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說
人死了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人人都爲別人占卜
卻從未想過
自己終有一天
也會變成別人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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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夜晚，也和天下任何一處相同，一樣孤寂，一樣輕冷。
今天王府主人興致高漲。雖然夜已過半，衆人卻毫無睡意。平日裡早已熄燈沉寂的會客廳，今日卻燈火通明，香菸繚繞。廳裡丫鬟側立四周，伺候着圍坐在一起的四人。
“王爺，那日與微臣纏鬥的二人，您今日可算見過了？”花前輩借了蕭李二人的光，今天得以不分君臣，與大家同坐。
“這兩個年輕人武功如何，本王久不涉江湖，不敢妄加評論。但這位姑娘勇敢果決，小兄弟見仁見義，本王真心敬佩。”
蕭飛蒙連忙自謙道：“王爺過獎。不過晚輩見王爺身着道袍，習武廳內又地畫太極，不知王爺可是與玄門有何淵源？”
王爺笑道：“小兄弟果然心思縝密。當今武林，玄門正宗首推全真武當。本王正是與那武當清風道長有過交往。如今年事已高，便與那老道漸漸疏遠了。不知這些年老道身體是否康健。”
蕭飛蒙笑道：“此事甚巧，晚輩近日曾在武當叨擾了些時日，清風道長還曾爲晚輩打通筋脈……”由此這般，便將自己在武當派的遭遇當着大家面講述一遍。
“哈哈哈……這老鬼清修百年，終於還是無法得道，還是那麼熱心腸。難怪你會有武當本門佩劍。你可知道，你手中的佩劍可是那老道壯年時的隨身之物，即便現在被那些武林名宿瞧見，也都會給你幾分薄面。這也是爲什麼本王非要把二位請來過招的原因。”
蕭飛蒙看着身邊如武當信物一般的寶劍，心下忐忑，也不知是福是禍。這道長與自己僅僅數日之緣，何德何能叫道長對待自己至此呢？
“小女子有一事相詢，緣何王爺要發兵搶奪這‘白龍’呢？”
王爺笑道：“此事純屬誤會。傳說武林之中有四柄寶劍舉足輕重，詩云‘飛鳥駕清風，白龍出流雲’，記述的便是這四柄寶劍。而‘白龍’更是四柄寶劍之首。近日本王曾受聖上邀約前去參加聖上壽宴，席間閒聊之時提到此事，聖上知我好器如癡，當時也不聲張，卻偷偷調兵遣將，去民間打探。前些日子得知姑娘身懷‘白龍’，便意欲求得。本王擔心鬧出亂子，才急件請示聖上收回成命。最後妥協，派府上前戍邊將軍花將軍前去指揮奪劍，必要時可以控制局面。”
“本王視二位如親友，這才如實相告。還請二位不要聲張，不然只怕有損天威。”
蕭飛蒙看看李修羅。
李修羅道：“既然寶劍已經追回，我二人又因緣際會結識王爺和花將軍，也算不虛此行。晚輩保證此事絕不外傳。”
王爺笑道：“如此甚好。本王以寶劍換得二位的交情，按商賈的話講，實在是一本萬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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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襄陽。
“你怎麼還跟着我？”李修羅嫌棄道。
蕭飛蒙沒接茬，自言自語。
“你說那王爺緣何不爭奪皇位呢？”
李修羅看看四周，好在二人坐在角落，正值傍晚飯點，店裡人聲鼎沸，誰也不在意他們。
“那天我假意錯怪王爺奪劍，不知道他是不是發現我們已然猜測到，那些軍士是朝廷委派，就先下手爲強，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叫我們守口如瓶。如他這般懂得察言觀色、人心機變的王爺，緣何不爭王位，跑到京城之外去做安樂王爺呢？那個動不動就濫用武力的天子，無論如何也相去甚遠啊？”
蕭飛蒙深有同感。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天下太平，爲政之事與自己關係不大，皇室如何爭鬥，便隨他們去。
飯後二人在街上閒步。這蕭飛蒙從始至終跟隨李修羅左右，李修羅從來特立獨行，不似尋常姑娘家在乎他人說辭，便隨他跟着。
（這傢伙行事雖然荒誕，頭腦倒也機靈，面見大人物，言辭也算精明得體，說不準將來還能用得着。）
一個人影從前面的路口橫向經過，朝這邊看了一眼，就匆匆消失在右側的拐角裡。
李修羅只晃了一眼，就疾步跟上，才幾步就拐到右側拐角追了進去。蕭飛蒙來不及多想，跟了進去。
那人身穿兜帽斗篷，顯然是發現後面有人跟蹤，頭也不回朝前疾走。李修羅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放開身法朝前追。蕭飛蒙跟在後面，只覺得好像被人當做紙鳶一樣拖在後面，漸感吃力。
