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之彤微微地把頭低了下去,這個姿勢帶着幾分示弱,只展露自己的表情的一角給四面八方的圍觀羣衆,但無論露出的哪個表情的角落,都能看得出白之彤的一分悔意。
接收到應人歌示意信息的白之彤長篇大論地論述起了她是如何獲取了嵐衫的未發表曲目,又如何一時興起把這首歌當成普通的BGM公開了出去,忽略掉那條微博引起大規模轉發的前因後果,只陳述了因此導致歌曲被抄襲的現實,又檢討了一番她這個任性舉動是如何打亂了公司原定計劃,差點害得公司承擔了多少損失,言辭間充滿了誇大其詞,比如白之彤隻字未提其實華悅根本就不缺那麼一兩首待用佳作這種小事。
在座的練習生並不只有嵐衫這一屆,有些老油條已經在華悅混了很久了,並不是那麼容易被矇混過關的。這些人一開始聽的時候臉上還帶着明顯的不屑一顧,但也許是白之彤的哀痛和悔意太有感染力,又或者是白之彤的話實在是太多,把人都給繞了進去,漸漸地,滿場的練習生都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面面相覷,對白之彤的說辭挺進了大半去。
這些人各自有着自己心裡的算盤,此時也不得不把算盤重新打響。一整間教室,真正關切白之彤本人的,就只剩下了一個嵐衫。
嵐衫並沒有想明白——明明前幾天應人歌把兩個人叫去辦公室商量對策的時候還沒有這麼嚴厲,只是訓斥了她兩句,讓她以後少發私人微博而已,爲什麼今天又興師動衆,召開了這樣一場大會,專門讓彤彤姐做檢討呢?但正在嵐衫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地,她看見了白之彤衝着自己眨了眨眼,然後吐出一截舌頭,又以極快的速度把那截舌頭給收了回去,速度快到嵐衫在下一秒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什麼錯覺。
再去看的時候,白之彤還是那副真心誠意在懺悔的樣子。
臺上的應人歌點了點頭,似乎滿意了白之彤的懺悔,讓她可以閉嘴了。然後自己開始強調紀律,給練習生們訂下了幾條新的規矩。
嵐衫大腦還處在茫然和自我懷疑裡,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剛剛自己是不是真的產生了錯覺,亦或者白之彤好像只是被叫來,配合着講臺上的應人歌演了一場戲?她在真相的門口徘徊了很久,導致到最後應人歌強調的新規矩,嵐衫這個一直以來的認真的乖寶寶,居然一條都沒有聽進去。
而教室裡也是持續的安靜,一直到應人歌說解散,都只有衆人站起身來,衣服和桌椅摩擦的窸窣聲。白之彤已經重新擡起頭來了,似乎維持着那個垂下頭去懺悔的姿勢時間有點長,白之彤一隻手撫上自己的脖頸,順時針扭了一圈脖頸,發出輕微的咔咔聲響,而後舒適地長嘆了一口氣,另一隻手已經勾搭上了嵐衫的肩膀,把人給往門口帶,不管周圍的任何探究目光,徑直帶人回了宿舍。
等到白之彤帶着嵐衫,隨在應人歌身後,離開了這間教室,教室裡忽然像是一小鍋持續被小火加熱的沸水,傳來了咕嚕咕嚕的細碎聲響。
嵐衫是一點都沒有聽見,但白之彤卻從那未被關上的教室門處,捕捉到了裡面的一點聲音。有個男練習生拍着桌子,聲音裡帶着激動,但又不敢太大聲。不用看,白之彤都能大致猜到,他的周圍應該緊緊地圍着一圈他的狐朋狗友,而這人是這個小團隊裡的智囊,吹噓着自己智慧的成果:“我之前就隱約覺得不對,那個嵐衫看起來不像是有這麼大後臺的樣子。——咱們之前的方向弄錯了!有後臺的是那個白之彤!”
那邊的男練習生說到激動處,聲音漸漸拔高了不少,在別人問他新的猜測有什麼依據的時候,甚至開始編起了故事。比如說,華悅的老闆不經常出面,甚至連姓名都很少有人知道,但這個練習生聽到過一點小道消息,老闆的姓氏就是白,那個白之彤這把年紀還能混入練習生陣營,說不定是老闆的親戚。這次白之彤捅了個小簍子,本來華悅這邊不用搭理的,把稿子壓下去不用就行了,但是那個嵐衫仗着和白之彤關係不錯,衝白之彤哭鬧耍賴,換了這麼個匆忙的出道機會,諸如此類。
白之彤把耳朵高高豎起來,聽得津津有味,就是故事裡的肥胖總裁白老闆和他的私生女,霸道小練習生白之彤,以及特會鑽營的狗腿小妹、抓着一切機會鬧着出道的嵐衫都是誰啊,白之彤覺得自己一個都不認識啊。只可惜隨着白之彤腳步漸遠,那聲音還是越來越小,變得不易捕捉了。白之彤聽得正高興,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被她拐帶了一路的嵐衫也隨之放慢腳步,眨眨眼睛:“彤彤姐?”
