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煜皇終於說出此次談話的主題。
元羲不幹了,“父皇,這……”
“怎麼?捨不得?你別以爲朕不知道她爲何會落入叛軍的手中!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鄉野丫頭心裡根本就沒有你,你又何苦強行留她在身邊?”
北煜皇如鷹般銳利的眼神放在元羲身上,元羲依舊不卑不亢,氣度不減,“她是兒臣認定的妻!”
北煜皇聽了這話,沉默半晌,腦海中憶起多年之前某個倔強的女子也是這般對自己說,“他是我的夫君!”
那雙美眸中的倔強與決絕,時至今日依舊是開啓他內心深處那道傷疤的鑰匙。
北煜皇握緊拳頭,似乎妥協,“無論如何,你要記住你始終是太子!”
“兒臣明白。”
北煜皇揮了揮衣袂,“明白就好,回去吧!”
元羲規規矩矩的俯身行禮,“兒臣告退。”
他轉身正要離去,卻突然被北煜皇叫住,“羲兒……”
“父皇還有何吩咐?”元羲回頭,不解的問道。
北煜皇沉默了片刻,面上故作一派悠閒,“無事,你退下吧!”
元羲出了甘泉宮,即刻命人備馬前往宮外的府邸。
他剛一跨進阿姜的屋子,便見阿姜正在嘗試着靠自己的力量起身。
“你來了……”阿姜一見是他,一臉尷尬的躺平身子。
上回雖然他還是爲她解開了穴道,可她依舊沒能在兩個時辰之內離開這間屋子,故而後來她被元羲逼着對孃親發誓,再不偷跑。如今被他撞見她在練習起身,他會不會誤會她?
“傷口還疼嗎?”
阿姜一聽,這麼溫柔?
她老實回答他,“不是很疼。”
“我看也是!精神頭足得很啊!”鳳眸微眯,宣示着主人的不悅。
阿姜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氣呼呼的問他,“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吃錯藥了?”
“你才……等等,你今天乖乖喝藥了沒?”
“我,我當然喝了!”
“要是讓我知道你又沒喝藥,你就死定了!來人!”
說着元羲便要喊人進來詢問,阿姜心虛的阻攔,“啊!啊!別!我只是還沒來得及喝!”
元羲對着她緩緩勾起嘴角,俊美的面容似乎散發着迷人的光芒,鳳眸暗藏點點笑意,而在阿姜看來這似乎是閻羅殿在向她招手!
“線人傳來消息你的公主孃親被押入了天牢。”男子負手站在窗前,嘴角掛着一絲清淺笑意,微微側首對身旁的黑衣女子說道。
黑衣女子依舊是黑紗覆面,唯一透露在外的那雙眼眸波瀾不驚,毫無情緒,“主上要桑泠救她?”
“不,這次不是命令。”男子聽了她的回答緩緩轉身,俊顏逆着這秋日夕陽映入女子的眼底。
“不過你若是想救,本王倒有個主意!你只需告知太子妃她的身世,太子妃自然會救!”
陶桑泠一雙與阿姜極爲相似的桃花眸裡劃過一絲震驚,不過被她很快壓制下去。
“主上,你……都知道了?”
男子並未生氣,甚至微微一笑,“憑你對她的關心,不難猜到她的身份。”
他說完這話見她眸中似有顧慮,於是解釋了一句,“放心,本王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況且若你不想做,本王自然不會逼你。”
陶桑泠擡頭看了肅王一眼,眼神已經說出答案。
她的主上正是肅王元俊。
這些年護她周全的人便是這個在衆人眼中纏綿病榻的無用王爺。
陶桑泠本名君清璇,乃君將軍的長女。可是她的生母並不是榮慶長公主,她的生母慕容紫夕乃是武學世家——慕容家的千金。她恰巧出生於榮慶長公主嫁進君府那年,那年她的生母從正妻變成平妻。
一家人倒也和氣融洽,她無憂無慮的成長着,曾經也憧憬着自己長大之後會如父親所願成爲一代女將。可惜,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十一歲的她隨父出征,跟着十萬大軍一步一步走進一個可怕的深淵。
待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君家也被扣上謀反的罪名。人們只敢在坊間流傳大軍屈死的緣由:猶記那年寒冬,君將軍領兵被逼至溯河,十萬大軍活活凍死在溯河。
傳言只有寥寥數語,大概人們初時聽聞心內會有感觸,而君清璇親眼目睹一切,眼見着父親毒發身亡,眼見着北煜男兒誓死不降被戎敵逼入溯河之中, 眼見着昔日鮮活的生命逐漸化成一尊尊冰雕,她誓要報仇!
