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村村委全部涉黑,被一鍋端了。村委要徹底洗牌,新的村委亟待產生。
這幾天街道辦黨工委書記周保宮一直爲周村的事情煩心。周村當年(2010年)總人口51284人,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9890人。流動人口有73586人,十幾萬人的人口基數,要確保周村的治安、生活、工作穩定,在羣龍無首的情況下,面臨着巨大的壓力。
眼下最緊迫的事是基層支部——村委的建設。周保宮派去了大學生村官高玉香去當第二黨支部書記,第一黨支部書記的位置空着。周保宮一心想扶持一個本村黨員上位,可物色了很久,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
周保宮在用人上還是動了腦筋的。高玉香大學剛剛畢業,把她放到基層鍛鍊,爲將來回到街道奠定基礎。有人問他:“爲啥不讓她肩扛第一支書的大旗呢,出了成果,也有提拔的理由。”周保宮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一個女娃娃,到基層任職,遠比在機關複雜。一下子就把一把手的擔子讓她挑着,恐怕難以勝任。”其實,周保宮站在高玉香的角度上想過,一把手責任大,二把手中間跨,出了問題有一把手扛着,這是上級對下級的保護性任命。
目前,周村黨員中沒有涉黑的只剩下6個人。朱一筐,男,25歲,剛剛從部隊復員,在部隊入黨,初中文化程度。復員退伍後,被某學院聘爲保衛科長。朱光明,男,22歲,大專剛剛畢業,在學校就是預備黨員,待轉正式黨員。朱光春,女,23歲,初中文化,某工廠工人,省級勞模。朱勝利,男,24歲,某工廠文員,高中肄業。朱一拓,高中文化,周村小學數學教師(非在編),朱光大,男,26歲,初中文化,周村農技站站長。要從這六個人中,選出一名村支書,周保宮可謂費盡心力。
第二黨支部書記高玉香建議說:“這些人,文化水平都不高,文化底蘊不厚,很難勝任村級領導工作。依我看,先爲這六個人開小竈,辦文化補習班,第一村支書在學習和實踐中產生。”
周保宮認爲高玉香的建議很有道理,於是就決定開短訓班,把6名黨員集中起來,學習時事政治、行政管理、基層管理和部分文化課,學期爲半年。
周保宮當學習組長,黨工委副書記、街道辦主任譚春明任副組長,黨工委副書記兼組織辦主任劉禮文、團區委團務工作部部長劉莉莉全天候爲這6人授課。
開課第一天,6個人有5個人遲到。高玉香記在心裡,就是朱一筐準時到班,開課10分鐘後,朱光明提着早餐進來了,周保宮說:“你先站在門外,不打報告不能進教室。”朱光明臉一紅,心想:自己剛剛從學校的大門出來,又進學校,還犯這種低級錯誤。自己覺得很不好意思,站在門外喊了聲報告,譚春明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一個手勢拒絕他進入校門,他十分尷尬地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又過了五分鐘,朱光春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地跑來了,一看朱光明一動不動站在門外,再一看周保宮守在門外,就知道啥原因了,不動聲色地站在朱光明的後面,不敢出聲。再過了5分鐘,朱勝利和朱光大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來了,走近一看,喔嚯——,笑不出來了,臉上的表情像速凍的豬皮,僵住了,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周保宮打了個手勢,說:“站過來。”兩個人緊挨朱光春站着。又過了5分鐘,朱一拓來了,周保宮說:“你回去吧,可以不來了,小學教師也可以不當了,我是正式通知你。”
朱一拓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錯得離譜了。一名小學教師,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自己覺得太沒時間觀念了。在原地僵持了一會兒,解釋說:“我想第一次開班,不會這麼當真,再說我們又不是小學生。”此話一出,周保宮火了,說:“守時守紀,是一名公職人員的基本操行,你連這點兒常識都不懂,還當老師,你喜歡自由的話,就自己選擇自由職業,另謀高就吧,真的,你可以走了。”
