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援的孤島
飄蕩着亡魂
遊離着
哀怨着
在輕揚的海風裡
訴說着永恆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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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認識的蕭少俠,是一個充滿好奇心而又十分執着的少年。你們沒時間,他可以等;你們躲起來,他可以找。甚至即便是風雨大作,他也可以穿着雨具,頂風冒雨登門求教。
就在集會結束的第二天,島上又迎來了叫人厭煩的大雨。現在大家心裡幾乎統統有一片陰影揮之不去,好像但凡有陰雨天氣,就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雨從夜裡下到現在。即便到了白天,島上也還是灰暗一片。
太陽的窮途末路,就是“末日”吧。
好多人在陰雨天裡尚未甦醒,矇頭大睡,因爲這確實是一個好時機;好多人在陰雨天裡,即便醒了,也不願意離開睡軟了的牀榻。即便起身也不樂意的人們,就更不用提一大清早披着雨具跑出門去淋雨了。
蕭飛蒙不僅醒了,而且起了,甚至不顧屋外充沛的雨水,頂着雨具出門了。
有些東西,他很想知道,他一定要知道,而且他認爲一定可以知道。
清風道長告訴他,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以去拜訪歐陽公子,只是不知道歐陽公子現在起牀沒有。
蕭飛蒙與道長道過別,就馬不停蹄趕往下一站—— 歐陽公子寢室。
雖然穿着雨具,蕭飛蒙仍然覺得身上又熱又溼。不過往往這個時候,充滿好奇心的人是不會在意周遭環境的。
但是他不能阻止周遭環境在意他。
“公子,我家主人尚未起牀。”
侍女微微一福,萬夫莫開。
“勞煩姑娘通報一聲,說在下有要事相商。”
侍女想了想,道:“公子稍候,容奴婢前去通報。”
言罷果決轉過身去,萬般不屑寫在身段上,像是告訴蕭飛蒙,以他的身份根本沒有資格驚擾她家主人。
蕭飛蒙並未等候多久,室內就傳來驚懼的喊叫聲。
“啊——來人啊,快來人啊,公子出事了!”
蕭飛蒙一馬當先,搶進屋子裡去。數名僕從也隨後趕到,站在門口往裡一望,盡皆驚恐無比。
蕭飛蒙攔住想要衝進屋裡的衆家丁,連同癱坐在一邊的侍女一道拉起來送到門外。
“去幾個人找各派掌門報告情況,其餘人留在這裡保護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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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會兒,李星決、尉翩雲、穆庭華、道士一干人等紛紛到場。衆人看到眼前情景,盡皆駭然。
“無量壽佛,祈願天庭上仙,庇佑安享仙壽。”道士默唸道。
陰暗的屋子裡,雕樑畫柱,極盡奢華。牀邊的一切,包括牀幃、被子、牀單,全部是粉紅色的。與其說是臥室,倒不如說是某家千金小姐的閨房。若在平時,只怕到場衆人早已笑崩。可在今天、在此刻卻不行。
那個華麗婉約的翩翩公子,此刻正以一個風華絕代的姿勢,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寬大紅袍像鮮花一樣整個張開鋪在地上,至於公子自己,雙腿略屈,兩手展開,既像騰空欲飛,又像撲到萬花叢中,去採摘最美的一支。
在這極盡美麗與詭異的時刻,唯有一樣是最不協調的—— 一向注意氣質的歐陽公子在死前選了一個最醜陋的表情離開—— 兩隻眼睛瞪視屋頂,驚恐,憤怒,眼神裡怒斥上天的不公;牙齒盡數外露,牙縫裡充滿血絲。
桌子上的油燈已經燃盡,蕭飛蒙斷定,歐陽公子是在昨夜睡前遇害。但當下只是默默找出蠟燭來點着,算是帶給這陰暗屋子裡一點微不足道的光明與溫暖。
屋子可以照亮,人心呢?
衆人不僅僅驚異於歐陽公子華麗人生的倉促謝幕,還有四面牆壁和房頂上密如蟻羣的暗器—— 黑壓壓,密麻麻,把這本來溫馨可愛的房間平添一片冰冷蕭殺。衆人細看牆壁,只見金錢鏢、飛鏢、飛鐃、峨眉刺、飛蝗石、鐵橄欖、鐵鴛鴦、鐵蟾蜍、梅花針、鐵蒺藜樣樣都有,而且排布錯落有致,若非親眼所見,萬難相信天下間竟有如此高手,可以將如此大量的暗器用得出神入化。只怕天下間,再沒有這般的暗器高手了。
可是暗器功夫已臻化境的歐陽公子,只被人刺了一劍,就香消玉殞了。在兇手面前,歐陽公子真的就和他的打扮一樣,與一隻繡花枕頭無異。
蕭飛蒙不知道,就在穆庭華探過傷之後,“名劍”衆領袖心下皆倒抽一口涼氣。
“莫非……是他……”
“不可能!”尉翩雲打斷穆庭華的推測,“那年的情形,咱們幾個都是親眼所見。再說他怎麼跟到這裡的?”
