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不能當着人家面講的嘛……”雪兒嘟嘟囔囔走開。
穆老頭往前踱步,蕭飛蒙跟在後面。
“蒙兒,過去的事……我是說你小時候的事……”穆老頭似乎在考慮如何措辭。
“記不得太多。只記得母親病故後,師父收留我。”
蕭飛蒙低下頭。
“蒙兒,爲師……唉,我是老糊塗了。不開心的事,還是不要記得太多。”
“沒什麼,”蕭飛蒙笑了笑,“孃親過世已久……對了師父,您這次來究竟所謂何事?”
“你很聰明,你很小的時候爲師就看出來了,不過這件事……”
“是關於我爹的?”
“不是。”
蕭飛蒙垂下頭。那個素未謀面的爹,一直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不知何故,蕭飛蒙一見到師父,就忍不住想問問這個問題。穆老頭的回答也總是叫他失望。於是,這些年來,父親一次次在他的夢裡出現,夢醒後一次次去問,問完了便一次次失望。他知道,這個問題或許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但在今天卻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問了出來。
結果便是再一次失望。
“改天再說吧。”穆老頭朝前走去。
“師父,“蕭飛蒙追上去,“究竟什麼事,請您告訴我吧。”
“嗯……你瞧這個……”穆老頭從懷裡摸出一封紅色信函。
蕭飛蒙接過信函,心裡忽然“咚”地跳了一下,隱隱覺察出將要看到的東西。他嘆了口氣,抽出裡面的帖子。那帖子也是紅的,外面鑲了金絲。
“這……”蕭飛蒙看了眼師父。
“打開吧。”
筆法遒勁有力,當是出自前輩之手。
“謹獻穆弟:
愚兄自上次前來拜訪,對令愛印象至今不滅。愚兄膝下有子,尚未婚配,故愚兄有意求娶令愛爲兒媳,不知賢弟意下如何。
愚兄已派人前來貴派獻禮。只因大業有變,愚兄不得親自前往,還請賢弟包涵。若賢弟應承此事,便請將令愛交由使者先行帶回。敝派與貴派之間路程頗遠,若是完全按照嫁娶規矩操持,怕是新人難以消受,還請賢弟恕罪。
愚兄 尉翩雲”
“師父……”
“尉氏是家族門派,來使也必爲同族親信,想來這封信造不得假。”穆老頭從蕭飛蒙手裡輕輕接過信函。
“師父明白你的心意。不過,你亦應該明白……”穆老頭艱難地擠着每一個字。
“弟子明白。”蕭飛蒙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噎住了。
嫁到勢力龐大的武林名門,她會很幸福吧……
“師父傳你一套劍法。你若有空,就去……”
“師父……”蕭飛蒙打斷他,“我沒事的……本來也沒事……”
穆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獨自回去了。儘管對於弟子,穆老頭從無偏私,可是兒女的終身大事卻是另一回事。
蕭飛蒙仍然站在那裡。他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原來那個孤兒。
一個失去了愛情與親情的孤兒。
穆老頭站在遠處望着蕭飛蒙的身影。
“若非因爲他,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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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憑什麼?我……唔……”雪兒的嘴被堵住了。
“小聲點。”蕭飛蒙看了看四周。操場裡雜七雜八鋪着滿地師兄弟,大家剛剛捱到休息時間,趕緊就地坐下喘口氣。蕭飛蒙把穆雪拉到牆角,把知道的一切告訴她。
“憑什麼把我嫁到那種鬼地方,還要我嫁給一個不相干的人?”雪兒壓低聲音繼續發飆。
“神劍門是名門正派,嫁到那裡就一輩子不愁了。”蕭飛蒙道。
雪兒氣呼呼瞪着他。
“你是不是看上誰家小姑娘了?幹嘛忙着把我嫁出去?”雪兒扯着他的耳朵問。
“唉唉唉……我哪有……小姐饒命啊……”可憐的少年,明明很疼又不敢叫出聲來。
“哼!”雪兒鬆手,算是網開一面。
“其實……”蕭飛蒙揉着耳朵,“我也捨不得你走。”
“喂——”一個師弟從院子外跑進來,“神劍門的弟子到了!”
