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已算得上深秋,快要入冬了。
林府,東園。
林陌辰仰頭對着天際長舒一口氣,便好像看到了半空中揮灑着的涼薄氣息,真的是深秋了呀,都該着手準備冬衣了。
“二少爺,該用晚膳了。”羽兒的聲音細細的、綿綿的,傳入耳畔時,已快要沉下去了。
“你喚作羽兒?”這是林陌辰方纔問過的問題,只是想借着說話的空兒,調整好心緒。
“回二少爺,正是,”羽兒低了頭,兩隻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的,此時怕是又要哭了,“先前多謝二少爺爲奴婢求情,要不奴婢只怕就要被趕出府了。”
“以後府上若是再出了這等雜事,你也不必開口,省得沾了污穢上身。”林陌辰淺淡地笑了,面前這丫頭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看着也是惹人疼惜的。
“奴婢不怕,只是——只是不想二少爺受了委屈——”羽兒擡袖擦了擦眼淚,抿着脣極力壓住聲音裡的哭腔。
“不怕?不怕怎麼還哭成這般?”從那枯敗的梨花樹間走出,林陌辰如對待妹妹般寵溺地爲羽兒擦去留在臉頰上的淚痕,小小的人兒便再受不住了,一下子撲到林陌辰懷中,痛哭起來。
“不怕了,不怕了,事情都過去了。”林陌辰含笑輕輕拍撫着羽兒的背,今日若不是這丫頭站了出來,只怕自己縱是有百口,也難辯是非了,不過也正是因爲此事,小丫頭可捱了不輕的責罰,正所謂主子們的事兒,下人終是不該開口過問的。
過了許久,羽兒終才止住了哭聲,又過了片刻,方纔抽抽嗒嗒地離了林陌辰的懷抱,一雙眼睛更是腫得如核桃一般了。
“別再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林陌辰笑着打趣,颳了下小丫頭的鼻尖,“再不過去,父親大概又要發脾氣了,走吧,一道過去。”
“對——對不起——奴婢不——不該哭的——”羽兒有些羞怯地低了頭,便跟在林陌辰身後往正堂去了。
正堂,雖說是用膳,卻也不過三人圍坐一桌,飯菜也極其簡單,林陌辰微微嘆息,也是理解的,林青涵這一倒下,兩位長輩估計一都已食不知味了,又怎會有閒心打理這些?
“今日之事——”林老爺端着空空的瓷碗,終於在事後第一次提起了下午的風波,卻也拉不下面子多說些什麼了。
“今日之事,陌辰也是有錯的,”林陌辰夾了些素菜放到父親碗中,很自然地把話接了過來,“大哥病了這些日子,我都沒能回府探望,更沒能榻前照顧,實在是不對,所以父親
放心,這些日子我會常回府看望家人的。”
家人,這話說得有些生硬。
“哎,你大嫂估計也是怕你擔憂,所以,你也別怪她。”林老爺一聲長嘆,似乎有些疲憊了。
“陌辰知道的,大嫂需得打理家事,又要在牀前照料大哥,定也是十分辛苦的。”林陌辰含笑應着,突然間便覺得父親似乎也老了許多。
“其實你一向懂事,只是——”話說到一半,林老爺的目光偷偷瞥向身側的妾室,隨即換了話題,“多用些飯菜,難得回來一次。”
林陌辰無奈,只是什麼?只是因爲孃親去得早,所以自己不得寵愛?只是因爲自己從小行爲怪異,引來旁人議論紛紛,所以留不得?
罷了,罷了,早不該去在意這些了,這裡是家,卻早已不是自己的家了。
膳罷,林陌辰便陪同父親一道去看望兄長,看着兄長的模樣,定是病的不輕,然父親卻只道林青涵是染了風寒,罷了,自己雖說是去探望兄長,其實也不過是想尋個機會,找嫂子問問清楚,自己可不信之前那事兒真是因爲吳雪芡怕自己擔心,所以刻意隱瞞了消息,這其中似乎還有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滌若閣,林青涵吃了藥,已經睡下,吳雪芡還在牀畔守着。
“嫂嫂親自照顧大哥雖是妥帖,但也要保重身子纔是,留陌辰在一旁照看着便好,嫂嫂也好先去歇歇。”林陌辰微笑着開口,直直地看進吳雪芡躲閃的目光。
“不必了,奴家理應如此。”吳雪芡爲林青涵掖了掖被角,勉強笑着,神態有些不自然。
“嫂嫂這般,大哥見了也是要心疼的,”林陌辰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繼續勸說,“若是連嫂嫂的身子也累垮了,那日後得要誰來照顧大哥纔好?”
