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夢冷。
醉生夢死。
月隱夢淺。
遠處是層層交疊的密雲,近處片片飛揚的落紅,辨不清天際在何處,只因這裡,從沒有天際。即使是那望不見盡頭的遙遠之處,也只是交疊的幻想,這裡是夢,抑鬱且不真實的夢境,抑或只是另一種地獄的存在。
血紅的花,昏暗的天,只是若看得仔細了,便能找到那無邊花開中的一點素藍,蕙心蘭質的清幽,亦是浮嵐暖翠的溫涼。
靜若雪落了無痕,動似漣漪蕩心波。
林陌辰愣愣地看着這詭異的畫面,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是如何也不會做出這種夢來的吧?
“公子——”似從那花海中傳出了低微的聲音,林陌辰扭過頭去,只看到一襲藍衣翻飛。
“冥——冥兒?你不是冥兒——”林陌辰訝然,這大概是幻覺了,千冥一向白衣着身,而面前女子卻是素藍悅目,且此人神色未免也太過溫柔了些,此人定然不是千冥,可那張臉,又是爲何?如此料想,那麼自己此時便真的是身在夢中了。
“這不是公子最想見的人嗎?爲何公子會如此以爲?”女子顰眉,柔弱得好似禁不住烈風的搖晃。
“這夢做得着實有些怪異,許是我日日想着冥兒溫柔可人的模樣,竟真在夢中實現了。”林陌辰自顧自地傻笑着,卻覺得見着了面前的可人兒,也並不那麼開心,反而,自己竟思念起那個冰一樣的人兒了。
“世人向來不知夢中身是客,公子又是爲何這般料想?”女子的目光看向遠處,微微嘆息,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的夢河變得如火一般,這夢境中便再也擺脫不了那惱人的往生花。
“哦,你不知曉呢,冥兒她爲人最是涼薄,笑起來都是難得,又怎會用這般溫柔的目光看人?且冥兒定是不會穿這淺藍衣衫的,若要問我她最是配得什麼顏色,那定然是一塵不染的白色了,”林陌辰也不知自己爲何並不把這裡當做夢境,且只把面前的女子當做傾訴心聲的陌路,“所以這大紅的花,也是萬萬配不得冥兒的。”
“她在你心中,定是極重的。”女子席地坐下,壓折了些許花枝。
“許是如此罷,這感覺很奇怪,對着夢境中的人說話。”林陌辰也跟着坐下,一時半會似乎也不能醒來的。
“是很奇怪,那個人也好生奇怪。”似喃喃自語,女子抱着膝,把下頜壓在膝上。
“我曾聽冥兒提起
夢魘一說,姑娘不會便是這夢境所生吧?”林陌辰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子的神色也有些不同了。
“公子倒是知道了許多,”女子抿脣輕笑,眼中閃過靈動,“不知公子口中的那位冥兒姑娘,又是怎樣一個溫柔體貼的人兒?”
“冥兒啊,她或許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溫柔體貼,卻是我心中最掛念的女子了,”說起心儀之人,林陌辰便有了些醉意,又覺得有些羞怯,忙轉開了話題,“先不提這些,你又是什麼人?怎麼會知曉冥兒便是我最想見的人?”
“夢魘向來如此,公子難道未曾聽冥兒姑娘提起?”女子頑皮地笑着,這才讓人看出些開朗來,只是那笑裡多少有些苦澀。
“冥兒性情似冰,若非我問起,她大概也不會提及,”林陌辰自嘲地笑了笑,縱是如此,卻也如何都放不開了,“姑娘你,難道總要變作別人的模樣嗎?”
