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長東慶幸自己逃離虎口。短暫的得意在他心頭只是一個激靈,還沒來得及收藏回味,就被一種追捕的陰影籠罩着,讓他喘不過氣來。從未有過的恐懼從頭頂壓下來,魔鬼的末日並不甘心在魔窟裡苟且偷生,他要掙扎要抗爭,在不切實際的夢幻裡編織逃亡之路。
他在一棟爛尾樓裡頭躲藏了兩天,下樓找水喝。發現一口廢棄多年的水井,使出渾身力氣搬動壓塞閥,搬不動,他癱坐在廢井旁發呆。忽然聽見不遠處響起警笛聲,他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躲進一根長滿青苔的涵管裡。
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從涵管裡頭爬出來,用手一抓,感覺手上捏住的是軟綿綿的東西,定神一看,是一條綠茵茵的布袋蛇。他趕忙舉起來扔了,扔的時候用力過大,蛇成直線被拋向頭頂,落下來的時候居然纏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兩眼一黑,栽倒在地上,馬上意識到要擺脫毒蛇的攻擊,不得不騰出手來,再次把蛇舉起來拋向空中。只聽“呼”的一聲響,他擡頭一望,一支響箭穿透布袋蛇在空中翻着筋斗重重的摔下來。
他轉身一望,一個年輕人光着臂膀,把一件花格子襯衣綁在腰間,身背一個箭筐,腳穿一雙不知牌名的跑鞋,一條牛仔褲左腿褲管卷着,右腿褲管籠在鞋幫上。這身打扮,不像嶺南人,倒像北方的牛仔或走山的獵人。
羅長東臉上的肌肉顫動幾下,第六感告訴他已經遇到危險,於是撒腿就跑。他沒命地逃竄,也不看身後。跑啊跑啊,嗓子都快冒煙了,上氣不接下氣,實在跑不動了,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他的雙手已經被年輕人用雙腳踩住了。
“跑啊,怎麼不跑了?”年輕人說。
“兄弟,放開我,疼……疼啊!”他叫喚着,試圖想把一雙厚實的手從腳底下抽出來,可是用盡全身力氣就是抽不出來。最後,就哇啦哇啦乾嚎起來。
“哭喪啊,只要跟爺爺弄點兒小錢,爺爺就放了你。”年輕人說。羅長東一聽,這年輕人不是匪就是賊,原來大水沖倒龍王廟啊。連忙說:“兄弟,放開我,我有錢、我有錢、我有很多錢。”
“你有很多錢?就你這熊樣兒,還能有很多錢?誆騙誰呀?不討米就算萬幸了。”年輕人惡狠狠地奚落他說。
“我是有錢,不然你放了我,我去找我弟兄拿錢。拿……錢!”錢字兒還沒說出來,一個噴嚏一聲長屁蓋住了錢字兒的發音。年輕人哈哈大笑,兩腳一鬆,說:“聳包!就你這路貨色,錢大人怎麼會與你有緣呢?”
“我是有錢,我曾經是……”這狗日的心存戒心,話到嘴邊上又噎回去了。年輕人也不再追問,只是說:“我一個外鄉人,徒步南下,沒吃沒喝的,心想到荒郊野外逮點野味兒,沒想到碰上你了。算你倒黴,你不給我點兒鈔票,休想從我手掌滑走。”
“我真是有錢,只是沒帶身上。”羅長東,哭喪着臉說。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年輕人兩個巴掌扇在羅長東的臉上,兇狠地說:“敢戲弄本大爺,大爺就讓你嚐嚐我們獵人的厲害。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獵人的右手手掌在空中劃成一道弧線,落在羅長東的脊背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大爺啊,我真沒騙你呀,不信你帶我去找個電話亭,我只要一個電話,就有人把錢送來了。”羅長東說。
年輕人說:“你花花腸子太多,不過再多的花花腸子也逃不過我的手掌心,走,我陪你去找。”說着,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扭住他的肩膀,朝着馬路的方向走去。
走過一片荒郊,來到馬路上。羅長東加快了腳步,看到一個士多店,急忙閃進去,進門就問:“有公用電話嗎?”士多店老闆白了他一眼,說:“我這不是電話亭,打電話就到電話亭去。”
“哪兒有電話亭啊?”羅長東問。
“對面不就是嗎?”士多店老闆用手一指,馬路對面就是一個賣報亭。羅長東奔過去,年輕人輕輕一躍,就插到他的前頭去了。羅長東到了電話亭拿起電話就撥,報亭老闆按住電話說:“先交五塊押金,再打電話。”羅長東身上一分一文也沒有,於是就問年輕人身上有沒有五塊錢。年輕人火了,罵道:“老子有錢還用找你要?”兩個人僵在那裡,都沒了主意,這時候,羅長東只好掏出自己的金戒指,往櫃檯上一放,說:“三百多克的純金戒指,先押在你這兒,等我兄弟來了,把電話費交了,再取回,行不?”