“這——”吳雪芡猶豫,離了這裡也好,與林陌辰呆在一處,總是有些拘謹的。
“如今青涵住在滌若閣,也不便你安歇了,你且去客房歇着罷。”林老爺一聲令下,吳雪芡自然沒有不聽之理,福了身便要退下,卻突然聽到林陌辰含笑的聲音:“爹爹先在此等候片刻,陌辰送了嫂嫂回房再回來照顧大哥。”
去客房的路上,吳雪芡顰着眉,咬着脣,不發一言。
“嫂嫂何必走得這般着急?”林陌辰刻意放緩了步子,先開了口。
“陌辰還要回去照顧夫君的,總不好耽誤在路上。”吳雪芡不得不回話,卻仍不願慢下來。
“嫂嫂心知肚明,陌辰是有話要問,纔跟了來。”橫身擋在吳雪芡身前,林陌辰的表情
也變得異常嚴肅。
“你——你有何話要問?”吳雪芡心下慌張,卻知此事躲閃不過。
“陌辰的問題不多,只有三個,其一,兄長是何時身子抱恙?其二,嫂嫂爲何不願把兄長抱恙之事告知陌辰?其三,東園前些日子住了何人?”林陌辰伸出右手,點着指尖道出心中疑惑,膳前林陌辰曾去東園走了一遭,卻意外地發現東園的那些梨花樹竟都已落盡了木葉,此時雖是深秋,卻也不該如此早凋,因着心中疑惑,林陌辰又到那一排客房看了看,才發現最裡側的那間客房竟像是近來有人住過,林陌辰首先便想到了九離,可再一想又覺得不對,九離性格張揚,又爲林青涵中意過,如何也不該住在最裡頭,再者九離搬出林府也有段時日了,而那間客房與其他幾間相比,卻是太過乾淨了些,且像極了男子的書房,加之先前的發現,林陌辰便愈發疑惑了,雖拿捏不出個結果,但隱約間總覺着此事可能與吳雪芡有關,這纔開口詢問了。
“夫君生病已有些日子了,只是日日不見好,我不願讓你知曉,不過是怕你擔心,至於——至於客房,前些日子九離姑娘曾在那裡住過,不過後來就不知去向了。”吳雪芡低着頭,心中更是慌亂,從林陌辰的話中便可聽出,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
“大哥身子一向強健,又怎會突然得了這等病症?父親雖只說大哥是偶感風寒,難道我便看不出來那病有多重?”林陌辰無奈,若是女子個個都像千冥那般善良單純,那可也沒這許多事端了,“嫂嫂你莫要誆我,我雖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卻多少能看出些什麼,那客房明明是男子住過的,你卻不肯說與我,這中間定然也是有事瞞着我的,嫂嫂若不說,我只能轉了身去問大哥,也不知會是怎麼個說法。”
吳雪芡低着頭不說話,心中似也在掙扎。
“嫂嫂也別說我不懂情理,我此時去問大哥自然是不妥的,”林陌辰嘆了口氣,果然要軟硬兼施纔好,“如今大哥身子不好,我也不該拿這些話去氣他,若是再出了何事,又該是我的責任了。只是我總覺着大哥的病症來得奇怪,所以纔想着把事情弄個清楚,我來問嫂嫂自然也是因爲信得過嫂嫂,既然你我二人都是爲了大哥着想,又何必再互相欺瞞,嫂嫂若有何難言之隱,也不妨說與我,我雖做不了大事,卻也能爲嫂嫂拿拿主意,嫂嫂覺着陌辰的話,可還在理?”
又是一陣沉默,林陌辰正要再開口,吳雪芡突然便擡起了頭,眸中含着濃濃水汽,下脣也是咬得透紅,此時竟哽咽着開了口:“陌辰,你可要幫嫂嫂這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