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香樓。
韻雅心裡忽然有幾分感慨, 低頭看了眼與墨印像相着的手,不禁微微笑起來,他們兩個人, 南南北北地跑, 最終竟還是回到最早到達的地方。
看了看前面的玄衣男子, 她反手扣緊掌心裡的一包藥粉, 對於這個忽然冒出來的人, 她的戒心一直都沒有放下來,就算他有皇帝的牌子又怎麼樣!我哪裡知道你是不是地上揀的,何況, 我跟皇帝也不認識,哪裡知道皇帝是好人壞人?
“姑娘, 你不用防着我, 這是墨公子的店, 難道我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不成?”玄衣男子面無表情地找了個位子坐下,看也不看韻雅一眼, 只向墨印一揖,“在下井木犴。”
井木犴?犴不是狗的意思嗎?木狗?韻雅聽得撲哧一聲笑出來,趕忙掩住了嘴,躲開井木犴那能射死人的目光,低頭喝茶。
“是他讓井兄來找我的嗎?”墨印暗下皺了皺眉頭, 以爲他順利登基, 又過了這麼些日子, 該有的風浪沒有, 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了, 可這個時候,又急急忙忙地派人來找他,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
“是,皇……”井木犴看了韻雅一眼,改口道,“黃公子說了,這個忙,墨公子一定有辦法幫的,只是,不知道墨公子答不答應。”
墨印尚未開口,韻雅搶一步道:“井公子這話不對,你說那個黃公子都沒本事辦到的事情,我們小老百姓那裡幫得上什麼忙?”
似乎她就跟井木犴耗上了,看他臉色鐵青地看着她,她反而笑眯眯地對上他的目光。
墨印在桌下扣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胡鬧,對井木犴歉意一笑:“內人無理,井兄不要與她一般見識。”說着扭頭看了韻雅一眼,見她瞪着眼看着他,她,她,她什麼時候成了他內人了,假裝要掙開他的手,卻被他緊緊扣在椅子把手上。
井木犴哪裡沒看到他們的小動作,卻假裝不見,接着道:“事關我們盟主安危,還望墨公子……”
“盟主?”韻雅吃驚地插進話來,不是皇帝的人,不是要幫皇帝的事嗎?怎麼,朝堂之事,竟忽然扯到了江湖武林中的事情?
“當今趙晴嵐趙盟主是,是黃公子的……”井木犴停下來,盟主是皇上的什麼人呢?說是夫婦,哪裡有後宮妃子成婚了還在江湖上闖蕩?說是朋友,便不能體現她對於皇上的重要,不能迫使墨印全力救人。所以他忽然說不下去,這盟主究竟是皇上的什麼人呢?
井木犴一番心思,而墨印卻是另一番心思。趙晴嵐便是趙孟陽趙將軍的千金,果然與皇上關係非淺,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當上了武林盟主。
發現被韻雅拖着繞了個圈子,說了一些本無相干的話,井木犴暗咬了咬牙,說道:“是我們趙盟主被炎國人所擒,先下國喪期間,皇上也不好起兵討伐,自然,便是能起兵,出征的理由也差強人意,所以,不能動用韶國的兵力與炎爲敵,黃公子想到找墨公子相助。”
“如何助他?”
“聽說墨公子的商號在炎國也是有些買賣的,甚至做到了炎國皇宮之中。只需要勞煩墨公子下次派商隊入炎的時候,帶上黃公子一道去,將黃公子帶入炎國皇宮之中,餘下的事情,黃公子他自會自己解決。”
墨印皺了皺眉頭:“他要去炎國?”如今先皇辭世,新皇初登,朝中人心惶惶,他此時一去,朝堂中豈不是羣龍無首,京中的親王雖被他安撫了,但他這麼一離開,不保得會出什麼岔子,而京中一切部署完畢,皇帝的安全,至少有□□成的保障,但若是外出,恐怕隨時都有可能遇到刺客。
“他真的要去炎國?”墨印又問了一遍,“如今國內生變,人民不固,他走了,羣龍無首不說,若是出了什麼事情,恐怕韶國即刻便能被滅!”
“墨公子是不肯幫這個忙?”井木犴的聲音已經古井無波。
“不如井公子替黃公子去。”只要他不離開韶國,全力把持政事,不要使得韶國生變,那一切便好說,這麼些年了,好容易,他才登上皇位,難道便這樣棄韶國於不顧?