再次睜開眼她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樸素低調的臥房,丫鬟興沖沖的通知了自家主子,男子跨入房內,如天神降臨,挽留一條年輕的性命。
此後世間再無君清璇,唯有殺人不眨眼的陶桑泠!
……
“她人呢?”
元羲看着空蕩蕩的房間,詢問着下人。腦海中也在快速回憶這幾日那丫頭的反常,難怪近來這麼粘着他,原來又是在動逃走的歪心思!
下人被嚇得哆哆嗦嗦,“奴才……也不知道……明明先前還在……”
捲雲聽了下人的回話,忍不住皺眉,“還不快派人去找!”
“是!”下人如蒙大赦般跑出房間。
阿姜捂着隱隱發痛的胸口,腦中有
個不好的念頭,遭了,方纔樂過頭,扯到傷口了!
“太子妃,您回來了?”
一個急匆匆的身影見了她,立馬收住腳步,臉上的神情頗爲喜悅。
“嗯,有事嗎?”阿姜點點頭,不理解他的喜悅從何而來。
“殿下正在……等您。”
哦……他來了啊。
她放慢步伐,緩緩推開房門,不是說今晚不來嗎?
元羲聽見聲響回頭一看,鳳眸劃過驚訝,“你……”
他本來想說“你去哪兒了”,可是話至嘴邊卻改變了,“你還敢回來?”
阿姜出門溜達了一圈,想明白很多事。她想起他這些日子對她不眠不休的照顧,他分明是心甘情願的,一點兒都不像是因爲小溪的原因……
此刻看着他兇巴巴的樣子,心裡也不怎麼害怕。腦海中飄過一個念頭,她衝着他很是調皮的眨了眨眼,“你這人好生奇怪,我爲什麼不敢回來?不是你硬要留下我的嗎?難道我不該回來?”
元羲被她的話一噎,手握成拳放至脣邊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去哪兒了?”
阿姜忍不住笑開,“莫非你在擔心我是不是走掉了?”
元羲鳳眸劃過一絲尷尬,走到她身前故作淡定的握住她的手,柔荑握在手中卻是一片冰涼。他皺起眉,“身子還沒好,爲何亂跑?”
阿姜乖乖的解釋,“我覺得有些悶,所以纔出去走走。”
“爲何下人皆不知曉你出門的事?”
“那是你的人太弱了。”阿姜的神情頗爲得意,看得元羲不禁彎脣一笑。
什麼情況?說他的下人太弱,他還衝她笑?
元羲心裡回過味來,有些不喜歡她今天對着他的這副有恃無恐的態度,這令他感覺不妙!他瞬時收斂了笑意,“你……放肆!”
太子殿下今日的威懾力有些微弱呢!
“對,我就是放肆!”阿姜揚起下巴,一副趾高氣揚的張狂模樣。
在元羲看來,她這樣竟有幾分嬌俏可憐……哎,這丫頭出門一趟轉了性子了?
很快,他發現這丫頭越來越喜歡挑戰他的極限!
自她傷好,他將她帶回東宮之後,她像是解放了天性,不再裝出一副唯唯諾諾、逆來順受的模樣,成日裡專門和他對着幹。
一開始元羲以爲她想反其道而行之,觸怒他,好讓他下令趕走她。
於是,他某天抽空把她堵在牆角,逼問她,“你以爲激怒我,我就會遂了你的意?”
誰知,對方一臉茫然失措的看着他,“我……我……做錯什麼惹你生氣了嗎?”