那黑影帶着蕭李二人進入一片民居。這裡聚居着藝人工匠、腳伕小販，總而言之，是勉強維生的貧民苟延殘喘的地方，連乞丐都不會踏足此間。他們的房屋一間挨一間，中間僅僅留有一條一人寬的窄路，權且算是兩家。
可這樣的地形，卻給想要甩尾的人大開方便之門。那人影跑到一片民居之間，見彎便拐。蕭李二人追得雖緊，也因爲黑影不斷卡視野而頭痛不已。又過了一會兒，蕭飛蒙轉過拐角，居然連李修羅也跟丟了。
蕭飛蒙大感不妙。
（將我二人這樣拖着，萬一此人武藝高強，我又不能及時感到，若是他把我二人各個擊破，豈不是要吃大虧？）
想到這裡，蕭飛蒙不再向前追，而是從旁路繞過，嘗試能抄近路在某個地方截住二人。
蕭飛蒙剛剛轉向右側，一股雄渾的掌風迎面襲來。蕭飛蒙只覺力道逼人，眼前一黑，躲閃已然不及。
“小心！”從旁道忽然傳來一聲嬌喝，接着就是另一道掌風朝對家衝過去。兩掌相對，響聲駭人，甚至陸陸續續有窮苦人家準備開窗一探究竟。李修羅向後退了幾步這才穩住身形，那人站在原地紋絲未動，這會兒見驚到的人越來越多，轉身匆匆跑了。
“我們走。”李修羅一把抓住蕭飛蒙的手，朝相反方向跑去。
從蕭飛蒙遇襲到蕭李二人跑路，說來話長，卻也不過幾個剎那之間。
“誰啊？”“不知道啊？”“都睡吧，明天還要上工呢！”
小小的喧譁，就如它悄悄到來一樣，消失得毫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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蹬蹬蹬蹬蹬……
“快一點！”李修羅只講了一句，卻是軍令如山，不容分說。
“你趕着去投胎啊！”蕭飛蒙莫名其妙，但覺李修羅手勁越來越大，知道她臉上平靜，心裡緊張，也就沒有多問，只待她過會兒給個交代。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蕭飛蒙覺得再快就要飄起來了。李修羅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拉着他在破民居里七拐八拐，叫人頭暈。
跑到一個破舊的空房邊，李修羅停住指了指側面一個小窗。蕭飛蒙會意，跟着李修羅一前一後，魚躍而入。
“你看看後面有沒有人跟着。”
蕭飛蒙偷偷掀開一條窗縫瞄了一眼。外面靜得只有零星狗叫聲。
“沒有。”
李修羅居然難得地笑了笑，道：“等天亮了，你再出去。”言罷撲通一聲躺倒在地，毫無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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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北國長白山。
穆雪覺得自己嫁人嫁得冤枉。別家姑娘“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和“親迎”樣樣風光，可自己呢？雖然除了媒人樣樣都有，聘禮甚至遠非一般大戶人家可比，可這一上路就情非所願，風餐露宿雖然談不上，可從南至北畢竟旅途勞累。環境越來越艱苦也就算了，中途居然還莫名其妙丟了車子，被一羣人伏擊，差點小命玩完。現在想來，自己之所以還能強忍怒氣不發作，也就是因爲自己未來夫君捨命相救，自己一開始不知道其真實身份，還妄自瞎感動一氣，最後趕鴨子上架破罐破摔莫名其妙鬼使神差對自己夫君“以身相許”。如今生米熟飯，自己已然不是黃花大閨女，只怕是退了婚就再也嫁不出去了。怨來怨去不知道該怨誰，只得蓋棺定論——自己就是上了他們這幫人的惡當。
洞房之外，衆人正開懷暢飲，冰冷的雪國之上今日張燈結綵，滿是高漲的熱情與濃濃的喜氣。
“穆老頭……不對，應該叫你親家了，你那個徒弟還沒找到啊？”
“哼！這個傢伙，身子骨不行還到處亂跑。我倒要看看他將來能搞出什麼名堂。”穆老頭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這時一個美貌婦人湊過來道：“親家何必動氣呢？聽說令高足聰明機智，正氣仁義，想必害怕師父怪罪這纔不敢回家。說起來我家孩兒確實出手太重，聽武當清風真人來信說令高足尚無大礙，我等這才放心。想來令高足吉人天相，能夠藉此機會闖蕩闖蕩，也未嘗不失爲好事一樁。等他遠行歸來，我們必將派孩兒親自登門謝罪。今日就由做孃的代爲賠禮了。”言罷盈盈一禮。
穆老頭連忙回禮。