就這樣,朱一拓不僅從補習班除名了,連小學教師也當不成了。其它幾個人,一看這麼嚴明的紀律,個個都老老實實的等候發落。
朱一筐一個人上了一節課,下課後,朱一筐被周保宮指名爲學習組長,主要負責收發作業和考勤。
第二節課,周保宮爲短期學習班開班做開班發言,他說——
周村是一個位於城市中心的大村子,我們把建設周村、管理周村發展周村的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爾等強,則周村強,爾等進步則周村進步,爾等智則周村智,爾等雄於地球則周村雄於地球。我今天看到的是,一個個鬆鬆垮垮、毫無自律可言;一個個嘻嘻哈哈,毫無組織可言。把周村交給你們管理、經營,你們這種麻木不仁的狀態、這種求上進的素養,周村的發展有希望嗎?周村的百姓有指望嗎?你們自己想想,我們周村現在就剩6名青年黨員了,剛纔又被我趕走一名黨員同志,爲人民服務不是掛在牆上的標語,是腳踏實地的工作。這就是我們要爲你們開補習班的道理。
青年同志們:“毛**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所以,你們必須從現在起,樹立遠大理想,做一名愛學習、愛祖國、愛百姓的‘三愛’青年,爲開闢周村的未來做準備。”
教室裡鴉雀無聲,只聽見筆記本上劃出的“噗噗”聲響,大家把周保宮的話記在本子上,也牢牢印在自己心裡。短短的一席話,分量很重,給幾個年輕人上了一課。
緊接着,副組長譚春明說:“我現在宣佈每天的作息時間和學習內容。上午八點整上文化課和時事政治課,下午上行政管理和基層管理課程,分別由黨工委副書記兼組織辦主任劉禮文、團區委團務工作部部長劉莉莉爲你們上課。如果遇到二位開會、外出就由周村第二黨支部書記高玉香爲你們授課,記住每一門課都要經過閉卷考試,考試試卷都有主客觀題,要培養每一位同志的獨立思考能力和團結協作精神、還有語言表達與基本寫作的能力。好,現在我宣佈周村黨員學習班開班。”
老師們開設的政論課程一般結合周村的實際,分析周村周氏集團爲什麼在和平年代成爲黑勢力?腐朽變質的根源是什麼?土壤是什麼?進行全方位剖析,他說:“黑惡勢力爲什麼會輕易把原村委拿下,紅色權力爲什麼拱手讓給黑色權力,這是一種妥協、是不負責任的妥協。假如當初有人站出來與黑惡勢力作鬥爭,用生命來捍衛基層正義給黑惡勢力當頭棒喝,是不會發展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的。所以我們要求每一個人,正人先正己,領導必須率先垂範,以身作則,讓羣衆看到我們是真心爲人民服務的,不是騎在百姓頭上的官老爺、活祖宗,我們基層黨組織纔有影響力和號召力。”然後用一個一個案例,來解釋基層幹部的作用、傳授基層幹部的工作方法、開闊基層領導的眼光等等。圖文並茂,言簡意賅,深深打動了受訓的每一個人。
在上實踐應用課程時,劉禮文爲5名學員佈置了一道思考題,題目是:“站在良性發展的高度,請爲周村做規劃。”劉禮文解釋說:“要把周村改造成適宜居住、適宜觀光旅遊、適宜休閒度假、適宜創客發展、適宜文化教育的新農村。這五個適宜,基本就是五個板塊。這只是個別人的初步設想,你們可以順着這個思路加以完善,你們也可以打破這個思路,另闢蹊徑,總之要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和創造力,爲周村規劃未來。”
5個人面面相覷,不知從何處下手。朱一筐,找了很多資料,廢寢忘食,弄了好幾天,沒有結果出來。於是去找朱光明,朱光明說:“你弄不出來,我能弄出來?我們就等你弄出來,給我們做做參考。”這一下,朱一筐犯愁了,他們都指望我,我指望誰呀,思來想去,他想起了一個高人。
這個高人是他的戰友趙義光。趙義光是某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學習的專業是城市規劃與工業建築。在大四時,自願當兵,當兵後,部隊的演練場就是他設計的,爲此還榮立了二等功,轉業後,在某規劃局專門搞規劃設計。跟他聯繫看看,看他能否指點指點。
