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瓊永沒有睡,他睡不着,不過當隨風破門而入的時候,他還是裝作睡着了的樣子,最起碼這樣可以降低對方的警惕心。
但是他小看隨風了,在秦錚、小喬和陳霸先三方面的努力下,隨風的素質雖然未必比得上龍膽和白袍子,但比鄭瓊永時常見到的那些家族武裝要強大得多,也聰明得多。
聰明的隨風很明白,只要判定對方是敵人,那麼就算他四肢全無,也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尤其在無意間讓盤子身受重傷之後。
“別裝了,”小十七踹了鄭瓊永兩腳,“我注意過你睡覺時候的呼吸節奏,完全不是這樣的。”
鄭瓊永無奈地睜開眼,問道:“秦少回來了?”
“沒有,”小十七皺了皺眉頭,“就算有萬全的反制措施,也不能保證他一定回得來。不過你可以放心,就算沒了秦錚,我們還是會繼續把事情做下去,就算真的有心無力,多撕掉幾塊肉的水平還是有的。”
鄭瓊永嘆了口氣,說:“大家都是賣命討生活的人,像你們這麼忠於主子的,生平僅見。”
“那得看人,”小十七冷笑道,“都是賣命討生活不錯,但骨子裡不就是覺得人命太虛假,所以自己也變得虛假起來了麼?越是虛的人就越看重真心實意,別告訴我你耽擱了這麼久,看着五姓七望的希望越來越小才動手,不是因爲心裡產生了猶疑。”
鄭瓊永耷拉下了腦袋,說:“我是憐香惜玉,誰知道秦錚這邊這麼多讓人捨不得下手的美女呢?”
“得了吧!”小十七給了他一巴掌,“你也算幫我們爭取了不少時間,等秦錚回來好好說說,留一條命還是可以的。”
鄭瓊永苦笑道:“你別把自己的眼光太當回事兒,血眼一出,血海汪洋,這是在菊城就有過的說法吧?秦少這人的做派我們研究過很多次,對自家人他可以掏心窩子,但對敵人絕對是酷毒狠辣……遲早要被你們看出來,不過我也算盡心盡力了。”
“走着瞧唄!”小十七哼了一聲,就讓隨風把鄭瓊永架出了紅袖添香,塞進了車裡,一路向蘇家別墅開去。
秦錚比預想中回來得早,也比預想中清爽,似乎連小小的擦傷都沒有。但注意到隨行那些隨風吃人的眼神後,鄭瓊永知道,他的損失已經夠慘重了,看來今天是沒好下場了。
就算秦錚有心放過自己,別人願意麼?
鄭瓊永站在大廳裡,秦錚就坐在上首看着他,仔仔細細不斷打量,臉上掛着古怪的笑意。而蘇婕妤等人依然如常地坐在一旁,各聊各的,一點沒有審訊內奸的氣氛……這是什麼情況?緩兵之計?放鬆警惕的方法?鄭瓊永很迷糊。
半晌,秦錚開口道:“鄭南山真的是假稱?鄭瓊永真的是真名?”
鄭瓊永笑起來,說:“鄭南山確有其人,鄭瓊永也確有其人,秦少既然知道了,何必多此一問?”
“只是很疑惑而已,”秦錚笑道,“我知道這世上很多殺手、刺客都有堪比影帝的演技,演什麼像什麼。可是人的底子決定了人的氣質,而我們這些人很容易就可以從氣質上看穿你,但卻沒有。所以說,你似乎不是什麼遭遇悲慘、貧苦出身的人,反而很有背景,這卻又與你的身份不相合,太矛盾了。”
鄭瓊永沉默了一會兒,說:“秦少也曾流離失所,女公子也曾備受創傷,萌姐當初爲了逃避家族,在外面撿了兩年破爛……那個時候,誰在乎過你們的氣質?”
“有理,”秦錚點頭,“那麼能不能重新認識一下?”
鄭瓊永點頭,道:“滎陽鄭氏,九房長子鄭瓊永,見過秦少。”
“嫡系?”秦錚愣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把嫡系子孫當殺手使喚的,“不是分支?”
鄭瓊永苦笑道:“九房只剩我一人,就算是分支也比我們混得好。”
秦錚恍然大悟,這就說得過去了,不然以嫡系子孫的身份,他怎麼也不至於成爲殺手。而且這也解釋了一件事情,爲什麼鄭瓊永可以成爲鄭南山的影武者,同宗兄弟,相似的機率總要大一些。
鄭瓊永看出秦錚所想,臉上卻現出羞惱神色,嘆了口氣。
“爲什麼嘆氣?耍了我這麼久,你應該感到很有成就。”秦錚笑道。
鄭瓊永說:“秦少剛纔恐怕是在想我與鄭南山的相似吧?實話告訴你,我和鄭南山不是同宗兄弟,而是親兄弟。”
“……”周圍所有人都愣住了,鄭南山可是正房長子,怎麼會和九房長子是親兄弟呢?難道……
鄭瓊永點點頭,說:“我大伯少年時受過傷,沒有生育能力。”
“過繼?”秦錚明白了。
鄭瓊永的臉卻苦的更厲害了,說:“若是那麼簡單,九房何至於淪落?”