“並非如此,只是夢魘終要活在美夢中,世間之人大概沒有誰願把一個陌路放在自己的美夢中罷,況且此時夢河尚不明晰,我也不敢鋌而走險。”女子彎脣,略顯苦澀,伸手自衣襟內取出一顆透着幽幽紅光的珠子,握在手中。
“夢河?便是那顆珠子?”林陌辰指了指女子掌心的珠子,有些好奇,再擡頭看向女子面龐時,竟已變了模樣,依舊是藍色的裙衫,只是容貌不同了,靈動的眼睛輕輕眨動,小巧的脣瓣調皮地上翹着,也是極好看的人兒。
“公子有所不知,夢河於夢魘而言,是極爲重要的,”女子也不忌諱什麼,便就此說開了,“夢境之間雖有相連,卻不是夢魘可渡,只有以夢河爲橋,方可相通。且夢河的顏色是夢魘心性所指,若是夢魘的心性被污濁所染,夢河便會變爲黑色,到那時,夢魘也會隨之湮滅,所以夢河是比夢魘的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原是這般,那姑娘可要好生護着這夢河纔好,”林陌辰心中唏噓,果真是神奇之物,“對了,還不知姑娘芳名?”
“蘆淵,”微抿脣角,女子像是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回憶,“公子呢?”
“在下林陌辰,幸會姑娘,”林陌辰卻是單純得緊,並未察覺出什麼異樣,“其實如姑娘這般也很好,經歷的都是些美夢,那麼大概也是不必有那麼多憂慮的。”
“公子思慮率真簡單,定是有福之人。” 不明所以地笑着,蘆淵的眸中透出些傷感之色,真的可以沒有憂慮嗎?真的,只是美夢嗎?那爲何,想起自己
心心念着的那人,便是一陣心痛難忍?又是爲何,自己的夢境中,總是這般晦暗的色彩,總是開滿那如火的往生花?
“是我想的簡單了嗎?難道事實並非如此?”林陌辰疑惑,既是美夢,又會有何憂慮?
“公子可知何爲‘醉生夢死’?”蘆淵側過身定定地看向林陌辰,也不知可是羨慕身側之人心性純良。
“醉生夢死,該是專指人活得糊里糊塗、昏昏沉沉吧?”這之間,有和關聯嗎?還是,與夢魘有關?
“傳說中,有一種酒叫做‘醉生夢死’,喝下它的人可以忘記一切,包括自己,”蘆淵莞爾,這人真是單純得一塵不染呢,“且此人會陷入自己編織出的夢境,成爲自己想要成爲的人,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卻再不能從夢中醒來。”
“可這種酒本就是不存在的吧?”林陌辰撇嘴,世間若真有這種東西,便也難怪那些受挫之人甘願沉睡夢境了。
“‘醉生夢死’雖不在世間存在,但那人心卻是真的,倘若真給了他們沉醉夢境的機會,也不知世人可都要活在夢中了,那夢魘,又何必擔憂自己尋不到美夢呢。”蘆淵喃喃自語,微微嘆息,想要沉睡夢境,那個人不就是嘛。
“如此說來,姑娘更是不必有所擔憂的呀。”林陌辰撓了撓頭,對此愈發不解了。
“所以纔會有夢河,你以爲夢境中便是任由夢魘爲所欲爲的嗎?”許是林陌辰的神態太可愛了,蘆淵“噗嗤”一聲笑了,也只此時的笑,纔是真正明朗的,“夢魘若是有了私心,夢河便會隨之受污,時間久了,便會染爲黑色,我也說過的,到那時,夢魘便也不復存在了。”
“原是如此,那夢魘也該是極其辛苦的。”林陌辰垂眸,似是真的聽懂了其中淵源。
“公子定不是凡人,竟是帶着靈動之氣的。”蘆淵彎着眉眼攤開掌心,只見那夢河的色澤竟變淡了許多。
“這——這定是姑娘心地善良的緣故,與我是如何也搭不上邊兒的。”林陌辰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公子不必因此介懷,能識出蘆淵身份,本就不尋常,又何必在意這些?”重新把夢河掛在脖頸上,蘆淵起身,學着世間女子那般福了福身,“只是若來日在夢中得見,公子可要記得蘆淵纔好——”
有風拂過,林陌辰只覺着那女子離自己愈來愈遠了,連那遍地的妖豔繁花也變得模糊了,抿了抿脣,大概,是要夢醒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