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雖然已經立冬,秋天的氣息卻還沒跑遠,晴朗的日子時不時地也會出現。

杪冬看着陽光蔓延進來,在書桌,地板上拓下小木窗繁複精緻的輪廓。

他其實有點不明白,爲什麼昨天那麼突然地就發了脾氣。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杪冬是極少發脾氣的,更不用說對着一個才認識了幾個月的人鬧彆扭。

更何況大叔他,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麼。

他看着印在桌面上的斑駁樹影恍了會兒神,然後被莊季一句清清冷冷的“太子殿下”喚回現實。

對了,順帝現在正要檢查皇子們的學習情況呢。

杪冬抿抿脣,在衆多輕蔑與嘲諷的目光中站起身來。

其實順帝所謂的檢查,也就是旁聽罷了。

莊季問問題,皇子們回答,順帝就在一邊慵懶地聽着,不做任何評價。只有在聽到特別優異的答案時他纔會笑笑,然後隨口問出幾個更爲寓意深刻的問題。

不過這份殊榮,也只有甫子昱得到過。

至於杪冬,莊季曾經當着順帝的面,當着衆皇子的面,輕嘲道:“太子殿下實在愚鈍,臣無能爲力。”

那時候,順帝只是笑了一下,看也沒看還在站着的杪冬,衣袖一揮道:“甫子昱,你來回答。”

杪冬確實不是太聰明。

但比起同齡人來說,他終究多了十八年的記憶,所以其實莊季的那些問題,他都是知道答案的。

只是,杪冬不想說。一方面,他不想回應那輕蔑的語氣;另一方面,他不想把自己推入更危險的境地。

有野心的皇子都在盯着他的位置,一個愚鈍的太子會讓他們不那麼咄咄相逼。

大殿裡安安靜靜的,杪冬垂着眼簾,等待莊季刁鑽的提問,而順帝卻在這時開口道:“子陽,朕來問你。”

大殿裡依舊無人出聲,衆人面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父皇最不待見太子,向來對他不理不睬,爲何今日……難不成,父皇想親自給他難堪?

衆皇子在心底嘀咕,甫子昱眼裡卻閃過一陣意味不明的光,他看了看順帝,卻又在那人瞥過來時移開視線,暗自在心裡有了思量。

站起來的杪冬亦疑惑地看了順帝一眼,他皺了下眉,然後中規中矩地說:“父皇請問。”

出乎意料的是,順帝只問了些簡單的問題,簡單到杪冬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不知道的問題。

而在杪冬答完後,他還笑着誇了句答得不錯。

對於上位者有如天方夜譚般的稱讚,杪冬抿着脣,沒有搭話。

“坐下吧,”順帝似乎嘆了口氣,他擺擺手,對莊季說,“接下來的,愛卿繼續。”

莊季猶疑着看了順帝一眼,然後照着他的話跳過杪冬,按以往的規矩一個一個問下去,直到結束。

順帝和莊季都離開了,學傅繼續給皇子們上課,杪冬偏頭看向窗外,避開衆人竊竊的目光。

甫子昱給杪冬的紙條上寫着——放課後去雲荷亭。

雲荷亭建在荷塘上,可惜現在已是九月末,荷花早已敗盡。

杪冬趴在扶欄上吹了會兒風,然後聽見無赦在身後冷冷地喚了句:“二殿下。”

轉過身,他看見想要偷偷靠近自己卻被攔下的甫子昱正一臉冷然地與無赦對峙。

注意到杪冬的視線,甫子昱側過頭,盯着他說:“子昱想私下和皇兄說幾句話。”

杪冬答道:“無赦不是外人。”

甫子昱笑了:“那麼他這樣攔着我,難道我是外人?”

杪冬不說話,無赦憤憤地放下手,甫子昱湊到杪冬耳邊,又問了一句:“子昱是外人嗎?”

杪冬垂下眼簾,甫子昱嘆了口氣,不再去追問問題的答案,也不再堅持讓無赦離開。

“皇兄怎麼會惹上父皇?”

獨處的時候,或者說沒有順帝或其他皇子嬪妃大臣在場的時候,甫子昱喜歡湊近了看着杪冬的睫毛說話。

他看着它們或乖巧地垂着,或微微顫動,或者擡起來,藏在下面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就滿滿地都是自己的身影。

杪冬看着他,說:“我沒去惹他。”

“父皇很厲害的,”甫子昱像着了迷般盯着杪冬的眼睛,柔聲道,“子陽不要去招惹他好不好?”

杪冬在聽見“子陽”這個稱呼時微微皺了下眉,卻也沒有追究。他撇開視線,說:“我不會去招惹他,二皇弟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我要回去了。”

“陪我說會兒話不好嗎?”甫子昱輕聲問。

杪冬沉默一陣,低下頭,卻依舊說:“我要回去了。”

甫子昱靠在杪冬靠過的扶欄上,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沒有人知道,這些年來他是怎樣費盡心機將那個人藏在自己的光芒之後的。

是啊,悄悄地藏起來,不讓任何人注意到。

就讓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個窩囊的太子吧,只有自己知道,那個人對他來說,是怎樣珍貴的存在。

再等一等吧。

甫子昱轉頭,看着被風吹開又吹散的漣漣水波,嘴角輕翹。

再等一等,等掃清一切障礙,等真正擁有保護他的能力……

子陽,那時候,無論你願不願意,我都不會再放手讓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