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東籬說,他害怕逗留菊城會被秦家所趁,於是離開大秦樓後,很快就離開了菊城。
簡退之對此嗤之以鼻,他不相信秦家父子會在他們的地盤對五姓七望或是九原氏族的人下手,因爲他不覺得秦家父子那麼蠢,而且說實話,他起碼知道秦一清是個不喜歡下殺手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被搞得那麼慘。
秦錚對此人的想法是對的,這個人並不在乎是非黑白,他只在乎利害得失,所以說善意對他來說是被利用的工具,而惡意則從來會被他避之不及……他相信秦家是有良心的,只不過他最喜歡辜負良心。
從這一點上來說,秦錚沒有在大秦樓對他下手,完全是給簡若寧面子。
今年的冬天特別奇怪,即便位於江左的菊城居然也飄起來小雪,這讓居住在舒適酒店中的簡退之十分愜意,一邊坐在桌邊處理着文件,一邊是不是看看窗外飄過的雪花。爲了感受那一股如家鄉般的涼意,他特意打開了窗戶,任冷風吹過,讓他遍體生寒。
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簡家老爺子就經常讓他坐在大雪中的走廊裡讀書,目的便是飽滿其學識而鞭策其肉體,即便菊城的寒意帶着一絲絲溼潤,透入骨骼,他依然甘之如飴。
行商者膽大包天,氏族者如履薄冰,簡退之喜歡着陰潤的寒氣。
可是現在,他的心底也泛起絲絲的寒意,好像要把他的周身血肉都凍結掉似的。
他已經不能說話了,只能盡力用喉口發出“咯咯咯”的聲音,帶着驚懼的眼神看着坐在自己牀榻上的人。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徹骨的恐懼。
“簡先生,不用掙扎了,”坐在牀上的女人說道,她在一份份搜檢着簡退之的文件,“你的兩腿大動脈被我劃破了,按理說死的會很快,也沒什麼好挽救的餘地,完全是因爲有話問你,才幫你暫時扎住大腿,讓你多撐一些時日。”
淅淅瀝瀝的血液沿着椅子流下,簡退之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消失,他現在唯一的願望是打一通電話,給簡若寧。
只可惜,對方沒有給他機會。
在發覺無法撬出任何消息後,女人就揮刀劃破了他的喉口,然後靜靜觀賞着他的死亡。
“你應該明白我是哪裡來的吧?”女人笑着問道。
簡退之眼神迷離地看着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無力的手指,蘸着血液在扶手上划動,這是打算留下一些線索。
“努力啊,”女人笑得詭譎,“以你現在書寫的速度,很難在死之前寫完的,哪怕只是三個字。”
崔東籬心頭閃過一絲迷惑,但他還是加快了自己的書寫速度,儘管被識破了又如何?人之將死,就是要抓住哪怕一點點希望!
所以,當他終於停下動作,渾身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時,心裡起碼得到了滿足。
“崔東籬?寫的不錯,猜的也對,”女人笑起來,“這正是我需要你做的。”
簡退之原本放鬆的心忽然提了起來,他意識到了對方的想法,趕緊提手想要把那幾個字抹掉!
一抹寒光飛過,一柄華麗的匕首直直插在了他的胸口,阻斷了他所有的動作,也阻斷了他最後一絲生機。
然後,女人拿着幾張精心挑選出的文件由窗口飄然而去……
自打蘇家決戰後,菊城再也沒有發生過命案。在白家和各大家族聯合的共同努力下,菊城雖不敢說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卻真正可以說是安靜祥和。
白家對此十分滿意,他們希望這一任總警司任期內可以創造出零兇案率的佳績,但卻在一夜之間化作泡沫。
白修文帶着秦錚走進酒店套房時,他立刻掩住了口鼻。雖然他不是個沒有殺過人的小子,但是如此濃郁的血腥氣並不爲他所喜,那股腥甜氣味讓他很想嘔吐。
“你先介紹介紹吧。”秦錚退出了房間,對白修文說道。
白修文聳聳肩,說:“其實你不用避諱,死者雖然慘了點兒,但是表情還算安詳,血雖然流的多了點兒,但作案手法堪稱藝術……知道我想到了誰麼?”
秦錚腦子轉了轉,立刻心裡透亮,道:“百解憂?”
“死者的致命傷在前胸,直透心臟,乾淨利索,重點是這兇器實在有些華麗。”白修文從一名警員中接過了封存在證物袋中的匕首,遞給了秦錚。
秦錚細細一瞧,的確是相當華麗的東西啊!現在還能打製真正冷兵器的人不多了,能夠掌握這種鑄造工藝,肯定是名匠作品,即便隔着證物袋,秦錚都能感覺到那刀刃的鋒利和危險。
再看那純銀鑄造的吞口、刀柄,不含一點雜質,放在手裡沉甸甸的,單就這柄匕首的價值,就足以買掉一條性命了吧?