想到這裡,他把試題和提示告訴趙義光,又把周村的人口、面積、環境、出產及基本情況羅列出一張表,告訴趙義光,趙義光說:“關鍵時候,想起了老戰友,說明你小子沒忘記我,行啊,這個忙,我一定幫。不過,你要給我三天時間。”
朱一筐想:莫說三天,就是六天,我也弄不出來。反正,老師催作業時,我就拖着。
5個人見朱一筐也沒指望,只有趕鴨子上架,自己硬着頭皮瞎糊弄了。這裡抄抄,那裡摘摘,東拼西湊,管他是不是規劃,滿滿寫了好幾張公文紙。然後去找朱一筐,看朱一筐弄出來沒有。誰知朱一筐懶得理睬這件事,告訴他們:我不弄了,怕出洋相。
5個人怏怏地離開朱一筐,膽戰心驚地把作業交給劉禮文。劉禮文一看,氣得火冒三丈,請看朱光大的村級規劃開頭是這樣寫的——
我建議把周村建設成農機生產基地和銷售基地,讓全國的農民都到周村來買農機。下面就在在網上抄錄的各種農機的資料和說明,這是什麼,不倫不類,一派胡言。
還有更搞笑的規劃篇,出自朱光明之手,開頭是這樣寫的——
根據本人調查,周村周姓佔60%,朱姓佔40%。自大周開始,沃野千里,百姓富足。在文化藝術和手工業方面都很發達,我建議周姓族人應開發周王朝古文化,來達到轟動效應。同時我建議朱姓族人都養豬,朱與豬雖不同源,但同音。有同音之淵源,即做豬文章。朱豬守望相助,定能富可敵國。
其他兩個人的規劃也是東扯西拉,毫無參考價值。劉禮文心裡拔涼拔涼的,這種素質,怎麼能培養成周村未來的接班人呢!
劉禮文逼着朱一筐交作業,朱一筐不緊不慢地說:“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把作業寫好。”劉禮文心想,朱一筐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再給他十天時間,也難弄出一個完整的規劃來。
兩天時間到了,朱一筐主動把寫好的規劃交給劉禮文,劉禮文一看,驚呆了,一個完整的規劃有主標題、副標題,主副標題相互映襯,非常鮮明,一目瞭然。再看內容,每個子標題都有簡潔的文字敘述、規劃理念、目的、方向、預計產生的社會和經濟效益等應有盡有。尤其是表格的排列對比、規劃效果圖的說明非常專業。劉禮文看了這份規劃,覺得完全可以在這個基礎上進行修改之後,作爲周村建設的規劃。
朱一筐雖然遞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但劉禮文不相信出自朱一筐之手,他相信朱一筐是另請高人了。能請到高人,也算一種能力,這種能力叫公關能力。
劉禮文把朱一筐找來,說:“這份規劃,是你請誰弄的?”
朱一筐面紅耳赤,紅着脖子一口咬定是自己弄出來的。劉禮文拿出規劃問他:“什麼叫供給側,什麼叫循環經濟、什麼叫綠色產業?你把這三個概念跟我回答對了,我就相信是你弄出來的。”
朱一筐蒙了,腿肚子打顫,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
“還不說實話?這個規劃與我們請大鵬東盛物業集團公司弄出來的規劃,百分之八十高度吻合,你不說我就認定你是抄襲而來的。”劉禮文試圖詐出結果來。沒想到,這個劉禮文自知請人代筆性質嚴重,後果一定不佳,於是就乾脆來了個聾子啞巴燜豆子,好歹不說。
劉禮文見朱一筐很難對付,就一擺手,說:“你滾蛋吧,滾得遠遠的,從此不要到我們這個培訓小組裡來了。”
朱一筐這下急了,他自從進了培訓班,守時守紀,在學習上是兢兢業業,刻苦努力,生怕掉隊。沒想到劉禮文一句話,就把他打發走了。於是一個“噗通”跪倒在地,說:“我全說,我全說。”接着就把他這個戰友趙義光給抖落出來了。劉禮文說,“我要報告黨工委書記周保宮,我們要見這個趙義光。”
朱一筐問:“爲啥要見他?”
“人才,我們不光建設周村需要人才,建設其它地方也需要人才。記住,這幾天,你一定要約他,約他到我們白雲街道來一趟。”劉禮文說。朱一筐還是不得其解,心想:一個搞規劃設計的,就是人才,還非要見面。這個人這麼重要嗎?他存在的價值似乎比我們要高出很多,這是爲什麼?爲什麼?這正是——
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
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