他欺身上前,縮短二人間的距離,逼得阿姜臉都快貼到牆上去,“少給我裝傻充愣!”
“嚶嚶……我沒有……”他湊這麼近,阿姜呼吸變得急促,臉頰逐漸發燙,霎時心跳如擂。
她卻偏偏裝作一副格外無辜的口吻,說道:“你以前說過的不管我做了什麼,你都會一如既往的喜歡我……你現在是不是想反悔?”
他可沒對她說過這話!這丫頭最近是越來越明目張膽的暗示他,他就是小溪!
元羲險些被氣笑,一雙鳳眸冷冷的緊盯着她,頗有幾分咬牙切齒,“反悔?怎麼會呢?我喜歡極了!我最喜歡看你跟我作對的模樣!”
爲何她聽見他親口說喜歡,心裡卻隱隱有種發涼的感覺?
她忍不住搓着雙臂,“若是有一天我惹你生氣了,你不會趕我走吧?”
有一天?元羲眯起眼,心裡暗自想:你現在可是每天都在惹我生氣啊!
“這纔是你的目的吧?”
“呃?不是,你別誤會……我已經下定決心要陪在你身邊了,只要你不趕我走……”
元羲聞言下意識的挑了挑眉,阿姜見他這副神情眸中飛快的閃過一絲狡黠,“你不相信我?”
元羲收回撐在牆上的手,叉起手瞧她,明亮的眸子裡皆是涼意。
“你把我當三歲孩童?以爲說幾句溫言軟語,我就會相信?”
她如今對着他謊話真是張口就來!
“我警告你!不要再試圖惹怒我!我可不怎麼懂得憐香惜玉……關於這個,想必,你還記得。”
阿姜黑溜溜的眼珠無辜的瞧着他,想起那夜,臉上的神情很受傷。心裡卻不再相信她所看到的表面,哼,放狠話而已,她纔不會怕!走着瞧!她倒要看看,她繼續惹他,他會把她怎麼樣!
“可是……你不是剛剛纔說最喜歡我和你作對了嗎?”
“……”說好的重點呢?
他現在很懷疑他當時射過去的箭刺入的不是她的心口,而是她的腦子!
元羲看着她這副沒救的模樣,嘴角輕勾,邪魅至極,“那你就繼續跟我作對試試看!”
“好!”阿姜飛快的退後幾步,恰巧避開他朝她伸過來的手掌。她衝他微微一笑,笑得頗爲挑釁,“我去找朝陽啦!”
元羲忍無可忍,“你給我站住!”
阿姜早沒有從前那般怕他,一言不合就頂撞,“我就不!”
“回來,我有話與你說。”元羲也看出了這點,語氣中頗爲無奈。
“你騙人,我纔不信你。”說着,阿姜就往外跑。
一陣風颳過,阿姜眼睛一花,發覺元羲已經站在她的身前,恰好堵住她的道路。
她撇嘴,“啊,會武功了不起嗎?”
元羲將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心裡給她記了大大的一筆,卻一臉正色的對她說:“後日是秋獵,你要與我一同去。”
“秋獵?狩獵嗎?可我又不會射箭,去做什麼?”
“不會也得去。”聲線突然拔高。
阿姜皺起眉頭,“我不想去……”
“這不是任性的時候!”
“我既不會射箭也不會騎馬,會給你丟人的!”她眼珠子一轉,退一步說道。
元羲一眼識破她的小心思,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原來你是擔心這個……”
哎,他誤會她的意思了……
“想學我可以教你。”
阿姜連連搖頭,“您這麼忙,這種小事哪好意思勞您費心?算了吧!”
元羲一把揪住她不由分說的便朝校場而去,阿姜一路哀叫連連卻惹來他的眼刀。最後,阿姜萬分委屈的低垂着腦袋,隨他去了。
兩日之後,秋獵如期舉行。
元羲身着一襲硃紅勁裝,正是翩翩少年,眉眼如畫,一身浩然正氣中透露出些許妖孽之感。他與阿姜共同騎着一匹高頭駿馬進入圍場,意料之內的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他微微一勒繮繩,馬兒很是聽話的止住了前行的馬蹄。
“別動。”感覺到阿姜想要下馬的舉動,他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阿姜聽了這話,身子微微一僵。
又要做什麼?