“可是普天之下,還有幾人能在一招之間結果歐陽公子的性命?”李星決長嘆一聲。
一道閃電瞬時點亮房間,那滾滾雷聲,襯托得屋內更加陰寒寂靜。
蕭飛蒙在閃電亮起的一瞬間,看到一樣東西。他悄悄把這東西藏在懷裡,跟誰也沒說。
“站住!”一個老頭大喝一聲,打斷所有人的思路。
衆人紛紛跑到屋外。只見一個道士飛身向遠處追去。說起來,這麼半天,有個人一直沒有出現。
“快追!”穆庭華大喝一聲,“清風道長一個人怕是要出事。”
衆人撂下其他侍女,提氣追趕清風道長。
“蕭飛蒙!”
蕭飛蒙回頭一看,是修羅、墨斗魚和尉氏夫婦。
“到底怎麼回事?”
“現在來不及解釋,跟我來!”蕭飛蒙抓住修羅的手,朝前疾走。
“討厭!又去拉着大姐姐了,等等我啊!”墨斗魚屁顛屁顛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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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追了許久。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溼透衆人衣衫,冰冷溼滑,可誰也不在意。一時興起也好,心懷鬼胎也罷,大家殊途同歸,只想追上清風道長問個明白。
不知追了多久,大家都是狼狽不堪,停在島中心的山腳下。這座山,修羅和尉風是來過的。
只是二人並沒有注意到,這裡還有個山洞口,可以進入。
“咱們進不進?”穆庭華問。
李星決二話不說,用行動表明一切。
尉翩雲道:“咱們離得近一點,誰也別掉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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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插着幾支火把,倒像是已經準備好的一樣。
“不要拿!”蕭飛蒙大喝一聲,爲時晚矣。衆人已然一人一隻,把火把從架子上取下。
“轟”的一聲巨響,衆人還來不及反應,一塊巨石從上方掉落,把洞口堵住。所有光源盡數消失,只剩衆人手中火把,影影綽綽兀自搖曳。
尉翩雲叫大家走到石壁前,試着託舉和外推,石壁紋絲不動。
李星決道:“看來非要另謀出路不可。只是敵暗我明,咱們又身處密室,行動一定要小心。假如遇到岔路,絕對不能分路前行。”
衆人心裡明白,在這種路窄無光的洞穴裡,退伍一旦拉長或是分開,就會一個個遭遇不測。現在知道的是,洞穴中有一名甚至多名歹人躲在暗處,清風道長也生死未卜。此次能否全身而退,逃出生天,全憑各自的造化。
蕭飛蒙擎着火把,緊緊拉住修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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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人馬小心前行。李星決打頭陣,尉風人高馬大斷後。所有人的心都砰砰直跳,全神貫注,提防隨時從黑暗裡冒出來的危險。
“其實剛纔咱們進洞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洞口有火把供應,必然是有人經常進洞,卻疏忽了機關。”尉翩雲道。
“多說無益,只是咱們這回就得小心謹慎,可別再中了圈套。”李星決道。
“好在火把火勢不減,呼吸吐納暫時應該不成問題。”穆庭華道。
“抓捕真兇倒在其次,只要人在島上就跑不了。只是我等應當快些找到出路,以免洞內氣量不足,危及我等性命。”道士道。
“哎呀!”
“雪兒你怎樣?”尉風扶住雪兒。
“沒事,就是踩到了繩子上……”
“呼”得一下,雪兒腳踝被繩子套住,還沒等她叫出聲來,就被倒掛着拉起來。尉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雪兒雙手。
“啊……唉?”
誰也沒料到繩子年久腐敗,居然不甚發力,尉風就把繩子拉斷,把雪兒救下來。
“不對!快跑!”蕭飛蒙忽然大喝一聲。
反應神速如尉風,也回天乏術。地上忽然翻開一塊石板,把二人漏下去,又瞬間扣上。只一瞬間,如大變活人一般,兩個大活人在衆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尉翩雲和穆庭華急忙搶上前去搬弄翻版,卻無論如何不能動之分毫。
“這、這當如何是好啊!”穆庭華沉不住氣了。
“着急也沒用,快走是正經。”李星決撇下一句。
穆庭華大罵:“你這老兒,沒心沒肺,敢情不是你家閨女出事。”
李星決憤然不語。
尉翩雲道:“咱們只見二人下落,未聞落地之聲。這洞穴雖在山裡,可從島外看時,此山並不甚高。可見這個機關並非傷人性命,而是爲了把我等分割開來。眼下趕緊前行,方有機會與兩個孩子會和,你說是也不是?”