賣報亭老闆沒有應聲,算是默許了。
說完,羅長東拿起電話,嘰哩哇啦用益陽話說了一通,然後放下電話,對年輕人說:“半小時後,我兄弟就送錢來。”
不到半小時,一輛奔馳朝着報亭開來,車剛一停穩,一個戴着墨鏡的高個子下車就問,“大哥,要多少錢?”
羅長東想了想,說:“先把電話費付了,找個地方吃頓飽飯再說。”
“電話費多少錢?”戴墨鏡的人問。
“一塊錢。”賣報亭老伴說。
高個子往櫃檯上丟下十塊錢,說:“不用找了。”然後就拉住羅長東準備鑽進車裡頭。羅長東說:“記住這個士多店,過幾天來收拾他,要乾淨利索。”說着,拿起金戒指,邁開腳步準備上車,卻被年輕人拉住。
“真想找我要錢啊,還是不想活了?”羅長東一改剛纔的委曲求全和狼狽不堪,突然變得兇橫起來。年輕人毫不示弱,一隻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膀,讓他動彈不得。
車上連同剛纔高個子,出來三個人,都戴着墨鏡,看不清真實的面孔。三個人擺開架勢,從左右中三面圍上來。年輕人退後幾步,高個子從正面的中路衝撞過來,快要到年輕人的面前時,年輕人就地一躍,從他頭頂越過,落地時,一隻腳一個後蹬腿,高個子倒在地上。左右兩邊的“墨鏡客”一看,慌忙衝上來,快要接近年輕人,年輕往後一閃,兩隻手抓住兩個“墨鏡客”的頭髮,用力一磕,兩個人“哎喲”一聲慘叫,眼冒金星,七孔出血,倒在地上。
年輕人飛身一轉,穩穩落在車頂,一屁股坐在車頭,對鑽進車底下的羅長東說:“自己乖乖出來吧。”羅長東出來了,戰戰兢兢地說:“大爺饒命,大爺饒命。我給錢,我給錢。”
年輕人卻說:“大爺我想好了,不要你的錢了。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跟着你混吃混喝。”羅長東腦海裡一閃,想起了羅家駒。今天這年輕人的功夫和羅家駒似乎有相似之處。想到這裡,他斷定此人就是警察。於是對年輕人說:“別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了,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就是警察,是來抓我的警察。人是我殺的,我跟你走。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漢子。”
年輕人哈哈大笑,說:“我是想當警察,可我這樣的小流氓,警察隊伍裡頭容得下我嗎?告訴你,我是一個身負命案的逃犯,你要麼給我錢,要麼就收留我。最好,我能留下來和你一起混。”
羅長東想:這樣的身手如果真是留下來,爲我所用,指不定還能繼續逍遙一段時間,轉而又想,怕是警察爲了打進自己內部而埋下的引線。公安和警察善於僞裝,不管怎麼僞裝,我都不會揭穿他。他是獵人,我是狐狸。狐狸碰到獵手要想辦法甩開他,只有甩開他纔有活路。
羅長東說:“我的三個弟兄已經被你打傷了,傷成什麼樣子,我現在還難說清楚。你要錢,我給。想跟我們混,門兒都沒有。”他從車裡頭拿出一疊鈔票,說:“這是兩萬塊,萍水相逢,兩萬塊,可以了。拿着這兩萬塊,可以去吃好喝好玩好。我們要走了,不奉陪了。”他把錢往年輕人手上一塞,跑過去摟住高個子一步一瘸往車門挪。到了車門那兒,他又衝着年輕人喊道:“搭把手,哪這麼橫!比我還橫。”
年輕人幫他把三個人扶上車。然後車屁股冒着青煙,朝後退了兩下,羅長東一踩油門,奔馳車跑了。
年輕人像一片樹葉,飛到車頂,死死地黏在車頂。一股一股勁風掃來,年輕人的長髮像飛起來的柳絲,飄飄揚揚,遠了,像繚繞的煙霧。奔馳車七彎八拐,來到周村的一棟普通民居里,車停一樓。剛一停穩,年輕人像壁虎一樣沿着山牆爬上了樓頂。樓頂的葡萄架,織成了一張網,眼下,正值盛夏,小葡萄一串一串像綠色的珍珠,掛滿了葡萄架。年輕人站在樓頂朝下俯瞰,一排樓房依山而築,從後門可以上山,上山之路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瀝青路,直達山頂,山頂有涼亭,涼亭裡隱約有人。他站在樓頂,拿出手機定位,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下得樓來,在樓梯口看見打掃衛生的工衣、掃帚和拖把。年輕人急中生智,把工衣套在外面,拿起掃把掃地,一層一層樓、一間一間房逐一觀看。
到了七樓,聽見男女說話聲和嬉鬧聲。他從門縫裡窺見,羅長東抱着一個長腿美女,吹噓道:“這幾天把我困死了。這個狗日的周漢武跟我派了個要命的‘死活兒’(黑話:殺人的活兒),完成任務後,我沒逃跑他自己先藏起來了。五百萬酬金找誰要去。這幾天,你們的任務就是把周氏兄弟給我逼出來。老子要錢!聽見沒有?”
