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冥曾一併應了林陌辰許多事,有大有小,有難有易,而這其中便包含了一件不大不小、不難不易的事兒來,那便是上街。
用千冥的想法來說,上街便是到街上走走,簡簡單單。
用林陌辰的措辭來講,上街便是一件集逛街、小吃、遊湖、聽戲、放河燈等衆多活動於一體的大事,熱熱鬧鬧。
這一日,十一月十八日。
這一日,天氣有些涼,陽光卻很暖。
這一日,是林陌辰與千冥一道上街的日子。
雖已是深秋,寒風掃着落葉給這晃眼的日光也染上了些許涼意,但那街上的路人卻是絲毫不見少。
林陌辰大搖大擺地走着,還不忘爲這熱鬧場景做個解釋:“冥兒你興許不知這鎮上的習俗,今兒是十八,難得逢的是大集,擺攤兒賣東西的商販本就不少,又多的是人出門置備冬衣,就街上這些人,還算少的了。”
千冥淡淡地笑,人世,確是繁華。
“誒,去那兒看看吧——”不知看到了什麼,林陌辰更是來了興致,拉着千冥奔了過去,“冥兒冥兒,你看這些頭飾,都很好看呢。”
千冥寵溺地笑,又難得俏皮地眨着眼睛反問了句:“能比上我戴着的木簪嗎?”
林陌辰便稍愣了愣,回過神後只盯着千冥發間的木簪看了半天,最後才砸吧着嘴開了口:“我倒覺得,其實這木簪好不好看並不重要,關鍵要看它是戴在誰的頭上,若是戴在冥兒的發間嘛,那可就由不得它不好看嘍——”
千冥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拿這人沒轍了。
“所以說嘛,冥兒纔是最好看的。”微低着頭在千冥耳畔呼出一口熱氣,林陌辰便壞笑着拉了千冥向另一處去了。
一路逛着,兩人面上皆是溫暖的笑意,也許只這樣一直走下去,便很好了。
“糖葫蘆,又酸又甜的糖葫蘆——”深秋了,在這街上便多了些秋冬季節裡特有的吆喝聲,就像此時從遠處緩緩踱過來的男子,肩上扛着一根插滿糖葫蘆的大棒子,口中來回唸叨着那響亮的、熟悉的、帶着鄉土氣息的簡短語句。
“哈,冥兒,你先在這裡等等我。”聽了那吆喝聲,林陌辰可興奮了,對着千冥叮囑了一句,便飛奔着向那人跑去了。
千冥靜靜地看着林陌辰遠去的背影,靜靜地享受這靜好的年華,至少今日、此時,幸福便在身邊。
“我回來啦,冥兒,給你,”張揚着比陽光還要明媚的笑容,林陌辰小跑着回來了,順手遞給千冥一串糖葫蘆,“這是糖葫蘆,你以前肯定沒吃過吧?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千冥微笑着接過,方要咬下一顆,卻注意到了路人怪異的目光。
“嘿嘿,這個——一般都是小孩子才吃的,不過也沒人規定大人不能吃啊,你嚐嚐吧,真的很好吃的。”見千冥略有遲疑,林陌辰這才尷尬地笑着解釋,雖不在意旁人的看向,卻不能不在意千冥啊
。
衝着糖葫蘆眨了眨眼睛,千冥的脣角在不經意間上揚,心道,陌辰可真是孩子品性,不過這樣也挺好,便想也跟着林陌辰孩子氣一把,擡起頭睜着一雙無辜地眼睛看向林陌辰,直看得林陌辰不住地撓頭,纔開口突然道:“我想要你那串糖葫蘆。”
林陌辰瞬間傻掉,可還從沒見過這般模樣的千冥呢。
“咱們換吧。”一手舉着糖葫蘆遞到林陌辰面前,千冥忍不住偷偷地笑。
林陌辰瞅了半天,才終於從千冥戲謔的目光中讀懂了什麼,心中不覺又是一暖:“纔不和你換呢,我這串更甜。”
一面說着,便去咬那碩大鮮紅的山楂果,誇張地嚼了嚼,林陌辰突然垮下臉來,這糖葫蘆,好酸。
千冥幸災樂禍地笑看林陌辰皺成一團的小臉,若無其事地緩步向前走着,又大大方方地咬了顆山楂果,接着便笑眯了一雙狡黠的明眸:“恩,很甜,好吃。”
林陌辰撇着嘴跟上,卻在心中暗自計較,大概,這便是幸福了。
一路逛過,林陌辰幾乎逼着千冥嚐了所有的小吃,酸的、甜的,辣的、鹹的,淡的、濃的,香的、臭的,是的,林陌辰連那孤零零擺在街角的臭豆腐都沒放過,或者說林陌辰真正沒放過的,只是千冥這個人罷了,而這一路,千冥也是心安理得、怡然自得地跟在林陌辰身後,毫不遲疑地吞下了所有林陌辰遞過來的東西,也許只要是那人遞過來的,縱是難以下嚥的黃連,也會是甜的罷。
“啊,總算逛完了,可累死我了。”終於從街道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林陌辰伸着懶腰抱怨着。
“最累的明明是我的嘴巴。”千冥調侃着開了口,回望來時路,已是遙不可及。
“恩恩,是累着冥兒了啊,”林陌辰嘻嘻笑着,擡眸看了看四周,“那咱們一起去聽戲吧,我記得杜家班的臺子就在這附近,他們可是全天都開場的呢。”
千冥無奈點頭,目光掃過四周,夜淺鎮的景緻,當真美不勝收。
杜家班確實不遠,只走了幾步路便到了,那是一個小小別院,從外頭看着有些簡陋,但自院中傳出的“依依呀呀”的戲曲聲卻是頗有韻味,也足以彌補這點不足了,走得近了便見院門前坐着一個小童,小腦袋壓在雙膝上像是睡着了,林陌辰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推了推小童的胳膊,那人才迷迷糊糊地擡起頭來,揉着眼睛看了看面前之人,含含糊糊地開了口:“要聽戲嗎?這場已經開始快一刻了,等下場吧,公子先去逛上一個時辰,再來就差不多了。”
話音未落,那小童便又低頭小憩去了。
林陌辰着急,又推了推那小童,有些歉意地開口道:“杜家班不是每場唱的都不同嘛,我就想聽這一場,成不?”