穆庭華聽及此處,方纔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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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繼續前行。墨斗魚大搖大擺走在最後面,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走了一陣,衆人眼前出現兩條岔路。
道士問:“咱們走哪條路?”
一時間,大家誰也沒了主意。
墨斗魚不耐煩了,不理會大家,獨自朝左側走去。
“回來!”尉翩雲大呼,墨斗魚充耳不聞。沒走兩步,忽然腳下一滑,朝左側滑下去。
“啊!”
尉翩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墨斗魚,結果自己也跟着往裡滑過去。
道士一甩佛塵,捲住尉翩雲一臂,兩人總算不再滑下去。
誰料大家剛鬆口氣,道士腳下沙土一鬆,整個成了一個大滑沙坑,三人不等呼救,就一同滑了下去,眼看着就消失了。
現在情況已經容不得他們多想—— 僅剩四人,兩隻火把。其餘幾人生死未卜。若是再耽擱下去,他們生還的機會就更加渺茫。
大家沒有驚慌,甚至連絲毫擔憂也沒有顯露出來。
不要覺得人心冷暖,世態炎涼,因爲你從來不知道,有一種危險叫做迫在眉睫。真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候,連呼吸也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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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們也顧不得前路艱險了,只是順着洞穴一路跑下去。火光在洞壁上搖曳,映下四人混亂的身影。
即便是四人均分,他們身上擔負的性命也太多了。就在此刻,誰也沒想到,自己什麼時候就會像前面那些人一樣,被吞噬到無盡的黑暗中去。
該來的總會來,誰也逃不掉。
穆庭華和李星決覺得腳下有異,卻來不及提醒。
哪有機關會事先提醒你不要踩下去呢?
當修羅踩到穆庭華和李星決踏過的地面時,突然腳下一空,眼看就掉了下去。
蕭飛蒙一直小心堤防這種事情。他飛身躍下,拉住修羅手臂,在空中換位,用力把修羅甩到上面,自己卻以更快的速度下墜。
修羅怎麼甘心讓蕭飛蒙陷住?一出地洞,修羅拔出匕首釘在石壁上,一鞭子朝地洞甩下去。雖然地洞昏暗看不真切,但聽到“啪”的一聲,一顆懸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蕭李二人忽然發現,二人之間已經不知不覺建立了牢不可破的羈絆。這種羈絆,讓兩個人無需言語,配合默契,心有靈犀。
只是不知這種羈絆能否也爲其他人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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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幾人在一個稍大一點的空室前停下。
蕭飛蒙意欲上前一探究竟,李星決一把攔住他。
“如果這裡就是最後一站,這裡就應該是所有機關之中最兇險的一處。你們兩個小心跟在我和老頭後面,一有異動馬上跑路。”言罷也不管別人意見,擅自拉住穆庭華就往裡走。蕭李二人對看一眼,只得跟上。
這次似乎沒有什麼異樣機關。四人小心前行,如積跬步。
誰料這時候李星決忽然用力把蕭李二人往後一推,蕭李二人冷不防差點仰倒在地。剎那間,有石壁從頂掉落,將石室完全封死。
有時候,恐懼就是一面冷冷的石壁,兩人在裡頭,兩人在外頭。
兩根孤零零的火把,兀自在石壁兩頭各自燃燒,就像天各一方的情人,即便熱情如火,卻在咫尺之間天涯永隔,哪怕生命燃盡,留下的不過繚繞在雲間的縷縷愁怨。
火把還在李星決手裡,還沒有燃盡。搖曳的火光裡,李星決面現殺氣,目光凜冽。
“我很想知道,你意欲何爲。”
穆庭華覺得莫名其妙。
“你什麼毛病?現在趕緊想辦法出去。”
李星決接着道:“這一切都是你設下的圈套,對不對?”
這次穆庭華沒有接話。
“尉風行動路線被發現,在荒野遇襲,也是你報的信吧?”
穆庭華看着火光,似乎思考着什麼。
“我家丫頭,想必也是你下的毒手吧?你就爲了修習三天教秘術,就喪盡天良,多行不義,說什麼也無法叫人信服。不管你有何目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就別想單獨從這裡逃出生天,再去害人。”
穆庭華兇相畢露。
“原來是你從中作梗。”
李星決笑道:“不錯。”
穆庭華道:“看來現在沒得商量了。”
一向圓滑的穆庭華,此刻居然不留餘地,正是到了孤注一擲,魚死網破的時候了。
李星決一鬆手,火把輕輕掉在地上,“喀拉”一聲,濺出幾點火星。
決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