韻雅又插進話來:“當初我們可沒有答應你們那黃公子,連救情人的私人事情也要相幫的哦!”說着,滿意地看着他臉色又變了變。
“阿利雅,不要鬧。”墨印低聲喊住她,暗下緊了緊她的手。
井木犴淡淡地看着他們二人,忽然站起身子,一掌向墨印揮去,他的速度很快,墨印只將韻雅往邊上一推,急忙擡手接招。卻不料那一雙手掌到墨印身前幾寸的地方忽然一轉,井木犴腳下步法幾個變化,身形一轉,已向韻雅奔去。
看了他步伐的變換,墨印心知上當了,要去追,可是井木犴的手已經架在韻雅脖子上。
他是習武之人,手上盡是多年握着兵器磨出的繭子,硌得她脖子生疼,他手上稍稍用了點勁,韻雅便覺得一陣氣悶,臉頓時憋得通紅。
“井兄這是什麼意思!”墨印臉色一變,聲音中帶上隱忍的怒意。
“井木犴只是請墨公子幫黃公子救救我們盟主。”
“我可以幫你去救她,只是,黃公子必須留在韶國。”墨印說着,看着韻雅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又急又怒,礙着她的安危,又不敢有過激的舉動,只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井木犴架着韻雅退了幾步:“墨公子依舊不肯幫忙嗎?”他往身後看了看,幾步外便是一闌干,春香樓臨江而起,闌干下,便是一江春水。井木犴依舊沒有表情,看了樓下的那江水,又看了韻雅一眼,最後,才又將目光投向墨印。
手上稍緊,韻雅此時臉色已經微微有些發紫了,雖然不好受,可她一直不鬧不叫,卻讓墨印看得越加心疼。
一切都象凝固了一般,房間裡,有一隻水鍾,只有滴答滴答的水聲。
火爐燒得很旺,可是墨印卻是手腳冰冷。
過了很長的時間,沒有人知道那有多長,因爲,他們都不專注於此。
井木犴一直都看着墨印,而墨印一直與韻雅對視着,終於,他輕輕一嘆:“好吧,我答應。”說着,幾步上前,一掌開井木犴的手,將韻雅拉到懷中,看着她臉色發青,喘不過氣來的樣子,爲她抹胸拍背給她順氣。
“墨公子將這藥給姑娘服下吧!”井木犴遞上來一隻瓶子。
墨印不去看他,亦不去接過那隻瓶子,冷然道:“不必了。”說着,從自己懷中掏出幾隻瓷瓶,從其中選了一隻,倒出一顆藥丸,塞到韻雅口中,運氣爲她化開藥力,一番折騰,韻雅的臉色終於好了些,可墨印擔憂地看着她,又急又愁,臉色卻越見蒼白。
“抱歉。”井木犴說,雖是道歉,但口氣依然硬邦邦的,聽起來沒有一點誠意,他見墨印沒有反應,又接着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遇到和黃公子一樣的事情,墨公子是不是也會爲了搭救心愛之人,而拋卻一些所謂原則。”
墨印手一頓,不錯,如果他是皇帝,而被劫的人是阿利雅,他也是會做出一樣的決定的,情,總是不能斷的,縱是帝王,也總有斬不斷的情絲,是他想得太少了。
“抱歉,”撥開韻雅額上的髮絲,他沒有擡頭看井木犴,卻接着說下去,“告訴他吧,後天就有一隊人要上炎國去,他要來就那天來吧。”
“謝謝你。”
而墨印沒有迴應他,低頭看着偎依在懷中的人,心裡眼裡,只有她。
井木犴轉身走了出去,這世上,爲愛成癡,成狂的人,爲何那般多呢?爲何那麼多人,爲了愛,什麼都不顧呢?
因爲,愛上了,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愛深了,就更情不自禁……
韻雅醒的時候,居然發現自己躺在牀上。
而那牀,在春香樓裡。
墨印就趴在牀沿上,似乎感覺到她清醒了,擡頭看她,卻將她嚇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而他又是守了多久,爲什麼一醒過來,看到他,就這般蒼白憔悴的模樣?
急急忙忙地從牀上坐起來,睡了一覺之後,神清氣爽,她狠不能翻幾個跟頭,一把拉過墨印的手,卻發現那手驚人的冰涼,撫上他的額頭,也是冷得沒有溫度,扯着他的手,就急着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怎麼這麼涼?”
他拉開她的手,看她一臉緊張的樣子,對她一笑:“沒事。”只是擔心你,正如,你現在擔心我一樣。看她已經從被子裡爬出來了,怕她着涼,拉過被子給她捂上:“怎麼樣?現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還要再睡一會嗎?”
韻雅搖頭,已經動手給自己穿上外衣。
“那你現在能走回去了嗎?”看她動作敏捷有力度,應該問題不大。
“恩……”韻雅正想點頭,可想到他的臉色,心念一轉,嘆氣道,“剛睡醒,不想動了,不如這樣吧,你也睡一覺,我趁機活動活動,等你醒了再回去。”說着,也不聽他的意思,就直接把牀給整理一番,鋪好了,湊上前去,給他解衣服。
墨印彆扭地躲閃着,哪有女孩子家就這麼欺上身來的。
“喂,你躲什麼躲,不是都跟人家說:‘內人無理’了嗎?都成內人了,你還見外啊!”韻雅斜斜瞅他,倒把他看得臉上起了紅暈。
“怎麼?你不樂意啊!”
“是啊,當然不樂意啦!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內人啊!”
墨印笑起來:“什麼時候?好,那我問你,是什麼時候哪個人扯着我,嘟嘟囔囔地喊了半天‘結髮爲夫妻’的?”
“那是……那是……”韻雅臉色一紅,一掌拍上他胸膛,惡狠狠道,“你還不快去睡覺,說那麼多做什麼!”說着,一把將他按到牀上去,給他掖好被角。
忽然,手被一隻略顯冰冷的手握住,墨印正睜眼看着她,一字一字,聲音不大,卻很清楚,她聽到他說:“結髮爲夫妻,白頭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