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婧一直給我電話,我都沒接,最後我接了一個,我說我現在去機場,我要走了。你別來送,你一來我就得哭,最近我他媽哭噁心了,不想再哭了。聞婧在電話裡就哭了,她說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說不知道,然後把電話掛了。我是真不知道,我擡起頭來看天,覺得北京的天空比什麼時候都骯髒。陽光比什麼時候都刺眼。
我在計程車上的時候接了個陌生號碼的電話,是火柴的。她什麼都沒多說,只是很簡單地說了,你幾點的飛機,我來送你,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說,兩點,去深圳的飛機,UZ2537。
我坐在機場空曠的候機室裡,周圍的人拖着行李走來走去。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也是離開北京,可是那個時候還有一大幫人送我,還有包着紗布的陸敘站在柱子後面望着我。我擡起頭,去一根一根地找尋那些柱子的背後,恍惚中我似乎覺得陸敘可能突然從某個柱子背後走出來,看着我微笑。
我的手機響了,我還沒接起來就看到了正在給我打電話的火柴。我衝她揮揮手,然後掛斷了電話。火柴朝我走過來,我端詳着她,我很久沒看到她了,我突然發現我在她面前很想哭,很軟弱,就跟一個被外面的孩子欺負了的小妹妹看到自己的姐姐一樣。我的眼淚含在眼眶裡,沒有掉下來。可是火柴還沒走到我身邊,我還沒來得及有機會向她撒嬌埋在她懷裡哭泣,周圍就衝上來了七八個警察,他們把火柴押住了,我看到泛着白光的手銬咣噹一聲扣在火柴手上。火柴的手機摔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殼子碎了。
火柴被押走的時候回過頭來,我看到她怨毒的目光,她衝着我吼,林嵐**你媽,你他媽和微微一樣!沒人性的畜生!
飛機場的騷亂一會兒就停止了,這裡的人都是有着自己的方向的,匆匆地起飛,匆匆地下降,帶走別人的故事,留下自己的回憶。
火柴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大廳裡,我聽到她一遍一遍地叫我畜生。我有點兒想告訴她,警察不是我通知的,可是想了想,就算不是我通知的,我他媽也的確算是個畜生,火柴罵得沒錯。我揀起地上的手機,我想,什麼都碎了,就跟這手機一樣,碎了。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接起來,是我媽,我媽在電話裡哭了,她一直在重複幾句話,我沒怎麼聽清楚,就聽到我媽一邊哭一邊叫我在那邊要注意身體,不習慣就回北京,家裡養得起,而且還一直罵我沒良心,說走就走,不孝順。我聽到我媽的聲音從電話裡傳過來,心裡穿山越嶺般地難受。
我掛了電話,然後我聽到廣播裡在叫:去深圳的旅客,現在UZ2537次航班開始登機。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我看過的一個臺灣的電視劇裡的一個情節,說是有一個城市叫無淚之城。因爲裡面的人只有歡笑,沒有淚水。可是後來變了,這個城市依然叫無淚之城,可是是因爲這個城市裡的人的眼淚,都流光了。
我想北京現在就是我的無淚之城,這座城市將一百年一千年地頑固地活在我的記憶裡。
飛機起飛的轟鳴聲,我早就習慣了。閉上眼,飛花鋪天蓋地地涌過來,像是誰的回憶,突然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