“啊!”“什麼?”“在哪呢?”“長什麼樣子?”“男的女的?”大家七嘴八舌。
仙都山和極北苦寒之地的神劍門遠得幾桿子打不着,可兩派私交甚深卻是武林中不爭的事實。神劍門地處偏遠,仙都久在南疆,因此兩派弟子很少打照面。現在仙都迎來一名神劍門弟子,大家自然會把他像奇珍一樣對待。
“走,”雪兒一把抓住蕭飛蒙,“我們也去!”
“喂!他是來……”
“哼!我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我們去會會他!”雪兒的口氣容不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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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客廳大門緊鎖,一堆仙都弟子徘徊在門外。
“唉!”一個弟子抱怨道,“沒熱鬧看了。”
“怎麼啦?”雪兒擠過去問。
“裡面關上了,不讓我們聽啊!”一個女弟子道。
蕭飛蒙二話不說拉起雪兒就走。
“幹嘛啦,還要聽呢,放手!”雪兒掙扎着。
蕭飛蒙一個字沒說接着走他的。
兩個人就這樣走出人羣,走出院子。這時雪兒總算忍不住了,用力甩脫蕭飛蒙的手。
“你幹嘛呀?”雪兒插腰質問,“你是不是一點也不操心啊?”
蕭飛蒙居然笑得出來。
“外面‘沒門’該怎麼辦?”
雪兒想了想,之後也展顏一笑。
“沒門爬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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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喀拉”
“輕一點……”蕭飛蒙小聲道。
“放心啦,下面聽不到。”雪兒說。
兩人慢慢爬上屋頂,瓦片不安地響着。前面不遠處有個窗子,裡面是個小閣樓。
眨眼功夫,兩人進了閣樓。他們把耳朵貼在門上,一上一下,姿勢都一樣。
“拜見仙都掌門。”樓下傳來清晰的說話聲。
“這傢伙怎麼會有這麼高的內功?”蕭飛蒙自言自語道。
“你怎麼知道?”
“講話音色平和,音量也不大,卻從下面傳到這裡卻不失真,可見即便是講話,他的真氣也不見走滯多少。”
雪兒點點頭,接着聽他們的對話。
“這是敝派獻上的聘禮,請掌門過目。”
小雪真想看看,可惜不能出去。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看中書鋪裡上架的新書,可那書是用紙袋封着的,偏巧那書你還買不起。
“這……這是……”穆老頭驚愕的聲音傳了過來。
“禮品雖輕,但也是敝派一番心意。敝派窮鄉僻壤,也沒別的拿得出手,只好送些特產,倒叫掌門笑話了。”
“這豈是小禮?僅從這禮品上面,足見貴派誠意。”
“那請問穆前輩對於此事意下如何?”
“小女對於此事尚不知曉,小兄弟不妨多留幾日,等一切準備停當,穆某再送你們回去。”言罷打開大門,也不怪罪那些忽然摔了一地的弟子,喚了大師兄過來。
“子清,你送客人到準備好的廂房休息。”
“是,師父。”大師兄應道。
“前輩,在下先行告退。”
“請。”穆老頭道。
“這位師兄請隨我來。”子清道。
“師兄有勞。”
看來這個討人厭的使者總算走了。
“你聽,”雪兒嘟囔着,“‘掌門’都變成‘前輩’了,好像他們倆是一家子似的。”
“上面的兩隻小貓,還不下來?”穆老頭朗聲道。
“被師父發現了。”蕭飛蒙道。
“都怪你,聲音那麼大。”雪兒開門走出去。
蕭飛蒙聳聳肩,和小雪爭辯從來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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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知道了?”