“我扶你。”
他利落的翻身下馬,朝阿姜伸出手。
阿姜居高臨下的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揚,一時間有些晃神。
原來這個視角的元羲看起來這麼……乖巧可愛啊!要是表情再柔和一些就更好了!
“笑夠了沒有?”看着自家媳婦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犯傻,元羲忍不住出聲提醒她。
“啊?噢。”阿姜及時握上他的手,下了馬。
“兒臣拜見父皇、母后!”元羲拉着阿姜拜見帝后。
“拜見父皇、母后。”阿姜跟着問安行禮,頂着北煜皇那道冰冷迫人的視線,她的心裡有幾分惴惴不安。
自成親以來,她雖然常常見到皇后,但皇上她真的沒見過幾次。
這次見面,這位老人家這麼犀利滲人的眼神,是想要怎樣?
“免禮。”北煜皇將目光放在元羲身上,微微一笑。看來太子並沒有將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阿姜,快過來。身子可好些了?”薛皇后並不理會自家夫君與兒子之間的怪異氣氛,直接朝兒媳婦招手。
“回母后的話,阿姜已經好多了!”阿姜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多病多災的!來,這是母后前幾日爲你求的平安福。”
阿姜感動的看着薛皇后,“多謝母后。”
薛皇后慈愛的看着她,動作輕柔的爲阿姜帶上了平安福。
元羲站在一旁看着這幅畫面,心裡一柔。
“母后!”遠遠地傳來一道清脆的聲線。
“你這孩子!”薛皇后嗔怪道。
“宛若給父皇、母后請安!”朝陽公主元宛若喜笑顏開的對着帝后問安。
北煜皇也被她的開懷笑容感染,“快起來吧!”
“多謝父皇!”
“皇嫂!”元宛若一起身便直撲阿姜而去,惹得元羲蹙起眉頭。這瘋丫頭動作輕點會死麼?要是撞壞了他媳婦,看他怎麼修理她!
元羲這般想着手臂已經不受控制的先攔下了元宛若,氣得元宛若直瞪眼!
“好久不見了皇嫂!你都不知道,我每回去東宮找你,皇兄都把我攔在外頭!”元宛若一開口便控訴某人的罪行!
阿姜聽了這話眼神疑惑的朝元羲望去,而後者略微心虛的放下手臂,並且神情頗爲不自在的避開了她的目光。
這是什麼人啊!
場面一度很尷尬……
好在衆人很快到齊,一年一度的秋獵正式敲響了擂鼓。
據說三日內收穫最多的人,能夠向北煜皇討要一個願望。
元羲對此並不感興趣,帶着阿姜便往僻靜處走。
“你不想要彩頭嗎?”阿姜坐在馬背上,元羲在前頭牽着馬,二人悠然自得的聊着天。遠遠瞧着,真是一對恩愛小夫妻。
“我沒興趣。”因爲無願可許,因爲他只是個不受寵愛的兒子……
“爲什麼?”
元羲回頭看她,“哪來這麼多的爲什麼?”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
阿姜氣呼呼的繼續問,“既然是這樣,你幹嘛非要帶我出來?”那天他逼着她學騎馬,鬼知道她有多害怕!好在直到天黑也沒有什麼進展,元羲頗爲頭疼的放過了她。
“帶你出來散散心不好嗎?”省得你整日呆在宮裡不安分!
元羲默默翻了一個白眼,不知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在意她的情緒。
“皇嫂!”元羲一聽見這聲音,便覺得頭疼。
元宛若早就悄悄跟在二人身後,見二人無心狩獵,便出來喊住二人。
“啊,真巧,皇兄你也在呢!”元宛若見元羲面色不善的看着她,先是很無辜的摸了摸鼻尖,然後像是纔看到他一般打了個招呼。
這臭丫頭一準兒沒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