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葉山下,是望不見底的深淵,而那崖洞之中,不絕於耳的、是獵獵寒風,入目難忘的、是熊熊烈火,千冥靜靜站在這斷壁之上,心中卻在計較,這可又是一處施了障眼法的奇觀?
“怎麼?自這裡躍下,可就能見到你要找的人了,莫不是到了此處才覺後悔?”男子勾脣冷笑,面上寫盡嘲諷。
“敢問,閣下如何稱呼?”千冥微微眯着眼睛,卻是答非所問。
“名字,我早已忘卻了,”男子突然一愣,而後再次笑了,卻是自嘲,“我只記得孃親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莫要後悔,莫要後悔,你若真想喚我,便叫我莫悔罷。”
“不知閣下可否告知九尾狐主爲何被壓於此?”千冥嘆息,一眼便看出了男子眼中化不開的恨與悔,卻還硬是把一個恰是相反的名字壓在自己身上,當真是心劫難解。
“那姑娘又是爲何來找此人?”莫悔挑眉,一臉不屑。
“爲救人。”不知對與不對、行或不行,但初衷便是如此。
“哦?看來姑娘也是心善之人,可惜哪,找錯了人呦,若要和我說此人心善,那我可是千萬個不信。”不知可是與心中壓抑的情緒有關,莫悔的語氣中總含着淡淡的諷刺,興許是無意,又或者他只是在嘲諷自己的過去。
“虎毒不食子,我以爲,他不會袖手旁觀自己女兒的生死。”千冥挑眉,雖看不懂這諸多情緒,卻看得到這世間百態。
“哦?我倒不知他還有子嗣活在山外。”莫悔挑眉,似對此事終於來了興致。
“九離早已離開莫葉山,你不知曉倒也不怪,”千冥淡淡解釋,再次看向那水深火熱之處,“今日既是來尋人,總不能無功而返。”
話畢,便要縱身躍下,卻被男子徒然探出的身子擋住了,千冥擡起頭,恰恰對上了男子凌厲的目光,不禁疑惑:“爲何攔我?”
“姑娘所言九離,可是生來八尾,後被驅逐出山的那隻狐妖?”此時莫悔的情緒似有了很大波動,目光緊緊盯着千冥淡淡的神色,竟是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正是,閣下知曉?”千冥點頭,心道,九離出山之事,竟到了此時還被旁人惦念着嗎?
“她怎麼了?”心中急切,莫悔擡臂便要抓住千冥衣袖,卻被對方輕巧避過,只得接着追問,“你和她又是何關係?”
“九離修爲已滿,正渡天劫,你果真認得她?”千冥皺眉,此事倒不怕旁人知曉,只是莫要再添亂纔好。
“天劫,她在渡天劫?莫不是渡劫時,出了意外?”莫悔一手仍微微擡起,竟是心急之下,忘了放下。
“你若不說,我便去尋前任九尾狐主,若是誤了時候便糟了。”其實渡劫之事倒不甚急,畢竟是修爲近兩千年的九尾狐,縱是這般墜入天劫數日,也不會傷了根本,否則千冥也不會一路悠悠閒閒地走過來了,只是千冥性冷,此時雖知曉此人許是與九離有甚脫不開的關聯,卻也不願多花心思放在這裡,更不願見着男子一人情緒顛簸,才只得說了此話,想以此止了那人的胡思亂想。
“九離是我同母異父的姊姊。”隔了片刻,莫悔稍嘆一口氣,才直接道出了事實。
聽聞此話,千冥倒不吃驚,只依舊有些疑惑,同母異父,聽着便有些怪異。
“她現今在何處,我去救她。”握緊了拳頭,莫悔也不細問九離此時的狀況,便直截了當地做出了決定,顯然是不願千冥去尋九離的父親幫忙。
“她渡的是心劫,那時你都未出世,要怎麼幫他?”千冥冷笑,
又往山下崖洞看去。
“等等,若是心劫,可是與她那八尾有關?”莫悔忙擡臂攔在千冥身前,語氣多少有些急切。
“是又怎樣?”千冥擡眸,冷冷掃過男子雙眸,心下早已沒了耐性,再如何不急,也不能盡把時間費在此處。
“若真是如此,你也不必去找那人了,他定是不肯出手的,”這時莫悔倒像是鬆了一口氣,眸中卻依舊複雜,“不若你帶了我去,我知曉其中緣故,且有母親遺物在手,定然可以救她。”
“說來聽聽。”千冥不知此人所言可信與否,卻也想弄清事情原委,也好儘快尋到此事出路。
“九離不是父親所生,所以纔會八尾着身,且身藏幽火,”莫悔目光躲閃,卻終是簡短說出了真像,“總之,我絕不會害她。”
千冥略想了想,終於點了頭,再看一眼洞中烈焰,這才與莫悔一道踏上了迴路。
然出山時,莫悔卻硬是選了另一條路,類似於來時之路,沿山下行,不過是少了那座小村莊罷了。
一路化風,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回到了北界。
雪溶洞中,九離如去時那般靜靜躺在冰棺中,身子略顯飄渺,而肖離則還未歸來。
“她便是九離。”千冥自洞口飄然落下,立在冰棺之前。
“長得倒像那人,”莫悔嘲諷開口,細細打量棺中女子模樣,“姑娘可否洞外等候,畢竟家醜不宜外揚。”
“你若要救她,便留我於此,否則,我不信你。”千冥也不是好相與的人,話語冷冽,毫無商量餘地。
“莫非雪狐一族皆是這般品性,倒配得上這北界景緻,罷了,姑娘既是想看,便儘管看,只是沒什麼看頭,姑娘可別失望了。”莫悔輕哼一聲,卻也未做堅持,只上前兩步,離九離更近了些。
