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港口討生活?還是領頭的?”
楊滿月一聽這話,心裡咯噔了下。
但凡靠近碼頭港口的地方總會有這樣一羣特殊的人。
他們掌管着碼頭活計的分配,那些力巴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而在古代,朝廷對地方的撥款是有限的,特別是朱家王朝素來摳門,整個縣衙百來人,在冊能發工資的也就那幾人。
而剩下的人則要當地長官自己想法子。
百來號人的吃喝嚼用可不低,除了從地方財政適度撥款外,有時有那抱負的縣令官爲了做事,當財政額度滿後,不得不自己掏腰包補貼。
所以某些類似黑社會的組織也就冒了出來,比如最典型的就是漕幫。掌管運河漕運,分配各運貨苦力的組織爲漕幫;而海貿盛行的港口自然也有類似的幫派。
柴橋靠海,離着北侖港很近,如今海貿盛行,多有番船靠岸,養活了一羣苦命人的同時也孕育出了一羣吸血蟲。
這些人處於灰色地帶卻與官府有着千頭萬緒的憐惜。因人少,而碼頭,港口的秩序需要維護,朝廷養不起那多胥吏,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灰色地帶治安的維持靠得是這羣黑澀會。
說來可笑,可在人治的國度裡似乎也合情合理。
想到這裡,楊滿月蹙眉,若是得罪了這樣的人,自己顯然是惹上大麻煩了。
見楊滿月臉色有些發白,馬文如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便道:“楊小娘子莫怕。港口也不是鐵板一塊,而且我們柴橋鎮巡檢爲人頗爲公正,若真來尋事你便拿我這名帖去尋他。”
馬文如說着便掏出一張名帖來,笑道:“我們馬家雖落魄,可在巡檢老爺跟前還是能說上幾分話的,楊小娘子莫憂。”
楊滿月點了點頭,福身行禮感謝,收下了那張名帖。
心裡暗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算今天自己忍氣吞聲的,背後之人也必不會放過自己。與其這樣,還不如鬧個痛快!”
葉家人連續兩次都在她手裡吃了虧,以那家人的心性豈能善罷甘休?
所以忍也是要挨刀,不忍也是挨刀,那還不如來個痛快呢!
想開後,心裡一陣輕鬆,當夜因這小插曲生意反而越發火爆,到了後世九點的時候所有東西賣光,收拾一番便回家去了。
第二日清晨,把出攤的事宜交給梅三娘,而滿月與陳氏則領着滿倉朝葉家村的學堂走去。
本來楊滿月是不願請與葉家有瓜葛的先生的。可奈何寧波雖是文風昌盛,可要請個先生卻也是不容易,特別是在鄉下。
文人雖多可能爲人師者卻不多。
而後又聽現在學堂的那位王志王子明先生是個有才的,不但文章作得好,時論也寫得特別好,只因貌醜,多次科舉被人刁難,心灰意冷下索性熄了舉業的心思,回到家鄉教書。
王志的家也在後所,離着葉家村並不遠。其實這裡當年都是戚家軍的駐地,日子久了漸漸形成村落。當年那些兵卒的後人也就紮根了下來。
在這裡大概也就隔壁村的李家非外來戶,所以也就有了後所一李二葉三梅家漕的說法。
王志來自小家族,家裡小有產業,教書也因不忿世道。只期望着自己的學生能有出息,將來也好替他平一平不公平的待遇。
聽完陳氏的介紹後,原本持反對態度的楊滿月立刻就心動了。正因爲多次被刁難不但沒自暴自棄反而劍走偏鋒,未見人,楊滿月已窺見這位先生的風骨。
堅持理想卻不迂腐,學問又好,滿倉需要的正是這樣一位老師。
冷雲給了滿月一把金葉子,摺合紋銀足足有五兩之巨。用這些買束脩禮,再添置些課本與筆墨應是足夠了。
梅三娘給他們介紹,尋了梅家漕做臘味最好的人家買了十條臘肉,這是孔老先生定下的規矩,是不能少的。
雖隨着時代變遷,臘肉條數已有減少。可滿月爲顯自己家也是耕讀人家,便將禮節做足了。
除此之外還買了芹菜,蓮子,紅棗,桂圓,紅豆,連上臘肉乾,束脩六禮一樣未少,禮節做了個十足。
到了學堂,裡面傳來朗朗讀書聲,葉戚爲人雖不堪,可對族中子弟教育倒很捨得下血本。大抵也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不但殷勤資助,還勞心勞力請先生,所以儘管摳門,愛貪小便宜,可就衝這點,葉家人還是比較服他的。
楊滿月牽着滿倉,滿倉看着課堂裡的人眼裡露出雀躍,他喜歡讀書,很喜歡讀書,因爲覺得那比什麼都有趣。
現在又能圓讀書夢了,心裡自然高興。
一直等裡面的先生講得差不多了,陳氏才上前在門口喊道:“王先生,妾身是楊家娘子,特帶家中小兒前來拜師。”
“咦?這不是那掃把星的弟弟楊滿倉嗎?”
