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 所有人都已經啓程。
蕭若水武功不差,要求跟着大夥兒走,司空寒燈將她託付給墨印, 而韻雅反而是跟着司空寒燈入城去, 但不是跟着進宮的, 一入城, 司空寒燈便會派人將她送到點墨閣去。
走時, 營帳棄在身後,帳中的東西都帶走了,做飯的地方, 幾口只用了幾天的鍋跌落在地上,無人去扶起。
此時的營地裡, 已經沒有人了, 所有人都走了, 並且,不打算回來了。
這一去, 要不,就是殺敵立功,自此平步青雲,要不,就是馬革裹屍, 埋骨青山。
破釜沉舟。
沒有人, 打算往回走。
寅時, 北邊城門大開, 司空寒燈亮出掌中木弦留下的一方腰牌, 三百人步履輕快潛入城中,往皇城逼近。
同時, 東南西北四處,也已暗中安置好人馬。
天,將明而未明。
昨夜的驟雨似乎沒有影響到今天的一大早的日出,一輪紅日在一片烏雲中,奮力地光芒投出來。
雲,與日相交替着出現着。
這一天,究竟是晴是雨?
又有誰知道呢?
韶凌作爲大韶的都城,自然不小,從北門進,一路匆忙,卻依然小心翼翼地趕路,趕到皇城外時,天已大亮。
而皇城外,已經包圍了大隊人馬。
來開門的是釋義,這種時刻,事關皇城安危,木弦派遣的,自然是最信得過的人。
“要命!”釋義看着大隊的人馬,低低喊了一聲,城外尚且如此,城裡又會是什麼樣的一番景象呢?再看司空寒燈帶進來的人,不過幾百,卻看人家圍住皇城,少說也是上千的人馬,能闖進皇城就不錯了,如何,如何能保得釋塵的安全?
“司空施主。”釋義上前,雙手合十,對着釋義行了一個禮。
司空寒燈亦是雙手合十,行了一個禮,不等釋義說話,便開口問:“裕親王這次打入皇城,仗的是什麼?”
“清君側。”頓了頓,又接上一句,“他還質疑釋塵的身份,認爲釋塵非先帝所出。”
“那,是以先帝的名義發動了這場宮變了?”
釋義想了想:“應該可以這麼說,據說在發動宮變前幾日,裕親王還專門建神臺,祭拜先帝之靈。”
司空寒燈笑了,那便是以先帝的名義引發了這場宮變了?那便容易對付了!他側過身子,對跟在身後的一名少年低聲說了幾句,那少年立即轉身走開。
看着少年快步走開,司空寒燈向餘下的人招了招手,到不遠處的一間茶肆裡頭坐下來,要了茶,要了點心,彷彿無所謂大敵當前,照吃昭喝。
“施主,你這是……”釋義心裡着急,卻看司空寒燈偏偏坐在一邊安安穩穩的喝茶,不禁有些怒意,卻又不好對人家發脾氣,只能試着上前勸說,“裡頭,釋塵他等着你……”
話沒有說完,就已經停下來了。
雖然,沒有人打斷他。
但那是因爲,根本沒有人在聽他說話。
釋義臉色微變,一掌落在桌上,桌子晃了晃,似乎要塌下去,可是,卻忽然又停住不動,看去,卻是司空寒燈一手撐在桌子下面,與釋義的掌力相抵.
憤憤地收回掌力,釋義怒視着司空寒燈:“施主這是什麼意思?”要幫忙便好好的幫忙,他這意思,難不成是來戲耍於他嗎?
“你安心喝茶就好。”說着,向身邊的一個小兄弟一揮手,讓他給釋義滿上一杯茶水。再接着,卻也不再看釋義,扭頭,竟與身邊的幾個兄弟划拳喝茶。
釋義這下呆了,這是什麼狀況!大軍就在眼前,敵強我弱,他們還能玩得這麼開心?
天色更亮了,雖然皇城附近一向有重兵把守,靠近皇城的人很少,雖然少,但也陸陸續續看到一些人出來活動了。
直到這時候,司空寒燈才微微皺了皺眉頭,向剛剛受他吩咐拋開的那名少年去的方向望了望,心下也是有了幾分焦急,去了好一會,怎麼還不回來?
“堂主,您要的東西,我都拿來了。”那名少年抱着一個巨大的袋子,背上也背了一隻,左右手上,也是各懸着一隻。司空寒燈本來想責備他速度太慢的,可是看他也不容易,終於還是把話壓下來,只吩咐他把東西發給大家。
那是一塊塊牌子,都是很大的牌子,牌子上有字,寫的是先帝的名號。
這一塊塊,都是先帝的神牌。
司空寒燈讓所有人都站到一起,外派的人就舉起神牌,當作盾牌一般,而內排的人,將手裡的槍、茅一類長兵器往外刺出,三百人,聚成一駕小舟一般,向皇城的方向走去。
難道,他真的將這一塊塊木牌當作盾嗎?釋義已經被司空寒燈弄糊塗了,裕親王所調,也是韶凌城中的精兵,這一塊塊木牌,看來除了幾個字外,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怎能抵擋住敵人的攻勢?
果然,一靠近敵軍,敵方就像見了蜜糖的螞蟻一般涌了上來,士氣高漲,大聲喊着什麼,手中的兵器也是肆意地揮舞着。
忽然,司空寒燈在“小舟”中,提氣高聲喊道:“你們都看清楚了,這牌子上,寫的是誰的名號!”