那小童再擡起頭時,面上已有些不耐,卻也沒再作阻攔:“一個人二十文,就你一個嗎?”
“哦,兩個,謝過了。”林陌辰笑呵呵地數了錢,遞給小
童,便拉着千冥進了院子,只見院子正中架着一處三尺高臺,臺上花旦正拋着長袖演繹戲中角色,看着也是頗爲動人。
“這是什麼曲目,陌辰很是喜歡嗎?”千冥卻沒聽出什麼感覺來,只淡淡開口詢問。
“這是黃梅戲裡頭的《天仙配》,講的是凡間以種地爲生的牛郎機緣巧合遇上了自天上下凡的七仙女,之後二人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在塵世結爲夫妻,恩愛地過着平凡的生活,不想幸福太過短暫,仙女下凡之事很快便被發現了,王母娘娘派遣了天兵天將下凡來捉拿仙女迴天,一路多經波折——”林陌辰心知千冥並未接觸過這些,便笑着娓娓道來。
“那後來?”從這故事中,千冥卻好似聽出了什麼別的意味。
“後來仙女和牛郎的真情感動了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准許他們每年在鵲橋上相見一次,哦,鵲橋就是喜鵲搭建的天橋,當然,這些都只是傳說,沒人知道天上是怎樣的,估計也不會遇到什麼仙女的。”林陌辰笑呵呵地道出了結局,卻從千冥眸中看出了些傷感之意。
千冥扯着嘴角笑笑,只是傳說而已,自己怎的又想的多了?林陌辰不會是那戲曲中的牛郎,自己更不是那天界的仙女,又怎可同日而語?只是,只是爲何自己總覺得這其中有些相似之處?相似,若是真有相似,那也許便是結局罷,比一年相見一次還要無望的結局,又會是,怎樣的?
“冥兒,你想什麼呢?”看出千冥神色的不對,林陌辰忙關切開口,自己又說錯了什麼嗎?
“陌辰喜歡這齣戲啊,”千冥垂眸,心中好像有什麼在不斷流逝,直至最終消失,“聽你那樣說,我才明白了,原是如此。”
“冥兒,你說的話,讓我覺得有些不安呢,”林陌辰皺眉,伸手想要拉住千冥的手,卻被對方躲開了,心中便更慌了,“冥兒,怎麼了啊?不是好好的嗎?”
“陌辰,我終是要走的,對嗎?”低着頭,千冥冷冷開口。
林陌辰愣住,冥兒已經好久沒用這種語氣同自己說話了,而今日,究竟是怎麼了:“爲何——爲何要走?你不是答應了要陪着我的嗎?我也答應了你啊,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會跟去的。”
“陌辰,那裡,你去不了的,除非,死了。”猛地擡起雙眸,那眸光中似寫着掙扎,寫着不捨,寫着恐懼,寫着無奈,寫着太多太多太過複雜的情緒,讓林陌辰跟着心慌起來,他也似乎終於懂了,千冥說的那地方,是地獄。
已經過了很久了罷,自千冥來到人世,久到林陌辰已忘記了千冥是自地獄而來,久到林陌辰已忘記了自己根本不瞭解面前之人,除了知曉她來自地獄,久到林陌辰明明還不知曉那人的任何事,卻已深深愛上了那樣一個如冰的女子,愛上了,便再也放不下了。
所以此刻,對着千冥冷冽卻讓人疼惜的目光,林陌辰終於艱難地開了口,聲音喑啞,卻寫滿真誠:“冥兒,把你的過去告訴我,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