“爹呀~~~~~”雪兒搖着穆老頭的胳膊,“人家還不想嫁嘛。”
“婚姻大事豈能由得你兒戲?”穆老頭拉着臉,“人家千里迢迢趕來,誠意可見一斑。”
“哼!他們有誠意我就要嫁。”雪兒抱着雙臂轉過身去,忽然發現了一個錦盒。
盒子用的什麼織物看不出來,但是盒子上的搭鎖似乎是純銀的,雕花也極講究。
“那個是給你的聘禮,你自己看吧。”穆老頭道。
“切,一個小盒子就想把我換過去,還有誠意呢……”穆雪說着打開搭鎖,掀開蓋子。
一股柔和的銀氣飄了出來,清新,優雅。雪兒吸了口氣,頓覺神清氣爽。銀氣散去,兩樣東西進入雪兒視野。
實話說雪兒並非沒見過世面,如果只是一般人蔘,她也大致分得出優劣來。可盒子裡的兩根人蔘恐怕是任何一個未曾親眼見過的人一輩子也想象不出的東西——放着逆天的長度不說,單看那白玉般的外表和一層若隱若現的溫和光暈就足以驚世駭俗了。
“這……這是……”
蕭飛蒙走過來聞了聞,道:“長白山千年雪參。”
“不錯。”穆老頭點點頭。
“不過是兩根奇參嘛……”雪兒蓋上蓋子。
“雪兒……這東西……這東西……”蕭飛蒙不知如何說起。
“一隻雪參就連公主也能娶了。”穆老頭幫他把話說完。
“什麼?”雪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爲能飄到雪山之巔的參種少之又少,很少有人足夠幸運發現它們。至於能把它們帶回來的人就更少了。”
“爲什麼?”雪兒不解。
“偶然飄到山巔的參種埋在終年積雪當中,那裡光照充足,雪光四射,連睜眼也很困難。一步踏錯,或是聲響過大,就會引發雪崩。也正因如此,那裡的雪參纔可能生長千年,吸足天地精華而不受打擾。”穆老頭解釋道。
“所以能夠安全登峰,找到雪參,挖出雪參,最後全身而退的,只能是經驗豐富,武藝極高的人。即便如此,神劍門也有許多弟子命喪雪山。”
“也就是說,這人蔘是他們用命換來的?”雪兒道。
“正是。”穆老頭道,“想當年神劍門祖師木吟子爲選拔優秀門人定下門規,想要在當代掌門仙逝前接替掌門者,必須上峰頂採得一參,且德才兼備方可。因此神劍門人前赴後繼,苦練武功以採得奇參。神劍派門人武藝日漸精進。”
“神劍派從未有過將人蔘外傳的先例,如今他們以此作爲聘禮,其誠意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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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會客廳退出來,院子裡的師兄弟們早已散去了。
“神劍門這次似乎勢在必行啊……”蕭飛蒙若有所思。
“我還是不要嫁過去,他們還能綁了我去不成?”
“對方下了重聘,師父怎麼會隨便與他們傷了和氣?再說……”
“怎樣?”
“他們本來就是老交情,想必師父早就想把你嫁過去了。”
雪兒忽然撲到蕭飛蒙懷裡。
“蕭哥哥,”雪兒念着,“我們離開這裡吧。我們去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他們誰也找不到我們,好不好?”說到後來,已是淚眼汪汪。
蕭飛蒙何嘗不想?可他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雪兒,跟着我,要吃一輩子苦的。他們送來這麼貴重的聘禮,自然看重你,一定不會虧待你,再說……”蕭飛蒙講得艱難,“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可以……”
雪兒一把推開蕭飛蒙,氣憤而絕望地看着他,泣露如珠。
“大壞蛋!哥哥和爹都是大壞蛋!”
雪兒頭也不回跑掉了。
“對不起,雪兒……”此時此刻,蕭飛蒙能做的也只有深沉念着雪兒的名字,將雪兒的樣子用力印在腦子裡。
雪兒的背影越來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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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做官②指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