當初鄭家老大無後,整個鄭家都是焦急的,尤其是他的老婆,也就是鄭瓊永的大伯母。但是因爲鄭家老大無能的消息被封鎖的很好,於是鄭家風言風語,開始流傳出她本身沒本事的傳言。
這位鄭家大嫂也是個有膽子的,氣惱不過之下,居然真的親身證明給了鄭家看。不出一年,她懷孕了!
鄭家各房雖然不太開心,但也是紛紛道喜,反而是鄭家的老爺子和老大本身臉色不太好。
經過追查才知道,這位大嫂居然趁醉酒勾搭了自己的小叔子,也就是鄭家老九、鄭瓊永的父親,於是因姦成孕。但這事兒不能公開,正房也的確需要一位繼承人,於是老大打破牙口和血吞,認了這個便宜兒子。
可是心裡總是氣不過呀!於是,鄭家大嫂從此纏綿病榻,不知道受盡了多少藥物折磨,才找到機會投繯自盡。而鄭家老九更慘,不但被派了一個必死的任務,還順帶搭進去了九房的主幹力量,於是九房星散,而他另一個兒子也成了正房少爺的影武者,從此用自己的命爲鄭南山鋪就一個毫無危險的人生。
鄭瓊永說完,秦錚整個人都不好了。蘇家也好,鄭家也罷,家大業大真的是幺蛾子也多,怎麼就能出現這樣的人類呢?不過……這或許是個機會?
“我很同情你,”秦錚說道,“但這種事你是從何而知的?如果你知道這些事,鄭家怎麼會容你繼續活着?”
鄭瓊永笑道:“他們不知道,但我卻是知道的,至於手段嘛,你可以調查一下我大伯以前的親隨,現在他還在失蹤人口記錄裡呢。”
“夠狠,”秦錚笑起來,“既然如此,何必那麼賣命?”
鄭瓊永笑道:“那麼賣命是怎麼賣命?我是殺手,是影武者,在外面可以裝成少爺呼風喚雨,但在家裡我能拒絕?再說了,秦少之前不是一直覺得疑惑,一直覺得對方的攻擊似乎沒有重點麼?說實話,我也想看他們吃癟,但是死命令下來之後,我還有得選麼?”
“你很清楚你有的選,”秦錚一陣見血,“這麼久了,你一直在中間攪混水,下手留餘地,但還是在執行着他們的命令。這就證明你的心在搖擺,我很想知道現在你心裡的那桿秤倒向誰了呢?”
鄭瓊永笑道:“早就倒想你了……這樣說,我是不是可以活下去?”
“太肯定了吧?”秦錚不依不饒,“很假的。這樣,如果我加一條,我們給鄭家換一個主子如何?反正都是一樣的血脈,是叫鄭南山,還是叫鄭瓊永,不重要,對麼?”
鄭瓊永盯了秦錚半晌,說:“你這話說得也太肯定了吧?什麼都沒做就對敵人許以厚利,很假的。”
秦錚被他的回敬逗笑了,認真地給他分析道:“首先,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如果你答應了,那我們也有共同的利益。其次,我不喜歡殺人,尤其是原本很熟悉還很友好的人。再次,我沒多少時間耍陰謀了,我們倆痛快點,生命不值得浪費。”
鄭瓊永有些疑惑,道:“以我的瞭解,秦少似乎是個相當擅長耍陰謀的人,而以威逼利誘似乎是五姓七望的專長,秦少爲何棄長取短?”
“因爲我比他們看得清明。”秦錚肯定地說道,“很多人覺得我們這個時代很開明瞭,所以齷齪的事情只能以陰謀來解決,因此五姓七望也好,還是以前的我也罷,最喜歡用陰謀詭計,最喜歡挖坑埋人。但是你要明白,我秦錚有時候手段或許髒了些,但我的心正大光明。這是其一。”
“其二,陰謀是暗箭,可以致命,可以百萬軍中去上將首級,但我弄掉了蘇家,又弄掉了鄭家,崔家現在也開始崩潰,但我身處的形勢卻越來越惡劣,我和我的朋友們連出門都要小心翼翼,這是爲什麼?因爲砍掉一個頭,他們會再冒出一個來,野火都燒不盡,隨便揮兩下鋤頭,就以爲能斷根了?這是我最近體會到的心得,與你分享一下。”
鄭瓊永聽了他的話,若有所思起來,半晌才問道:“那你的意思是……你要做堂堂正正的對戰了?”
“正是。”秦錚搖搖頭,“自古說起謀略,我們一定會想到什麼韓信暗度陳倉、李靖雪夜下鬆洲,但翻來覆去也就這幾個例子,其中很多更是小說家附會之言,空城計?草船借箭?太虛妄,太靠運氣了。倘若陳倉道口有伏兵,韓信能活還是劉邦能勝?倘若司馬懿縱馬入關,不理會什麼虛虛實實,諸葛亮還有命在?到了現在了,不能靠運氣了,堂堂正正,看看是他們的力量更大,還是我的力量更強。”
鄭瓊永看着秦錚,感覺此時的秦錚渾身都在發光。他問道:“直接衝過去殺人,不好吧?”
“以前怎麼沒看出你這麼蠢呢?”秦錚似乎很失望。
“陰謀不用了,還有陽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