“沒事。”對上嵐衫關心的視線,白之彤選擇了回一個安慰性的笑容,“就是我覺得,咱們公司練習生的發展方向可以多加一個編劇路線了。”
“啊?”嵐衫被白之彤這個回答弄懵了。
白之彤保持神秘,沒有向嵐衫解釋明白的意思,轉進如風地換了話題:“我餓啦!咱們趁着大部隊還沒出來趕快去吃飯吧!”
說着,她也不再管教室裡的那個傢伙還在繼續腦補些什麼了,把搭在嵐衫肩膀上的那隻手換牽起嵐衫的手,牽着嵐衫,輕快地走在前頭,彷彿左眼裡寫了“食堂”,右眼裡寫了“美食”,半點都看不出來剛剛懺悔的樣子。
這下嵐衫總算是可以確定了,剛剛的白之彤就是在配合應人歌而演戲吧。也不知道該誇白之彤的演技太好,還是隻是因爲嵐衫關心則亂,居然沒有看出來。這麼想着,嵐衫抿了抿脣角,跟在白之彤的身後小聲嘀咕:“咱們公司的練習生髮展方向,還可以多加個戲精路線……”
“嗯?”白之彤挑高了聲線的尾音。
嵐衫又趕緊說:“沒什麼啦。”
一轉角,食堂就到了眼前。
*
白之彤是一直到回到宿舍,把宿舍門關上,確定空間內只有她和嵐衫兩個人,兩個人不管說些什麼都不會被第三人聽見之後,纔給嵐衫耐心解答她那一肚子的疑問的。今天的這一出還真不是應人歌提前和白之彤串通的,幸虧白之彤反應速度快,接下了這次帶着三分懲罰,七分警告旁人的性質的演出要求,給順利把這場戲圓了回來。
“想出道、但實力不夠的人太多了,你得了這麼個機會,他們一定會探尋原因,看看能不能再複製同樣的路線的。”白之彤難得一臉嚴肅,像個操心的老母親,諄諄教導着自己懵懂不知世事險惡的小孩。
兩個人陷在舒適的布藝沙發裡,都脫了鞋子,把長腿往沙發上一擱。白之彤這人向來霸道,長腿伸直。嵐衫則順手抱着沙發上丟的抱枕,把腿曲起來,團成一個糰子。兩個人面對着面,白之彤的溫熱體溫順着兩個人相貼的小塊肌膚傳遞到嵐衫那裡。嵐衫的臉有點紅,想把腿放下去,規規矩矩坐好,又有些不捨,乾脆把半張臉埋在抱枕裡,不讓白之彤看到她紅撲撲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衝向對面。
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兩小塊相貼的肌膚上的嵐衫,只把老母親的諄諄教誨當成了背景音樂,根本沒聽進去多少。但白之彤竟然沒有察覺到嵐衫的走神,講得特別細緻:“抄襲那件事在網上鬧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鍾晴就注意到了,很難說練習生裡還有多少人知道的。應姐是擔心練習生裡有人也故意把自己已經賣給公司的歌私下裡泄出去,先炒出點熱度,然後回頭倒逼公司送他們出道。”
“可是……”嵐衫舉手發問,“不理不就行了?”
“但蒼蠅多了也煩啊。”白之彤面無表情,“應姐是很怕麻煩的。”
“也許應姐更想這麼折騰你一下,讓你丟個小臉吧。”嵐衫把嘴角的笑埋在抱枕裡,發出的聲音很悶,但又意外輕快。
白之彤:“……”她得承認,說不定嵐衫說的這纔是主要原因。但白之彤不會說的。
白之彤乾脆利落地轉移了話題,不再假裝嵐衫的老母親了。
她伸在沙發上的腳丫晃了兩下,腳尖的位置正好戳在嵐衫的腰窩上,因此,白之彤隨意的晃動,像是帶了電流一樣,倏然躥遍嵐衫的全身。嵐衫打了個哆嗦,往沙發更裡面艱難挪動了一下。但布藝沙發總共就只有一人的寬度,嵐衫的挪動並沒有把自己和白之彤的距離拉開很遠。
嵐衫心底裡那個壓抑不住的小秘密,像抽穗期的果穗一樣,瘋了似地在滋長,從心底裡往外鑽,紮在嵐衫的喉嚨口上。嵐衫咬着牙,不把那個小秘密點破,生怕破壞了這美好的一刻。
她還能和白之彤愉快地獨處的這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