做什麼?”
“你好多天沒看我了。”
……
你又好多天沒多看我了,容卿,我來了。
……
容麟望着王妃,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王妃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看向那個已經被射成刺蝟卻還笑得如此得意的男子,心口一痛!
電光石火間,意識到了什麼,她摘下對面的臉,頓時感到……天崩地裂!
一年後
寧玥挺着七個月大的肚子來到陵墓前,緩緩跪下,從食盒裡取出一瓶梨花釀、一盤糖醋排骨、一份水晶糕、一疊西湖醋魚、一碗涼拌竹筍。
“大哥,容麟,我來看你們了,每年都對着我這張臉,會不會覺得很煩?煩也沒有辦法,誰讓我想你們呢?大帥府的海棠花又開了,沒以前的香,可能是我不太會種吧,要是大哥你在就好了。
容麟你的書房被白蟻蛀了,我讓人翻修一下,沒做太大的改動,就添了一張小桌子,以後容念會在那裡寫字。
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你們要是不喜歡,就託夢告訴我。
攝政王府已經沒有了,知道你們不想見那兩個人,玄胤沒殺他們,就關在小黑屋了,關一輩子。
唉,瞧我東一下,西一下,沒有重點的,你們是哥哥,可別笑話我嘴笨。
我想過了,等我生產完,就帶着容念四處走走,你們沒去過的地方,我替你們去;你們沒吃過的東西,我替你們吃;你們沒走完的人生,我替你們走……”
“那朕呢?”玄胤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寧玥身後,對寧玥道:“也是朕的大哥,朕不能讓你一個人把功勞搶了。”
寧玥破涕爲笑。
“還有我還有我!”皇甫傾牽着太子的手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幫舅舅吃東西的任務就交給我吧!我能吃!一個頂倆!遊歷山河的任務交給皇兄,皇兄體察民情,將來才能做個好國君!至於父皇和母后嘛……嘿嘿,就把舅舅的洞房補完吧……”
寧玥聽到前面還覺得挺窩心,但後面一句——
“皇甫傾!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誰交給你的?”
呀!糟糕!母后發飆了,快逃!
(正文完)
------題外話------
讓大家久等了,第一次寫這麼長的文,完結的時候一點都不敢馬虎,以前每天一上午就是一萬字,現在一整天也才五千字,最後一千字更是從四點開始,寫了刪,刪了寫,斟酌了將近三個小時。如果還是有不盡人意的地方,請多多包涵。
前兩世的金蝴蝶是誰,沒跳章的讀者應該猜出來了,沒猜出來也沒關係,明天有個金蝴蝶番外。
然後關於容麟和大哥,理論上是有續寫甜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