“有特殊含義?”秦錚無法理解用這種東西殺人的做法,一是太浪費,二是特徵太明顯,不如街邊隨便買把刀子來的隱蔽。
白修文點點頭,說:“通過你那個朋友小喬送來的情報可以看出,百解憂這個地方並不能完全看做殺手組織,應該算是一個神經病組成的團體。這裡面的一些人並不缺錢,他們殺人只是爲了玩樂,或者帶着一種類似於變態的心理,比如眼前這位。”
秦錚把匕首遞了回去,然後接過了白修文手中的文件。
百解憂排位第十一,“雕塑家”月弄痕,將殺人視爲雕刻,以死者作爲作品,慣用兇器便是眼前這華麗的匕首,而且只用一次,從不帶走……她將之稱爲她的美學潔癖,但更多人認爲這就是單純的變態行爲。
再綜合簡退之留下的信息,可以肯定,崔東籬僱傭了百解憂的人,那麼百解憂和五姓七望是否有關呢?秦錚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對手變得更加強大了。
“最大的疑點不在這裡,”白修文說道,“我們檢測過留下的死亡信息,從點、捺這些筆畫裡可以查出死者的指紋,而且經過死者親屬的認定,的確是死者慣用的字體,所以他應該是從容寫完之後才被殺的,對方卻沒有抹去痕跡……會不會不是這個崔東籬做的?”
證據太明顯,怎麼看都有破綻。
秦錚陷入沉思,半晌才搖了搖頭,說:“是他做的,但是用心之狠毒,的確讓人心底生寒。”
“怎麼說?”白修文追問道。
“你可以想到兇手沒有抹去痕跡,可能是嫁禍,那麼別人會不會這麼想呢?死者家屬會不會這麼想呢?”秦錚說道,“對於崔東籬這種人,留下這麼大的破綻是有問題的,那麼假如有人懷疑他被嫁禍,最有嫌疑的嫁禍者是誰?”
白修文想了想,忽然雙目圓瞪,道:“衝着你來的?”
秦錚點點頭。
這種兇殺,最簡單的做法就是讓簡退之留下“秦錚”的字樣,以證明兇手就是秦錚。但是簡家不是傻子,他們很清楚秦錚是什麼樣的人,怎麼可能留下這麼大的破綻?於是留“秦錚”反而會爲秦錚洗脫嫌疑。
那麼留“崔東籬”呢?同樣是爲崔東籬洗脫嫌疑的方法。簡家極有可能認定崔東籬是被人構陷,那麼在菊城一地和崔家、簡家都有宿怨,又有本事殺死簡退之,還能僞造信息的人是誰?
秦錚首當其衝!
“可反過來也一樣呀!”白修文有點爲這個朋友不甘心,“他們能想到以崔東籬的智商不會留下這麼大的破綻,爲什麼就想不到以你秦錚的智商不會用這麼低級的嫁禍呢?”
秦錚苦笑起來,道:“你還是不明白啊!事情到了這一步,重點不是真相如何,而是簡家會選擇什麼樣的真相,到底是崔東籬乾的,還是我秦錚乾的,就要看簡家更願意相信誰……這不是一個指向性的線索,而是一灘渾水,就看簡家會相信誰清誰濁。”
“那你慘了。”白修文雖然並不知道所有事,但他知道秦錚和簡家一定有仇,不然不會被人構陷的。
秦錚唯有苦笑,卻忽然想起了白修文之前的一句話,趕緊問道:“你剛纔說,有死者家屬辨認了死者的字跡,他還帶了家屬?”
白修文笑而不語。
“你通知簡若寧了?”秦錚怒吼道。
白修文攤攤手,說:“大哥,我們是警察,難不成直接拉去火葬場燒了?”
秦錚覺得自己現在很苦逼,他無法想象簡若寧會是什麼反應。
這時,簡若寧從套房裡走了出來。臉色蒼白,步伐輕飄飄,眼圈也是紅彤彤的。
“簡……表姐……”秦錚欲言又止。
簡若寧看了秦錚一眼,雙眼中的空洞讓秦錚覺得心頭一緊。還好,簡若寧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意,對白修文說:“我父親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凌晨兩點到五點間。”白修文說道,屍體沒有經過特殊處理,這個時間段是不存疑的……如果不是因爲被刻意限制過失血速度,這個時間還可以更精確。
簡若寧想了想,說道:“那麼秦錚是沒有嫌疑的。”
“你那麼確定?”白修文倒沒想到,追問了一句。
簡若寧點點頭,說:“昨晚我心思不寧,就在陽臺上看雪景,他陪我說話到天亮。”
“*呢?這個因素你考沒考慮?”白修文並不是要指認秦錚,他擔心簡若寧是在說反話,贏得了秦錚的信任,然後伺機把秦錚弄死。
“如果是那樣,他昨天一定不會見我,”簡若寧說的很坦然,“他或許很會忽悠,但他不會昧良心。”
白修文點點頭,拍拍秦錚的肩膀,嘆了口氣。
簡若寧卻提出了另一個要求,她說:“反正凶手你們也抓不到,這柄匕首給我可好?”
“你要它幹嘛?”白修文有些遲疑。
簡若寧的眼中卻冷光暴漲。
“總有一天,我會把這柄匕首插在崔東籬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