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衫其實並沒有要隱瞞那件事的意思, 但她也從來都沒有想好該怎麼開口。也許是習慣成自然,她從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學會了把自己的一切都隱藏起來,這樣的習慣便保留了下來, 一層一層地, 把她包裹住, 讓她習慣了被包裹在其中的窒息, 習慣了把自己的一切掩埋。
嵐衫來到華悅, 除了最開始被應人歌問起來家庭情況之外,從來沒有過主動和別人說這件事的想法。白之彤不知道,鍾晴不知道, 甚至就連嵐衫自己都快把這件事給忘了,似乎這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只在自己的童年短暫存在過一樣。嵐衫沒想過, 這件事會以這樣的姿態, 突如其來地暴露在白之彤的面前。
寡淡的營養餐在那一瞬間突然變得更加索然無味,嵐衫手裡的筷子停了下來, 對着那一串文字,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倒是白之彤飛快地把手機收了回去,那樣的舉動,像是不小心被戳破一個難以啓齒的秘密的人不是嵐衫,而是她一樣。
收好了手機, 白之彤一邊暗罵自己怎麼偏要刷這種魚龍混雜的論壇, 又恍然大悟如果是這樣的話, 嵐衫的一些日常上的勤儉都說得通順了, 又覺得自家妹怎麼這麼慘, 又覺得妹這麼長時間沒有跟自己提起過,她一定是不想說的吧, 突然被這麼攤開在兩個人的面前,嵐衫會不會不高興呀。
嵐衫從昨天晚上開始就變得很怪了,白之彤只想讓她開心一點,不想讓她更難受。
僅僅是轉瞬的功夫,白之彤就想了這麼多雜七雜八的事,彷彿妖的腦子轉得都比人快似的。但饒是白之彤想了這麼多,還是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用什麼樣的話題打破她和嵐衫之間凝滯下來的空氣。繞開話題的話會不會顯得不尊重嵐衫,但問下去的話又會不會問到嵐衫的心痛之處?
還是嵐衫扯了下嘴角,把這份沉默給打碎的:“哎,原來有同學認識我的嗎……”嵐衫在學校裡是很不起眼的那種人,她還記得班級裡有另外一個女孩子,也很會唱歌。但不一樣的是,那個女孩子活潑又大方。每次班級裡有什麼活動,需要學生獻演的時候,班委都會找到那個女孩子,然後拜託她代表班級站上舞臺。沒有人想得起嵐衫來。
想到這兒,嵐衫竟然還有點欣慰:“我們班上的同學應該都有人把我給忘了吧,看那個人的說法,應該不是我們班的,居然記得我呀!”
這樣的欣慰語氣聽在白之彤的耳朵裡便很有幾分古怪了——被高中同學認識,不應該是正常的事情嗎?爲什麼妹會覺得那是件很值得驚訝的事啊?白之彤也難得有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磕磕絆絆地說:“每個明星出了名之後都會有這種人跳出來啦,說什麼他們當時是同學,然後神秘兮兮地爆料明星在學校裡是什麼表現,這樣……”
“這樣啊。”嵐衫一隻手託着腮,很想點開那個帖子看下去了。自己的高中同學是因爲什麼記得自己這麼個人的呢,那個人又會說自己什麼呢?嵐衫覺得自己的學生生涯渾渾噩噩,只有在遠離人羣的地方,抱着音樂,她纔有種得到新生的感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高中留下了怎樣的印記,會被人所紀念。
只可惜,白之彤把手機藏得非常好,甚至連剛剛說的證據都不給她看了,嵐衫沒辦法點開那個帖子。
“哎呀!”白之彤決定繼續之前的話題,“總之,妹,你的歌真的超級成功!現在被那羣半弦男孩的粉黑的越厲害,越證明她們怕了,怕自己的偶像被一個剛出道的小歌星打倒,纔不遺餘力地抹黑你,試圖把你拉下水,當她們偶像的墊腳石。但你要相信,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嗯嗯。”嵐衫點着頭。
“所以……你如果上網的時候,看到什麼不好的言論,不要不高興呀。”白之彤小心翼翼地安慰,“如果你不高興的話,姐姐這裡隨時都等着你的。”想了想,白之彤又強調了一下,“隨時!”
