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或許我忽視了你的存在,或許我沒有把你真正當做一個活生生的存在,也沒有把你當做一個可以寄託的希望……但是,她現在被奪走了……當初,是她把你帶到了我的身邊,現在,是你把她帶回我身邊的時候了。”
這是三年前的那個夜晚,蘇婕妤聽到秦錚喃喃自語的內容,她不知道秦錚在和誰說話,也沒有人知道秦錚在和誰說話,很多人猜測秦錚是在與已經離去的蘇青詩對話,以對虛空的言語彌補已成空虛的記憶。
但是,秦錚當時的對話對象並不是蘇青詩,而是蘇青詩留給秦錚的最後一個任務,那就是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存在於秦錚身體中,後來被蘇青詩完善的系統。
那個曾經看起來是那麼無聊、好色乃至於猥瑣的系統。
按照蘇青詩的說法,雖然系統存在於秦錚體內,但卻並未歸屬於秦錚。這一點,從他們一直以來的關係上就可以看出來。
可以說,系統甚至是有點瞧不上這個憊懶小子的,在經歷過三號機的人工智能層次後,系統已經具有了真正的智慧,甚至絲毫不亞於蘇青詩和秦錚。儘管以往的強化也好,任務也罷,看起來是蘇青詩對秦錚所起的作用,但歸根結底,其實依然是系統在爲秦錚做着努力。
但是,沒能融爲一體,就不可能成爲整體。系統對秦錚的不認可是蘇青詩無法預見的,她將之視爲一種磨合問題,卻沒有例證可供參考……在以往,也沒有人曾喪心病狂地將系統植入人體中,讓作爲生物體的人類和作爲人造體的系統進行融合,沒有先例的背景下,蘇青詩只能努力提點秦錚,希望他能儘快達到自我突破。
可秦錚太忙了,他不斷和世家豪門進行爭鬥,又要和己方的人進行溝通,還有學業,還有感情……這一切一切都擠壓着他的時間,讓他甚至沒有分出一絲一毫的精力去顧及系統的問題。
在那時的他的心中,系統只要能用就可以了,只要可以強化他,只要可以滿足他,一切就不成問題,爲什麼要去追求那麼虛無縹緲的存在呢?但是他沒有意識到的是,強化他的是蘇青詩,滿足他的也是蘇青詩,蘇青詩的存在從很大程度上中和了系統排斥性造成的隔閡,讓他自以爲已經將系統運用得得心應手。
可那一夜之後,蘇青詩去了哪裡?爲什麼沒能在最需要的時候保住蘇青詩?秦錚很清楚原因,不就是因爲他太過依賴於這個女人,卻從未重視過她爲自己準備的一條道路,沒能完成自我的蛻變麼?
先是蘇婕妤,後是蘇青詩,這一對姑侄全部因爲他的疏忽而萬劫不復,人生可一可二,但他決不允許第三次的出現!
就這樣,秦錚對系統說出了那句話,而系統則給出了迴應。
系統畢竟不是蘇青詩那種純正的人類智慧,它沒有給出具體答覆,而是給了秦錚一個座標。秦錚仔細查證了這個座標,才發現那裡居然是小山村!
於是,他忽然間消失了,在消失前的那一刻,他還以爲自己可以在小山村找到蘇青詩的痕跡,卻不知道,一次真正的磨礪之旅從此展開,系統從未打算讓他以當時的狀態去送死。
在小山村,秦錚接受了系統的訓練,在不加持任何外力的作用下,他用自身的力量把自己武裝到了牙齒。這一次鍛鍊,居然持續了整整三個月時間,當他拖着疲倦卻又有脫胎換骨一樣舒爽的身軀走出小山村時,已經是一個截然不同的秦錚了。
“接下來去哪兒?”秦錚是這樣問系統的。
而系統給出了夜歌的座標,當秦錚趕到那裡時,發現自己居然被忽悠回了明兮。
系統的要求很簡單,它不但要照顧秦錚追尋蘇青詩的要求,同樣也要兼顧秦錚的生活與未來。在這一前提下,他必須保證自己的學業不受影響,才能進行接下來的行動。
“那菊城怎麼辦?夜歌怎麼辦?九原、燕京……這些地方怎麼離得開我?”秦錚幾乎是怒吼着問系統。
系統只給出了一句話——“不要把自己看成救世主”。
他已經開啓了道路,捋順了軌道,凡事其實是沒必要親力親爲了。這是年輕人一代最容易陷入的窠臼,他們總是過分重視每一個細節的完美,卻忘記了自己追求的最大目標,而漸漸和細節糾纏着陷入了無休無止的循環中,最終拖垮了自己的一切。
菊城有蘇婕妤,夜歌有源修竹,九原有秦兮,而簡若寧已然去了燕京……每一個人都按照他設定的軌道運作着這一切,有條不紊地發展着,根本不需要他繼續參與其中。他的任務只有兩個,一是完成最終的機型,二是追尋到蘇青詩的痕跡。
爲此,秦錚私下和沐危樓等人見過面,希望他們在自己不在時照顧這些年輕人的事業,然後,他開始了漫漫的追尋之旅。
而系統,也終於展現出了自身的強大。
秦錚不需要定位,系統自然會給出最精準的定位。
秦錚不需要理財,系統自然會給出最精準的預算。
秦錚不需要出面,系統自然會進入各種網絡,將他需要辦的事情全部安排妥當……這麼說吧,秦錚就沒有親自排隊或者上網刷過車票,所有票都在一瞬間被訂了下來,他所做的只是想辦法讓系統接入網絡而已。
到此爲止,秦錚才真正明白,蘇青詩對系統抱持了多麼大的期待,又對他抱持了多麼大的期待。
而秦錚的任務是什麼呢?他必須不斷和系統磨合,降低它預判的失誤,因爲這種失誤在生活中或許還沒有多大問題,可是當他與郭志丹第一次遭遇戰到來之時,險些因爲系統的預判失誤被對方炸掉了腦袋!
