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坐在火車上，望着火車下淚人一般的梅亦皊，心頭一陣巨痛。
很小的時候，姜南就見過梅亦皊。她是那條巷尾裡梅家的女孩，她有個哥哥迷上了看戲，常帶着她從姜南家門前經過，去戲園子裡聽白戲。
那一次，他就不知不覺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戲園子的門口。她的哥哥一轉頭，見他跟在身後，不由得就笑，“你也想一起去聽戲麼？”
姜南不住的點頭。
她哥哥拉上了他的手，一起去了戲園子。
那時姜南探着頭，偷偷的瞧着梅亦皊。她長得可真好看，白淨淨的小臉，大大的眼睛，她穿着一件粉紅色的對襟短衫，上面縫着一粒粒水藍色的盤扣，看着就讓人心上喜歡。
到了戲園子門口的沿街上，她哥哥讓他們兩個坐在路邊，自己向着戲園子裡面伸頭探腦，希望有機會一睹哪位名角的戲容。
那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就坐在他身邊，她轉頭朝他笑了笑，他的臉發起了燒來。
他當時就想，自己可真聰明，就這樣能挨着她坐了。就算他不喜歡聽戲，可以跟着她坐在一起，那也是件極開心的事了。
“你叫什麼呀？”她歪着頭問姜南。
姜南的耳根都紅了起來，他伸出手來戳着地上的土，又怕她嫌自己髒，忙在衣服上蹭了蹭，“我……我叫姜南。那……你叫什麼？”
“我叫梅亦皊。”
她笑起來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漩。
他的眼前有些發花起來。
她低着頭，擺弄着自己胸前的盤扣，“我其實不喜歡聽戲的，我哥哥喜歡，我娘叫他哄着我，他就只能把我帶到這裡了。”
他有個大膽的提議，“那我們一起去玩罷。”
“好呀。”梅亦皊從地上站起來。
姜南只覺得自己的妙主意一個勁的從腦子裡往出冒，“我知道有一處廟裡，那裡有好多的蝴蝶呢，你要不要抓只蝴蝶？”
“那你帶着我去罷。”梅亦皊說着，
拉住了姜南的手，姜南的臉更紅起來。
梅亦皊拉了拉正聽得入神的哥哥的衣角，“大哥，我想和他去抓蝴蝶。”
梅大哥連頭也沒回，不耐煩的朝着兩個人擺擺手。姜南和梅亦皊就都笑了起來，兩個人手拉着手朝着廟走了去。
到了廟裡，果然有許多的蝴蝶。看着面前飛來飛去的蝴蝶，梅亦皊笑得比廟裡盛開着的花還美麗。清風吹來，她額前的流海被吹向了一邊，露出她那飽滿的額頭，看得姜南呆了住。
姜南鼓足了勇氣，上前拉住了梅亦皊的手，“等你長大後，你嫁給我罷！”
梅亦皊的小臉上怔了一怔，旋即笑了起來，“好啊，那時候你可要騎着大馬來接我，就像我們巷裡孫二姑娘的女婿一樣。”
姜南不住的點頭。他打定了主意，以後一定會騎着高頭大馬來接她，把她娶回家。
後來，他們慢慢的長大了，她去了私塾，他就也鬧着去了。他一直和她上一所學校，直到他聽說，校長把她推薦給了張初大帥的孩子當家庭老師時，他再也沉不住氣了。他把他深藏多年的心裡話，告訴給她。
“我……我這就回家和我爹孃說，叫他們……”他有些窘然，卻異常鄭重，“去你家提親！”
他站在她對面，等着她的一句話，就像等着宣判的犯人。
她沒說話，卻羞赧的把頭扭向一邊，脣邊的淺笑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定定的望着她的他，自然不需要她的回話了。
姜南歡喜的回了家。
可是，待父母垂頭喪氣的從梅家回來後，他就知道，他和她的婚事並不像他期望的那樣。
母親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腰背，“我們不能沒了志氣，人家不同意，我們也不能落了臉面去。這事，從此不要再提了。”
“爹！”他第一次這麼大聲的和父親說話，“我……我要娶亦皊。”
父親的眼珠子瞪得滾圓，“你同意管什麼用？人家家裡不同意！說是要娶她家的妹子，
就先拿來二十塊大洋。二十塊大洋啊，就算砸了我這把老骨頭，也賣不得二十塊大洋去！”
姜南低着頭。
母親嘆口氣轉身出了去。
家裡的情況他自然最清楚，別說二十塊大洋，就是十塊大洋也拿不出來。可是，讓他放棄梅亦皊，他做不到。
姜南這一晚沒有吃飯，母親要勸，被父親攔了住。父親的罵聲高了起來，“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居然爲個女人就和家裡鬧着不吃飯！不吃就不吃，有本事，你自己去換掙這二十塊大洋來！”
父親的話雖難聽，卻給他提了個醒，姜南從牀上坐起來。對了，去賺錢，自己賺回這二十塊大洋來。那時候，不就能娶梅亦皊了麼？
姜南打定主意，便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母親看着他忙前忙後的樣子，先上前來攔道，“好好的你這是又要做什麼？”
“娘，”姜南轉回身，對母親笑笑，“我已經想好了，我去找舅舅，我要賺錢，讓你和爹此後享福。”
母親愣了愣，倒是身邊的父親氣得跺起了腳，指着他就罵，“拿這些話來糊弄誰？還不是因爲那個梅亦皊麼？！這還未娶到媳婦呢，你這心先跑出去了，以後我還能管得住你麼？”
母親這纔想明白了，她急忙攔着父親，替姜南說起好話來，“你看你，彆氣，反正孩子也要讀完書了，正好出去做事也是好的。再說，去我哥哥那裡，總比別處強，我覺得南兒思慮得倒也在理兒。”
父親氣得臉色鐵青，被母親勸着哄着，滿腔怒火發不出來。最後，他只得重重的嘆口氣，“唉，怕只怕你是一時心血，若是你真有一天懂得了‘不食苦中苦，方爲人上人’的道理纔是。”
父親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母親在一旁又低低的勸姜南，怎耐，姜南去意已決，母親的話已經阻擋不住他要飛出去的心了。
二十塊大洋，有了它，自己就能和梅亦皊過上好日子了！
姜南想到這裡，打點行李更快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