說着,白之彤還張開雙臂,做出一個要抱抱的姿勢。
路過的練習生們紛紛側目,白之彤大大方方,一點都沒覺得自己這個姿勢有多浮誇。
“哈哈!”嵐衫笑了出來。
嵐衫一整個上午都魂遊天外,但經過殷馮半夢的呵斥和白之彤的安慰,壓在心上的那塊巨石竟然意外地被搬開了大半,搖搖欲墜在懸崖邊上,似乎只要嵐衫再一用力去推,那塊巨石就終於會被推開她的世界,讓她松下那口氣,讓她終於看到頭頂的光亮似的。但嵐衫知道,那最後的一推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她打着精神,努力讓自己至少不要再把下午的課錯過去了。認認真真地上完課程,等到回到宿舍的時候,嵐衫纔有閒心,繼續去試着能不能找一條縫隙,把那塊巨石撬掉。
嵐衫在巨石的邊緣打轉。
她抱着枕頭,靠在牀頭,閉着眼睛。呼吸深長,吐出的氣纏繞在她的周身。像走馬燈一樣,嵐衫開始一幀、一幀地回憶起過往,回憶剛剛得知那個小秘密時的慌亂,回憶來到華悅之後,被白之彤牽着手,像是奔跑一樣,跑到如今的每一個步伐。
嵐衫又哭又笑,把這樣的表情埋在枕頭裡。她其實希望自己現在能抱到小白,但是貓並沒有在身邊。
偌大的房間裡,只有嵐衫一個人。
忽然地,嵐衫覺察到了腳邊的軟牀墊陷下去了一塊。她擡起頭來,一點都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自己面前的白之彤。
白之彤歪着腦袋,一隻手撐在牀墊上,認真地看着剛擡起頭的女孩子,希望能從她的臉上讀懂她的情緒。但也許是因爲嵐衫想的太多,情緒太複雜,白之彤沒有看懂。
白之彤只好自己開口:“我覺得你可能需要我,所以我不請自來了。”白之彤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太多自信。比如說,嵐衫現在看起來好像會更想自己一個人呆着吧。
白之彤不想嵐衫自己呆着,害怕這個本來就內向的女孩子一個人想太多,反而走到了彎路上。她在客廳裡等了很久,在嵐衫的門口看了很久,在嵐衫的牀前站了很久,是用掉了很多時間的,才覺得,自己果然還是不希望嵐衫把自己繞入僵局當中。
於是她坐下了。
嵐衫沒有迴應,但嵐衫的眼睛是會說話的,她的眼睛裡透露出了嵐衫的依賴與安心,這樣的神態也讓白之彤鬆了一口氣。她賭對了,嵐衫是真的需要自己。
“如果你有什麼想傾訴的,你就說吧。如果你沒有,只是想靜一靜,那麼請允許我在這裡陪着你。”白之彤又說,把自己擺在了一個陪伴者的位置,“就像是,你有時候會抱着小白想事情那樣?”
白之彤畫蛇添足的補充卻讓嵐衫想起了什麼,抱着枕頭的女孩子笑了出來,把懷裡被□□的枕頭放下了。白之彤這才發現,嵐衫抱枕頭的動作其實很像她抱貓的動作。嵐衫把枕頭在自己的身邊擺好,纔對白之彤提出了一個不可能做到的要求:“也許小白更適合做彤彤姐你剛剛說的那個角色呢。”被抱在懷裡,安靜不出聲,讓身邊的那個女孩子有十分充裕的時間去想事情,卻也持續不間斷地提供着屬於哺乳動物特有的溫度。
嵐衫這麼說了,如果她想要的是別的,那麼白之彤這個無原則的姐姐會立刻把東西弄來,送到妹的眼前,哪怕她要的是星星,要的是月亮。
但偏偏,嵐衫想要的是小白。白之彤鬱悶了,她從哪裡變出第二個自己?只好強詞奪理:“我比小白要好的呀,小白能做到的我都可以,可以給你提供溫度,也可以安靜地陪着你。小白做不到的我也可以,如果你需要別人的意見的話,我會努力做最好的軍師。”
白之彤這麼說了,說着她真的要提供自己的懷抱。高挑的女孩子儘管有着纖美的身姿,但畢竟不是嬌小的貓咪,不能像小白那樣地窩在嵐衫的懷裡,但白之彤可以把嵐衫的整個人都抱起來,像俄羅斯套娃那樣嵌套在嵐衫的外面,整個地把她包裹住。
嵐衫沒有動,沒有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嵐衫說:“我還需要再想一想。”
“嗯?”白之彤保持着那個姿勢。
“等我想清楚了,我會決定下來的,彤彤姐,我們是應該更近一點,還是應該劃清楚河漢界,從此遠離呢。”嵐衫喃喃。她在說的時候,她的手指在兩個人中間的牀單上劃過一道痕跡。牀單被壓出痕跡來,一時半刻沒有立刻消退。白之彤看着那一道痕跡,怔住了。
白之彤這纔想起來,嵐衫是從自己的那個吻開始變得不對的。她想了一整天都沒有想明白的、嵐衫變得不對勁的契機,原來是很簡單的。
那輕柔的一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