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滿月有些懵逼,這要求好古怪!
而且……
初次見面,自己還是個女兒家,就這樣求詩真得好麼?
滿月還不知,她在天下讀書人心裡已不是女子,就像她這會兒沒呆冥籬,拋頭露面的,在這京城理學盛行之地,竟沒人覺得突兀,反是興致勃勃,眼裡透着熱切。
楊滿月每首詩詞都是在被壓迫時寫的,不知今日又能有什麼佳作?
滿月看着一屋子人的期待,嘴角抽了抽,這不是爲難咱麼?
搖搖頭道:“公子謬讚了,詩文乃抒情之物,豈能說有就有?到底才疏學淺,不敢在大家跟前賣弄,還望公子恕罪。”
“郡君何必妄自菲薄?”
李鍾修笑着道:“郡君若說無才,天下何人敢自稱有才?郡君的詩詞每一首都是傳世之作,我等京中士林學子已是盼望郡君再出新作久矣,都說郡君的詩詞當如珍饈美味,對着郡君的詩詞就能痛飲三百杯,可郡君好久不作詩詞,着實讓我等難過啊!”
“是啊!郡君你就作一首吧!”
一羣斯文公子紛紛起鬨,滿月有些懵了。
這些人的目光太熱切,太真摯了,滿月覺着自己若是不作首,就像犯罪一樣。
她想了想,道:“此情此景,倒是令我想起往日之事,想我爲農家女時,遇上千戶這樣的官卻是無法。”
頓了頓便道:“拿紙筆來。”
老闆高興壞了!
楊滿月是註定要青史留名的人,若今日能得她墨寶,他這個店就發了!
立刻讓人取來筆墨,親自上陣,磨墨。
滿月走到牆邊,見上面也有不少名士的詩詞,心裡暗暗一樂。
想不到她一介女流,在這個封建時代竟能與這些名士比肩,竟也能上牆留詩詞了!
這時代有點名氣的店都會留有白牆,讓一些名人題字裝逼啥的。這也是營銷手段,和後世的明星代言差不多。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在上面留東西的,這年頭的人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名氣不夠大的都不敢去留字,不然要被笑話。
滿月前世學文科,又有家族傳承,書法本就不差,來了大明更是陪着弟弟苦練,一手字還是能拿得出手的。
她想了想,想起鄭板橋的詩,文抄公當了就沒回頭路,節操先扔一邊去,想想怎麼把板橋大神的詩詞改爲已用纔是。
琢磨了一會兒,便在牆上寫道:“酒齋忽聞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這兩句很平淡,但就是這種好不做作直抒胸懷的詞句才成就了鄭板橋。滿月改了幾個字,將剛剛的遭遇融合進去,倒是應景了。
她寫下兩句,邊上人就開始念,平平淡淡,平淡倒似不似楊任爾往日水平。
一些人不由議論,難道是江郎才盡了?
“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轟”的一下,安靜的小飯店裡鬧開了!
我等爲官,自是要心繫百姓,郡君不是官,可她卻希望天下官員都能如父母一般將百姓當成自己兒女一般關愛。
在這個時候寫出此詩,自是諷刺剛剛的裴衝,甚至是貴妃!
最後一句簡直就是神來之筆,與那句任爾東南西北風有異曲同工之妙,那首詩也是前幾句平淡無奇,可最後一句,一下把整首詩的水準推到了極致,不愧是楊任爾啊!
打臉都這麼有水平,不服不行!
滿月放下筆,衝衆人盈盈一拜,便是轉身離去,嘴裡還念道:“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爲,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衆人又是一凜,這是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再看牆上的詩,心生慚愧。
他們苦讀聖賢書,北地還淪陷着,可他們卻整日吟詩作賦,心胸都不如一女子。
古往今來,許多有作爲的“官”都以關心百姓疾苦爲己任。
從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到杜甫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再到于謙的“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深林”,都充分說明心無百姓莫爲“官”。
自己似乎已忘了自己讀書的初衷了。
看着那小小身影消失在門口,衆人想了一會兒,不由肅然起敬,對着空蕩蕩的大門口深施一禮,嘴裡道:“楊任爾大有名士之風,真乃千古奇女子。”
“聽君一言,某有所得。這便回去,苦讀書,多做實事,不再外出交遊。”
“兄此言正吾意。不過先將此詩抄下來以替任爾壯行色。”
衆人都是聰明人,這位仁兄一提便知那裴衝不會善罷甘休,現在先把這詩詞傳出去,也好控制輿論,幫助任爾之餘也好給裴衝一個教訓。
這個暴發戶着實可惡,自裴氏被封貴妃又有了龍裔後,便越發不可一世起來。這店裡的老闆也是恨極了,被他吃拿卡要的,不知弄去了多少錢。
現在見這羣達官貴人終於要收拾那惡人了,心裡自然高興。忙令人準備筆墨紙硯,方便這些相公爺去當大喇叭,替楊任爾造勢。
滿月出了門,上了車,心裡想想,果然在這大明就不能有節操。那裴衝不會善罷甘休的,既然有人要自己作詩,那就得借題發揮。
還好咱愛讀雜書,還是學漢語言專業的,對詩詞頗有研究,不然這題還借不了呢!臨出門再背一段老範的名言,提醒下那些讀書人,自己已貴爲郡君還被強權壓迫,何況小民乎?