真是艱難險阻啊!秦錚忽然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場遊戲中,時時刻刻都要防備着危險的到來,就像《古墓麗影9》中的勞拉那樣,在瀑布中滑行,不斷躲避着前面的障礙物,一個不留神,就會被鋼筋穿喉而過,香消玉殞。
當時,秦錚在這一關足足死了一下午,可對於他自己來說,這場遊戲容不得一次死亡,他的生命可沒有存檔!
第一次遭遇戰後,秦錚回到了小山村,又一次開始了對自己的磨礪。在這同時,他還不斷和秦鬱聯繫着,通過自己對系統的體會,指導着他們對於機器的運用,才造就了今日龍魂小分隊的技術進步。
倒不是秦錚厚此薄彼,但他的時間緊迫,相比於民間密探組織的隨風,龍魂的基礎要好太多,可以幫他省下太多時間。但即便如此,秦錚也沒有想到,這一次次自我錘鍊,一次次你死我活,一次次互通曲無中,三年就這麼一晃而過了。
其實面對蘇婕妤她們時,秦錚撒了一個小小的謊。這三年裡,他的足跡並不只是盤桓在華夏周邊而已,他甚至追着郭志丹一路到了歐洲。
在塞納河畔,秦錚看到了一座女子的雕像。那座銅像並不像《打結的槍》、《米洛斯的阿芙羅狄特》那麼知名,在身爲明兮大學歷史系優秀學生的他的腦海中,甚至想不出任何於此有關的典故。
這是一個穿着風衣的女子,清爽而柔美,站在塞納河畔,日夜不變地靜靜看着眼前流過的河水。秦錚原本是在匆匆忙忙趕路,卻覺得這個女子倍感熟悉,於是停住了腳步。
當他繞到雕像前面,看到這座雕像的正面時,忽然靜靜站在那裡,任由淚水打溼了自己的臉。
不知道爲什麼,這座聳立在西方的雕塑,居然帶着蘇青詩一樣恬淡由堅韌的神情,即便面貌完全不同,卻讓秦錚心頭千迴百折。
良久,一個女孩的聲音驚醒了秦錚。
“先生,你怎麼了?”女孩說的是英語。
秦錚回過頭,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個人。”
“那這個人一定很美好。”女孩忽然笑道。
秦錚一怔,問道:“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如果不是這樣,你不會哭得那麼傷心。”女孩的語氣無比肯定。
秦錚沉默了好久,方纔說道:“她比大多數人都美好,只可惜,我沒有守住這份美好。”
說完,秦錚的身影飄然而去,卻留下那個女孩怔怔看着雕塑好久。
“這是一個傷心的人啊!”女孩嘆了口氣。
插曲過後,依然是不斷的追逃與爭鬥,秦錚不知道自己到底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對渾身傷痕麻木不仁,他只知道,在追索蘇青詩的過程中,他和系統的默契度不斷提升,終於到達了令人欣喜的臨界值。
完美的預判率,完滿的預測值,秦錚幾乎不需要擡頭去看,就可以直接爆掉遠處敵人的腦袋!
但是,系統的獨立性卻漸漸消失了,秦錚焦急地要命,因爲他還沒給系統準備好一個機體,或者說,系統從未要求過一個容納自身的機體!
初號機叫“芥子”,形體狹小,卻是機器之源起。
二號機叫“縱觀”,視野擴大,讓前者不斷優化。
三號機叫“浩瀚”,人工智能,令世界無限縮小。
四號機……叫“須彌”,無限之大,卻又無限之小。
“芥子須彌”,這是佛家的一種說法,秦錚卻方纔想明白其中的含義。
所謂的“四號機”,所謂的“芥子須彌”,根本就是一個人,而不是一臺機器。
四號機,就是他。
他,就是四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