驀然,士兵的攻勢放緩,喊聲也忽然幾不可聞。
此言一出,大夥兒似乎是真的在看牌子上的字。
如此僵持了好一會,直到對方領頭看清了那牌上的字,臉色微微一變,咬牙狠狠瞪着那“小舟”上的木牌,居然真的就大喊了一聲:“都給我住手,退下。”說着,自己竟跪倒在地,對着“小舟”磕起了頭。
這一下生變,對方士兵全部停手不再向前,甚至還往後退了幾步。
於是,場面變得萬分可笑。
明明上千的人,明明比人要強,可是,所有士兵,都握着手裡的兵器,默默讓開了一條道,給中間那由神牌組成的“小舟”通行,直至“小舟”進入皇城,並順利進入宮城,到了大殿之外。
透過木牌間的縫隙看外面的人,司空寒燈冷哼一聲,譏諷地笑道:“既想當□□,又想立貞潔牌坊!”
“這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是他們拜祭過了先帝亡靈,不好意思反過來打壞先帝神牌。”既然是以先帝的名義發動宮變,如果砸了先帝的神牌,豈不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司空寒燈往前看,望着近在咫尺的大殿,稍稍鬆了口氣,片刻後,又提了口氣上來。
一聲令下,神牌包圍成的“小舟”又忽然散開,衆人相接,圍在大殿門口,排做一字長蛇,卻將兵刃收起,手裡舉着神牌,已將對方隔開在幾丈以外。
“這裡交給你看着。”司空寒燈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的一個袋子,交代了釋義一聲,便走進了大殿。
大殿裡,很是平靜。
這是一場風暴,風暴的周圍,例如皇城,已經一片沸騰,而再外圍,例如韶凌,也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但,風暴的中心,這宮城之中,這大殿之中,卻反而是一片平靜。
大殿裡,滿是早朝未離開的大臣。
裕親王站龍椅邊上,永康王在羣臣之首,身後,也跟了不少支持他們的大臣,一臉將得勝利的得意。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另一邊以沈世傲爲首的幾名大臣,滿臉慍色,卻是無能爲力地絕望。
雖然大殿裡頭氣氛很是壓抑,帶着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可是司空寒燈卻絲毫不在意,款款幾步上前,單膝跪下,俯身施禮:“草民司空寒燈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話音剛落,忽然又響起一個嘲諷的聲音:“還萬歲呢!”裕親王尖利一笑,將手中一把刀一晃:“我可是離你這位萬歲就這麼幾步遠,這刀不小心一抖,所謂萬歲嘛!”說着,頗有深意的看了木弦一眼。
木弦依舊坐在龍椅上,臉色不變,彷彿絲毫沒有這些人,對着座前司空寒燈微微一笑:“司空先生請起。”目光一掃司空寒燈手裡拎着的袋子,雖日裡沒有商量過任何對策,但此時急中生智,笑問司空寒燈:“怎麼,朕交代的事,你都辦好了?”
“是。”
“上來,說給朕聽聽。”
“是。”
應着,司空寒燈果真就走上臺階,到木弦身邊,此時,龍椅周圍,是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沈世傲一幫人,也絕不敢輕易上前,可司空寒燈就這麼輕輕巧巧幾步,站到了木弦旁邊,眸子連看都不看一邊的裕親王一眼。
“這是熟州鍾學、長青薛棉同、錄城楊洋揚、廣氐成冀……”眼角瞄到裕親王,每說出一個名字,他的面色便慘白一份,當將手裡的袋子,一把丟在地上的時候,裕親王已經冷汗直流,幾乎站立不穩了。
冷冷掃過裕親王一眼,他接着說:“哦,是了,草民今早去了趟裕親王府,把王妃等人,請到了小人寒舍,閒話家常……”
話未說完,目光一轉,一記指風,擊落裕親王手中的刀刃,壓上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裕親終於“咚”的一聲跪下地:“皇上,罪臣,罪臣……”身後井木犴等人逮到機會,幾步上來,將他壓住,不得動彈。
忽然,裕親王臉色一變,不對,司空寒燈並不是韶凌人,一直在北方邊陲生活,這次該是第一次來韶凌,怎麼會有“寒舍”?哪裡去請他王府中的家人?這明明是騙局,他擡頭瞪住司空寒燈,幾乎瞪裂了眼眶,卻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羣臣中,支持裕親王的只道大勢已去,晃晃亂亂地跪倒一片。
便是大殿之外的人,也是跪了一地。
而只有司空寒燈自己知道,他並沒有拿到兵符,也並沒有劫持裕親王的家人,而裕親王此時的表情,想是已經只道被騙,氣急下,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必須在他說出話之前殺了他,否則永康王和幾位大臣,以及外面的衆士兵只道真相,難保不會再鼓起士氣。
“皇上,草民請求手刃反賊!”
木弦不只他爲何急着要殺了裕親王,可是看他背對着所有人,對着自己使眼色,也不多想,當即點頭答應。
司空寒燈接過井木犴遞上來的刀,手起刀落,在場的人眼睜睜看着裕親王血濺五步,人頭落地。
那一刀,下手果斷老辣,嚇煞了下面的永康王和大臣,一個個用力磕頭哭着喊着有罪。
木弦擺手,護衛涌上前,將他們都擒住,扣押天牢。
卻在這時候,城上忽然炸開了煙火。
司空寒燈臉色一變,不再看木弦一眼,只衝出大殿,一揚手,對着同來的三百弟兄喝道:“快,都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