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之彤雖然看起來好像是個粗心大意的性格，實際上作爲年長者，她自認爲自己對人情世故還是很瞭解的。比如說，她就很懂得避免交淺言深這個道理。她認識嵐衫的這麼多天，雖然很好奇嵐衫在來華悅之前的經歷，但並沒有刻意去問過。
而嵐衫好像也沒有說的意思。
白之彤纖長的食指輕輕叩擊着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響。她的飲料杯已經丟在了一旁，也不知是喝完了，還是單純地並不想喝。等了一會兒，白之彤眼角餘光就又瞄見了嵐衫偷瞄的眼神，這回不是向着兒童樂園了，而是向着不遠處展示櫃裡套餐送的玩具。
套餐玩具並不精緻，但玩具都是可動的，白之彤家裡那些零碎的東西里還真有從這種快餐店買來的贈品。嵐衫這次卻並不是全然都是感興趣和探究的神色了，她瞄了一眼那一展櫃的玩具，歪了歪頭，神色間帶了點迷惑，好像並不認識那些東西似的。緊接着，嵐衫又把眼神收了回來，看起了杯蓋上印刻的花紋。
白之彤漸漸品出了一點不對，嵐衫顯然不是想玩或者想要，更像是好奇。白之彤的食指尖收了回來，細細思索起嵐衫的好奇。她的妹，好像是以前並沒有來過這種地方一樣哎。
嵐衫的家境肉眼可見的貧寒，但沒來過KFC好像也有點誇張了吧？更何況剛剛嵐衫去點飲品的時候也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侷促啊？白之彤有點想否定自己的猜測。
嵐衫的杯子空了，吸飲料的時候發出了空氣擠入吸管的聲響。她一時間茫然了一下，然後把手裡的杯子放下，十分鎮定地端坐好。
白之彤站了起來，向着嵐衫伸出手：“商店開門啦，咱們去轉轉吧。”
嵐衫臉忽然紅了一下，又趕緊強行把那個顏色給壓下去。她定了定，這才把自己的手伸出來，送到白之彤的手心。
白之彤是真的很喜歡肢體接觸，像一隻粘人的大貓。
商場的大門拉開，BGM播放起了輕柔的音樂。白之彤挽着嵐衫的胳膊，兩個人靠得很近。這樣的姿勢親暱而並不突兀，嵐衫垂着頭，儘量讓頭髮垂墜下來，遮擋住自己發紅的耳根。
兩個人的目的性並不強，白之彤是想着嵐衫既然有了一筆收入，應該適當地擴充一下自己的衣櫃了。順便這個季度自己也沒有買什麼應季的衣服，也可以來看看，如果能買到兩個人都喜歡的姐妹裝那就再好不過。嵐衫是覺得白之彤說的有點道理，給自己預留了一點的置裝費用。兩個人的目標是女裝區，但路上的滿目琳琅也不免吸引了她們的目光。白之彤帶着嵐衫在一層珠寶轉了一圈，化妝品轉了一圈，兩個人四手空空，及其有意志力地抵制住了所有的花言巧語和糖衣炮彈，成功登上了電梯。
女裝區很大，佔了足足三層。嵐衫望着指示屏都覺得眼前一花，不知道腳下的路該往哪邊邁了。
這回白之彤是真的確認了，嵐衫對這些東西都不熟悉，很可能以前是真的沒有來過。她小時候被姐姐帶到這裡來的時候也會迷路，現在卻是個可以挽着妹妹的手帶妹妹在迷宮裡轉的大人了。
白之彤沒把嵐衫引去自己熟悉的那幾個牌子，而是在指示屏前站了一會兒，挑挑揀揀，選了幾個在她眼裡平價一點的地方。
每個品牌都有自己的風格，白之彤沒打算讓嵐衫每家店都仔細挑選，而是讓她在門口張望一下，看看店面的風格是不是合她的眼緣。
嵐衫看中了一家店，高高興興地進去，綠着臉出來，想了想自己給自己預留的置裝費用，開始懷疑人生。
身後的白之彤跟着出來，一臉若有所思。
嵐衫小聲說：“彤彤姐……”
“嗯？”白之彤發出輕聲，轉過頭去看了看身邊的女孩子。
嵐衫雙眸失去了焦距，聲音也氣若游絲，彷彿快要成仙了似的：“我以前以爲雜誌上說那些女明星每件衣服要價十幾萬，都是浮誇的說法，是假的。”
白之彤眨眨眼睛，沒說話。
嵐衫接着很認真地講：“現在我相信了。”
白之彤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剛剛的那家店，沒有那麼誇張的吧？雖然標籤上的數字都是四位數起跳，但是商場嘛，現在一年四季都有各種藉口搞打折活動的，三位數應該就能拿下了呀。應人歌向來是很厚道的，給嵐衫開的價格應該不會讓她吃虧，白之彤預計的嵐衫的錢包厚度，覺得她應該能拿得出幾套衣服的錢的。但想了想，嵐衫可能是另有別的地方需要用錢吧，這麼想着，白之彤往身邊的女孩子看去，剛想說些話安慰。
忽然就見到嵐衫握了握拳頭，也不知道是在跟白之彤說話，或者是在給自己下決心：“我也要更加努力啦。”
“嗯嗯。”白之彤沒忍住，在嵐衫頭頂上摸了兩下，給她加油，“咱們妹這麼棒，以後也是出門渾身上下加起來幾十萬的人！”
“……唔。”嵐衫想要努力的方向卻好像並不是白之彤說的那個，她抿了抿脣，沒有把話說出來，只是踏出了那家店面。