貴妃是皇帝小老婆,枕頭風的威力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沒給裴氏做菜已是得罪她,沒準今日這個千戶就是衝自己來的。左右是得罪了,那就得罪個徹底。
屁|股決定腦袋,自己噁心了她,想來侯公公和皇后很樂意幫自己擦屁|股。
果不其然,第二天便有人彈劾裴衝,天子大爲惱怒,感覺自己的臉面被裴衝丟盡了,特別是滿月那首詩,簡直就是在諷刺他這個天子有眼無珠,任由自家親戚胡作非爲。
天子自然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特別是昨日裴氏埋汰了侯景,侯公公自然不會錯過這個上眼藥的機會,裴氏無禮,侯公公自然要給點教訓她。
讓裴氏感到震驚的是,往日多有巴結她家的人這次竟一個人幫着說話。那首詩掛在那兒,誰還敢多言?郡君的希望成了對官員的諷刺,那些不幹好事的紈絝都被父母拎回去教訓,百姓一看有人幫着說話,還是惹了楊郡君,頓時如打雞血,紛紛去狀告裴衝的不法行爲。
這時若再跟裴家扯上關係,豈不是得臭大街?
侯景心裡也是暗暗驚心,楊滿月此人絕對惹不得,她比那些讀書人更會利用輿情,可以讓一個人分分鐘臭大街啊!
裴氏在宮裡摔碎了一堆東西,可天子卻是去了皇后那兒,好多天都是不見她,求見也沒用,甚至還把她禁足了。
入宮這久,裴氏頭次嚐到了失敗的滋味。
沒了帝寵,她什麼都不是。
她開始後悔,爲什麼要去尋楊滿月的晦氣?若是不尋她晦氣,天子怎會因此惱怒她?
後悔之餘又對楊滿月的恨意更上一層樓。而過了幾天後,楊滿月忽然成了京裡恐怖的存在,權貴之家的家主都警告家裡人:莫要惹楊郡君,那是比包拯還恐怖的存在!
冷雲聽完青雲的報告,冷笑了一聲,“本侯的妻子也輪得一個卑賤之人糟踐?吩咐下去,繼續彈劾,罰奉一年太輕了,就弄個革職查辦吧。”
頓了下又道:“恩,那裴氏的父親聽說娶了個小妾,你可知那小妾什麼身份?”
青雲心裡一凜,這不是什麼秘密。
裴氏的父親娶了自己母親身邊的婢女,這是有違人倫的。京裡貴族圈裡都曉得,只是礙於裴氏受寵程度,且裴家都是閒散官,沒勢力這纔沒作聲。
青雲想了想,道:“是將消息放出去麼?”
冷雲把|玩着手裡的透雕雲紋花卉玉梳,漫不經心地道:“百姓少談資,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輕描淡寫的一句,卻是要把人往火坑裡堆,完全不給活路的節奏。
德行有虧,是這世道最不能忍之事,即使裴氏能生下皇長子,也會因此受牽連。因爲他有一個敢納母婢的缺德父親,這將成爲裴氏的污點,連帶她腹內的孩子都會擡不起頭來。
青雲心裡一凜,感覺脖子後有點發涼。
這個男人護短起來簡直禽|獸不如啊!不過……
身爲屬下,他喜歡這樣的上司!
“是,屬下這就去。”
頓了下又道:“侯爺,這唐代玉梳非黑處來的,是一落魄子弟祖傳的,說是祖上闊氣過,是唐皇賞賜的。夫人應會喜歡。”
“你做得很好。”
冷雲點頭,臉上柔和了些,“早想給她尋把梳子,牛角梳固不錯,不過終究是有些配不上她。這梳子造型古樸,質地上等,以後尋東西都照此,那些垃圾就不用看了,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