“好晦氣啊!我娘說他們會剋死人,楊滿月是妖怪!”
“稍安勿躁!”
一個威嚴的聲音呵止了小屁孩們的吵鬧,隨後一個人走了出來。
楊滿月一看,也有些吃驚。
這長得……
太特別了!
只見這位年歲年約三十五六,五短身材,五官其實還好,只是右邊臉上有大大的一塊青色胎記,差不多佔據了整個右臉。除此之外,在右邊嘴角上還有一顆大大的黑痣,上面還掛着一撮毛,妥妥文藝作品裡壞蛋的形象。
古代人比現代人還看顏值,爲官者模樣不周正,特別還看起來賊眉鼠眼的,莫說是爲官,就是去參加舉業都要被刁難,不然也不會有鍾馗的傳說了。
把詫異掩藏,跟着陳氏一起行了個禮,那先生道:“是哪位要求學?”
陳氏一推滿倉,道:“快,傻孩子,還不給先生見禮。”
滿倉立刻就要跪下,哪知那位王先生卻道:“慢着。老夫還未考究你,不急着行大禮。”
楊滿月把手裡的束脩禮遞上,福身道:“先生,這是我們的束脩禮。還請先生收下滿倉。”
“你就是楊滿月?”
王志看都沒看束脩禮,反是看向楊滿月,點了點頭,“不畏權勢,據理力爭,是個好的。”
哈?
楊滿月有些發懵,自己這麼有名了麼?
“過兩日老夫沐休,且帶你阿弟來老夫家,老夫自有安排,請回吧。”
陳氏不敢多言,聽王志這樣說立刻行了禮,帶着滿倉與滿月走了。
“娘,滿倉是不是不能進這學堂?”
楊滿月覺得王志態度有些奇怪,心裡忽然不忿了起來,“不說這位先生爲人清正麼?怎得卻推三阻四的?難不成是懼怕葉戚不肯收滿倉爲弟子?”
“你莫瞎猜!”
陳氏制止了楊滿月,“王先生人很好,雖然來這邊教書不久,可連葉戚的孫兒不聽話也要教訓,打他手板子,定是個公正的人。可別瞎說,被人聽見可不好。”
楊滿月撇嘴,有些後悔帶弟弟來了。
葉家村的私塾雖然還收外村子弟,可說到底還是葉家的族學。葉家與自家鬧成這樣,又怎可能讓王志收自己弟弟當學生?
莫說是進他家族學,就是讓滿倉當個記名弟子恐怕也不肯。
楊滿月對繁體字讀寫聽說沒問題,甚至還能寫幾首歪詩,問題要再教其他卻是有心無力了。
來到一個時代必然要守一個時代的規矩。如今八股文雖已從這個時空消失,制藝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取締,可卻又生了新的規矩。
這個楊滿月不懂自然不能瞎教。所以她得給滿倉請先生,不然弟弟一直給她教會教壞的。
“娘,我們還是去問問開書坊的周家兄弟。他們都是賣雅物書籍的,總能認識些人。剛剛是我思慮不周了,就不該來的。這是自取其辱,葉家不但不會讓弟弟進學堂更不會讓王先生收下阿弟。”
“唉!”
陳氏重重嘆息了一聲,搖頭道:“你說的娘也想過。可小娘你難道忘了,滿倉將來若是要參加科舉必須有人作保的,要里長,保長以及耄老聯合作保滿倉才能去參加科舉。若是能得本地師長支持,就能少了不少麻煩。”
“王先生雖只是童生,因貌醜也未能爲官,可到底是有功名的人。若是他爲滿倉師,有他開口葉家必不好刁難。”
楊滿月瞪大眼,自己倒是把明朝的裡甲制給忘了。問題葉戚非里長也非保長,難道也能在這上面作文章?
“娘,那葉家有人爲里長,保長?”
陳氏搖頭,“雖沒有,可滿月你不要忘了,里長制本就是輪流制,十年一輪迴,再過兩年,葉戚可就要當里長了。除此之外,葉家因擁地最多還是本地的糧長,這也是爲什麼他們敢堂而皇之地問我們要糧。”
“可,可李家不是詩書傳家,是我後所最強的一家麼?怎麼他們的地沒葉家多?”
楊滿月有些發懵。在江南地區除去里長,保長外還有糧長,而擁有田地最多者可爲糧長,督促繳糧一事。
可李家家裡有人爲官,纔是後所最大的人家,怎得還不如葉家田地多麼?
“李家有人在朝中爲官,爲避閒話自然不會來擔任糧長,如此一來葉戚就順其自然的成了糧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