兩個人離開的時候，還是四手空空。中午去了那家菜館，糖醋里脊是真的好吃，表面金黃內裡滑嫩，咬一口哦下去，酸甜的滋味立刻在口腔中炸開。光是憑藉這道菜，兩個人就覺得耽誤了一日練習出的這次門是不虛此行了。
吃飽喝足之後，兩個人都懶懶散散地靠上了餐廳的沙發，各自發出了心滿意足的喟嘆。白之彤還好，嵐衫平日裡被限制飲食，今天吃得有些多，肚子鼓鼓地，一時間不想起身，白之彤就縱容着，兩個人先在店裡一邊休息，一邊閒聊。
嵐衫摸出手機，又在刷她的貓。白之彤也掏出自己的手機，想了想，閒來無事打開視頻網站，刷一刷視頻。白之彤主要刷的是舞蹈視頻，她的這個愛好養成並沒有多久，最開始是在成爲練習生之後，舞蹈老師說她扭動全憑本能毫無章法，她才起了研究一下別人跳舞套路的心思。最開始的時候白之彤還私底下認真模仿過，不過以如今白之彤進步飛速的眼光來看，絕大多數的舞蹈視頻在她眼裡已經像是廣播體操了。
但跳舞的小姐姐們打扮得可愛呀！看穿得可愛的小姐姐做廣播體操也是一種樂趣！抱着這種心思，白之彤把這個愛好保留了下來。她靠着沙發，把手機撐在桌子上，只勉強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首頁推薦上胡亂划着。亂花迷眼，白之彤看好幾個小姐姐的衣服都很可愛，不知道該選哪個。
恰在這時，她刷到了一個視頻，一個嬌小的女孩子，身穿粉紅色的洛麗塔小裙子，頭頂貓耳，正在唱唱跳跳。貓耳朵正戳白之彤的萌點，她立刻點了進去。
看了不到半分鐘，白之彤的眉頭微蹙。一分鐘，白之彤摘掉了掛在單邊耳朵上的耳機，將手機拿了起來，舉給對面的嵐衫：“妹，你的那首歌被人盜用了。”
嵐衫連忙坐直身子，不太敢相信地看向那個視頻。屏幕裡的女孩子唱歌並不穩，一邊唱一邊跳的時候，聲音裡夾雜着很重的喘息。白之彤外放的音量很小，嵐衫湊近了才勉強分辨着女孩在唱些什麼。歌詞裡描摹的也是一隻貓，卻絕對不是嵐衫寫的那隻。開頭那一段有着似有似無的熟悉感，等聽到副歌處，嵐衫才明白爲什麼白之彤會肯定地說自己的歌被盜用了。
這首歌的副歌，和嵐衫那天哼唱的曲調，驟一聽就有八分相似。
唱歌的女孩ID叫梅琳醬，是這個視頻網站小有名氣的唱見，視頻的標題打上了她的ID，歌名寫了《貓耳貓耳》，視頻簡介單純地寫了“原創哦”三個字。視頻發佈的時間是今天早上，經過一個上午的發酵，視頻的點擊已經輕鬆破萬，彈幕蓋了薄薄一層。光是嵐衫看的這一段，就看到了好多飄過的彈幕驚訝地誇讚着“哇！梅琳醬原來還會寫歌嗎”“梅琳醬好厲害QVQ”“這首歌超讚！梅琳醬好專業啊是學音樂的嗎？”諸如此類。
粉絲雖然這麼誇獎，但嵐衫卻很輕易地聽出了這首歌創作上的生澀之處。曲調並沒有什麼起伏，非常地平，靠着視頻裡可愛的音色勉強掩蓋了一些缺點。白之彤掃着彈幕，還嘖嘖兩聲：“這年頭，粉絲都是盲目的。”
嵐衫脾氣雖然好，但是在音樂上卻很較真：“她以前應該從來都沒有寫過歌。”這麼說着，嵐衫在那蹩腳的創作上點了暫停，戳進了這個梅琳醬的專欄，果然看見梅琳醬以往發佈的視頻清一色都是翻唱，這次所謂的“創作”應該只是試水而已。
“聽說現在好像蠻流行唱作歌手的。”白之彤挑眉。
嵐衫茫然：“流行？”唱作歌手這個概念嵐衫當然知道，指那些能唱能寫的人才，她自己就屬於唱作俱佳的行列，應人歌之前還找嵐衫談過，想把嵐衫往唱作才女的方向包裝來着。
“對呀，現在不會寫歌都感覺不敢自稱歌手了呢。”白之彤掰着手指數了數幾個最新出道成名的歌手，有華悅公司，也有別的公司的，都是在熱歌榜上待過的人，嵐衫也聽說過這些名字。
但白之彤知道一些業內的八卦，湊到嵐衫耳邊分享：“其實這裡面真正自己會寫歌的沒有幾個。”
“啊？”嵐衫張大了眼睛，很不敢置信地回望向白之彤。
看着這兔子一樣的眼神，白之彤內心得到了某種滿足，這才又開啓了她作爲姐姐的叮囑模式，一邊給嵐衫講，一邊囑咐嵐衫：“都是公司的營銷手段，從別處高價買斷一些中規中矩的詞曲，只要價格開得夠高，有些難以維持生計的創作者是會放棄署名權的。再把這些詞曲署上想推的歌手的名字，對外公佈出去，一個新鮮的唱作歌手就誕生啦。”白之彤湊近嵐衫，壓低了聲音說，“所以妹呀，你以後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所有的作品，最安全的辦法還是賣給自己公司，保留好自己的署名權。”
嵐衫聽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這種乖巧的模樣再度讓白之彤的心尖發癢，高挑的女人脣角弧度愈發高高揚起，沒忍住伸出手來摸了摸嵐衫的腦袋，誇她：“乖。”說完這體外話，白之彤才又將注意力落在這個梅琳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