“聽見了,我們這就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周氏兄弟找到。”說話的人背對着年輕人,看不清面容。
“我東躲西藏,好不容易甩開剛纔那個公安。這裡也不是久留之地,把錢弄到之後,我們分散隱蔽,逃命要緊,別爲了周氏兄弟,把自己的小命兒搭進去了。”
年輕人眼看答話人掉轉頭往大門走來,靈機一動閃到旁邊的棋牌室假裝打掃衛生。年輕人循着腳步聲擡頭一望,三五個人已經咚咚地下樓。他趕忙跟着下樓,等這五個人開着車走後,他把衣服一脫,拿出自配的特殊鑰匙,打開停在樓下的一輛摩托,跟了上去。爲了不打草驚蛇,他始終和奔馳車保持一段距離。在跟蹤途中,他與杜峰取得了聯繫,他報告說:“杜峰杜峰,我是易堪。我已經發現羅長東的蹤跡,在周村的一棟居民樓內。我估計這是他們的臨時窩藏點,我發定位給你,你帶人監視起來。”
“明白明白,你到哪裡去?”杜峰問。
“又發現新的線索,殺害龍小青的幕後指使者是周漢武,周氏兄弟也躲藏起來了,現在羅長東的人在到處尋找,我跟在這幫小嘍羅的後面。”易堪報告說。
“明白明白,注意隱藏好自己,防止他們狗急跳牆。”杜峰提醒說。
“明白,我會注意的,隨時聯繫。”易堪說。
易堪跟了一整天,換了兩次車,最後一次是刑偵處同事提前放在途中的便車。易堪發現,這些人也是無頭蒼蠅,就在車站、碼頭轉悠,也沒有準確的方向。
晚上六七點鐘,這夥人吃完飯把車開到某洗浴中心去了。易堪也把車開到洗浴中心。在洗浴中心的休息室,這夥人中的瘦猴子發現周漢武和周漢光居然躺在休息室吞雲吐霧。一夥人圍上去就開打,兩個人來不及反抗,就被幹翻在地。
周漢武和周漢光剛從浴室出來,着一身浴衣,自是不敢反抗,如果反抗到底,很可能被折騰得一絲不掛。
周漢武說:“兄弟們啥事嗎,我們有什麼過節啊?”
“有啥過節,自己心裡應該明白。要別人做‘死活兒’,活兒做完了,想賴賬?”猴子問。
“想賴賬?我周漢武啥時候賴過賬,他羅長東也沒來找我要錢啊。”周漢武等於不打自招。
“我們今天就是替羅大哥來收賬的,知道嗎?找你們找了兩整天,找得好苦啊。”猴子說。
其他人都跟着起鬨,“是啊是啊,找得好苦啊。”
“兄弟們,這個好說,這麼大一筆錢,只有轉帳才行啊。把羅長東的賬號告訴我,我馬上叫人轉賬。”周漢武說。
猴子拿出一張卡,遞給周漢武,說:“我們羅大哥要你轉到這張卡上。記住,戶主是羅長東。”周漢武記下卡號,就拿起手機吩咐起來。
電話打完了,周漢武對猴子說:“ok,已經搞定了,還有啥吩咐,要不,來也來了,一起舒服舒服。”周漢武說。
“舒服你個頭,你們倆穿好衣服,陪我們走一遭,錢到帳後,我們就放你們回去。”猴子說。
“你們還不信任我?”周漢武問。
“你這種人,還值得我們信任?快跟我們走吧。”周漢武無奈地搖頭,只好和周漢光穿好衣服,在這幫人的簇擁下上了車。
正好,車剛一停到居民樓,還沒等周漢光和周漢武走出來,就被事先埋伏的特警逮住了,一些小嘍羅也束手就擒。樓內和樓外幾乎一起動手,羅長東一夥人一網打盡了。
後經查明,公開宣判的周村黑窩大案被捲進來的各個層級的官員有26人,村級幹部幾乎全部涉黑,無一漏網。打掉了保護傘,從根本上剷除了黑惡勢力的滋生土壤,這就叫——
強賊夥同窮匪寇,
欺行霸市衆狂徒。
魑魅魍魎一網收。
除惡務盡開太平,
大魚小蝦皆不留。
魔煙終被風驅走。
幸得鍾馗降雲天,
烏雲散盡現日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