千冥不語,只冷冷看着男子手中動作。
莫悔像是早有準備,極從容地自額前渡出一顆火琉璃,看那樣子竟像是火狐一族之物,見了此物,又思及九離元神中淺淡的紅色,千冥心下已是瞭然。
待到莫悔緩緩將那火琉璃融入九離元神,一切也算是結束了,而此時九離的身子也才從虛無慢慢變得真實了,只是女子面上似有掙扎,像是在極力承受着什麼苦楚,又像是做了噩夢。
“如此便妥當了,姑娘也該放心了吧?”莫悔後退幾步,側頭戲謔地看向千冥。
“多謝。”千冥卻是毫無反應,只淡淡吐出兩個字。
“姑娘性子可真冷,”莫悔嘲諷地笑着,雙眸也移回九離身上,“該我謝過姑娘纔對,孃親走時便囑咐我尋到姊姊,把屬於她的東西歸還了,我卻一直未得機會。”
“她要醒了,你定有些話要說與她罷。”也不知千冥在想什麼,依舊一副冷淡的模樣,像是對此毫無興趣一般,見九離的額前散發出赤色光芒,便直接往洞外去了,留下莫悔對着女子消瘦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接着又轉向了九離,此時,那束光芒早已散盡,只見得女子的長睫輕輕扇動,像是從夢中醒來一般。
“你醒了。”刻意壓低的聲音,似有些不適應這般場景,又似是對面前一身紅衣的女子還有些顧忌。
“你是?”九離緩緩站起,踏出冰棺,心下雖是明晰,卻依舊有些不能接受,抑或不願承認。
“母親的記憶裡大概有我的吧?還是那顆火琉璃並未與你的元神徹底相融?”莫悔苦笑,本就是陌路,如今初次見了面,便被壓上這等緣故,當真是讓人窘迫得緊。
“九絕?”九離看着面前
高出自己許多的男子,有些茫然。
“那是許久之前了,現在,我喚作莫悔。”男子恍然記得了,原來在母親未離去時,自己是被喚作九絕。
“莫悔,莫悔——”九離低聲唸了兩遍,突然笑了,“我父親呢?”
“我讓他守在莫葉山下,永世不得離去,你可會怪我?”想到那個男子,莫悔倒沒尋到多少與之相關的記憶。
“這大概也是父親想要的,算是永遠伴着母親了,”之前九離也曾設想過自己的身世,爲何偏偏八尾的人是自己?可惜,到了最後,自己終於得到答案的時候,卻突然覺得這一切早已無謂,“那他呢?”
他,便是那個棄自己於不顧,卻被自己惦念了數千年的男子。
“他更慘,我把他壓在莫葉山下了,你不會怪我吧?”莫悔自嘲般開口,停頓片刻,才接着道,“你如今渡了天劫,便是狐族散仙了,是要去天界的吧?”
“天界可不適合我呆,況且我也想去見見父親,不若與你一道回莫葉山罷。”九離始終記得,母親最後一次前去看望自己時,曾說過的話,她說,離兒,爲娘註定要葬在莫葉山上,你若是得空,可要回去看看爲娘。
那時九離只以爲母親是太過思念自己,才說了那些話,不想之後便再沒了母親音訊,原那些話便是所謂的遺言了。
“姊姊,你與洞外那女子是朋友嗎?”並肩往洞外走,莫悔似無意間發問。
九離一愣,轉而淺笑:“曾經是陌路,接着是情敵,現在,許是朋友罷。”
“我見她性子極冷,卻爲了你跑到千里迢迢的莫葉山,所以纔多此一問。”莫悔尷尬,爲了掩飾而努力解釋。
“罷了,塵世之事,哪有什麼定數。”九離淡淡地笑,似乎因着渡劫而轉了性子。
到了洞外,莫悔忙東張西望,卻發現忙忙雪霧中,早已失了女子清清涼涼的身影。
“九離,你怎的醒了?冥兒可回來了?”正失落着,莫悔便聽到了一個男子焦急的聲音。
“已回塵世去了,哪像你,這麼慢,我要是想等你回來,估計得等到下輩子。”見了肖離,九離方纔冷定下來的性子就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倒是想有下輩子啊,可惜啊——”肖離笑着輕嘆一聲,心中還有些失落,冥兒怎的都不等自己呢,正想着,轉頭便看到了九離身邊面帶邪笑的青衣男子,“不知這位公子?”
“這是舍弟,喚作——莫悔,”九離笑得明朗,爲二人作簡單介紹,“這是肖離,也是雪狐一族的狐妖。”
話中還故意把“狐妖”二字咬得極重。
“誒,不就是渡了天劫嘛,竟還在我面前賣弄起來了?若是論修爲,你可是落了我好大一截呢。”肖離不服氣,於是開始鬥嘴。
“哈,是呀是呀,我纔不到兩千年的修爲啊,可怎麼我就修道成仙了呢?嘖嘖——這還真說不過去——”九離也不示弱,早已恢復了頑皮本性。
“好呀好呀,你看我下次可還爲你東奔西走的——”肖離氣悶,頂回去一句。
“哪還有下次啊,下次可就該我爲你東奔西走了吧?誒,我說你啊,都一萬多年的修爲了,怎麼還不渡天劫啊,不會真是做錯了什麼事吧?”九離的特點在此時已充分發揮出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呵呵,你二人關係可真好——”莫悔插不上話,只得乾笑了兩聲,心道,原那女子喚作冥兒。
於是,原本安安靜靜的北凌雪山就這樣,突然被聒噪包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