（這女人先是表揚蒙兒心善孝順，又主動承擔責任，同時透露蒙兒尚無大礙，之後說什麼江湖歷練，最後先發制人，搶了個“禮多人不怪”的頭彩。短短几句話叫人難以開口，又無法記恨。幸好她是“後婆婆”，否則雪兒嫁入尉家只怕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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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個婦人，倒是頗有來歷。當年尉風的父親迎娶尉風孃親過門，生下霜、風兩兄弟後，沒過幾年就臥病不起，連千年雪參都毫無用處，最終回天乏術，極樂往生。誰料過了十年，這婦人的妹子居然主動上門要求姐夫續絃，而新娘子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想來自己喪妻已有十年，而這小姨比其親姐剛好小了整整十歲。如今小姨亭亭玉立，雖然與其親姐有幾分神似，其眉宇間的聰慧卻是其親姐遠不能及的。可即便如此，掌門年紀遠大於她，而兩人又是這樣的關係，即便江湖中人不敢詬病，此事也是於理不合。姐妹倆的孃家人雖然做木材生意，對於繁文縟節不甚在意，可這樁婚事，卻是萬萬不準，畢竟此事太過荒誕。
一邊是婆家人不願意，一邊是孃家人不准許，此事眼看就此作罷。後來“戰役”開始，此女子忽然再次現身，不顧尊卑，主動請纓加入指揮部，與尉霜共謀大計。在此期間，此女子不僅立下汗馬功勞，還與衆俠士建立深厚感情。到了後來尉霜不慎殘疾，此女子對掌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尉霜身體不便，家裡有個女人也好照顧。神劍門雖爲名門大派，卻是以家爲基，門人皆是本家人，是以沒有下人，日常家務都要親力親爲。掌門見此女一意孤行，衆武林同道也不反對，就心下猶豫起來。女子家人已然失去愛女，不忍看着另一個孤苦終日，只得答應。
說來也怪，這女子自從嫁入神劍門，平日裡居然真就辛勤勞作。衆人統統想不通這女子爲何放着大小姐的日子不過偏偏要在這貧寒之地受苦。平日掌門人問她緣由，她只說是姐姐叫她來代替自己服侍掌門的，若是再追問，就要哭鬧尋死，只得作罷。
更加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這女子居然發現了這片廣闊雪原之中的商機，私下做起山珍藥材礦物生意，居然區區數年就財源廣進，將原來破舊的門面也裝潢一新。從此，神劍門寒酸的形象一去不復返，而這女子自己也堂堂正正坐穩神劍門第一夫人寶座。
如此一來，掌門人反倒更加自慚形穢，只覺得自己除了身居掌門之位，平日不善經營，年紀又大，無論如何也配不上這個正值華年、精明能幹的美貌婦人。可每當掌門稍有退縮之意，這婦人就莫名其妙發起飆來，見人就說掌門嫌她人老珠黃，想要尋個莫須有的狐狸精進門取代她的位置，還硬拉着掌門人到處找人評理。這婦人明明年少美貌，精明能幹，如此胡攪蠻纏，目的不過是希望掌門能誠心待她，不要妄自菲薄而已，大家心知肚明，往往一笑了之。從那以後，掌門也就不再自尋煩惱，踏踏實實與這個小婦人安心過日子。
直到後來，大家才明白這婦人的心思——如此精明能幹的女子，唯有老成持重，仁義無雙的長者纔有足夠的氣量去包容承擔。如此軟弱易碎的心，也唯有溫柔體貼，善良厚道的男人才有相配的資格去撫慰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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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鬧過半夜，大家盡數從宴會上散去，到安排好的客房休息。掌門夫人見丈夫更衣躺好，輕輕熄了牀頭油燈。
“老頭，過一陣子你是怎麼安排的？”
“我想帶着幾個親信弟子，還有一對新人同去。”
掌門夫人抱着相公撒起嬌來。
“老公~~~老公公~~~~”
“別別別，我可不是打宮裡出來的。”
掌門夫人用手指把夫君額頭頂到一邊。
“討厭，一點正形沒有。人家也想去嘛~~~~~”婦人邊說邊搖。
掌門嘆了口氣。
“門下還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顧，你的生意也要處理。我知道你關心我，放心吧，不是還有孩子們跟着我嗎？”
掌門夫人心知自己不能撇下這些家務不管，生氣起來。
“哼！你就是不想帶我去！”
掌門趕緊哄她：“乖乖乖，不哭啊，等我給你帶好東西回來。”
“切，誰稀罕……老公~~~~”
“又怎麼了？”
“我想……”
有些話女人往往不願直接說出來，只需她的男人意會即可。
不過男人這時候往往願意親耳聽聽妻子表達那些隱晦之意。
“你想什麼？”
“就是……那個嘛！你一去數月，剩我一人在家，無聊嘛……”
掌門微微一笑，不言語。
掌門夫人見他夫君不支聲，泛起壞水來。
“難道夫君已經老到不能人道了嗎？嗚嗚嗚~~~~小女子要當寡婦了……”
婦人此計正中掌門下懷。老掌門年紀雖大，但仗着北國物產豐富，自身又常年習武，是以寶刀不老，金槍不倒，平日裡最忌諱有人提到年紀之類的問題。聽少年妻子這樣一講，一時意氣用事起來。
“好你個小狐狸精，還敢跟老夫叫陣，今天老夫就和你大戰三百回合，分出個高下來！”言罷一轉身撲到小婦人身上。
“啊……不行……不要嘛……好痛哦……”小婦人恬不知恥，仗着四面空曠無人大呼小叫起來。
“可是我還什麼也沒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