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王府
那洞開的大門
好像惡鬼的巨口
等待你走向生命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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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飛蒙握着從地下挖出來的一本書,心馳神往。
剛纔蕭飛蒙按照母親留下的線索,掘地三尺,挖出了一扇活版門。門上有一個小蓋板,掀開一看,是一個鎖眼,大小剛好足以把蕭飛蒙的掛墜插進去。
(母親雖然痛恨父親作爲,卻一生鍾情於父親,無論多辛苦都沒有改嫁,還在這裡住下,守護着父親留下的的唯一東西。)
蕭飛蒙看過這本書才明白它的價值——但凡有誰掌握書中的所有秘密,就可以調動整個南疆潛伏的教衆,可以說,如果蕭飛蒙願意,他現在就可以繼承其父衣鉢,帶領教衆重整旗鼓,一統南國武林。
蕭無爲蕭飛蒙的母親留下的,居然是黑道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至寶!
但是蕭飛蒙絲毫不爲所動,反倒更專注於查閱許多有關江湖秘聞的典故。這本書幾乎涵蓋百年來所有江湖大事及其秘密背景,對於武功兵器也多有涉獵,雖然每條掌故都是一筆帶過,卻極盡了往事中的精華。
粗略看了一遍,蕭飛蒙對於過去發生的許多事情越想越疑心,但有幾條關竅沒有想通,一時還不敢妄下定論。
書裡還記載了來自天爭教的一套劍法,招式並不複雜,卻在實戰上見長。蕭飛蒙決定一邊繼續前行一邊鑽研其中奧妙。
雖然回到故居不過半日,蕭飛蒙卻已然了卻多年來的心願。有母親的書信,有父親的遺物,他真的再沒有遺憾了。
現在該是出發的時候了。有些東西,他非要弄明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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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開封府。
“小二,來一屜湯包。”
“得嘞姑娘,您稍坐。”言罷又跑到另一桌,“這位公子要點什麼?”
那公子豎起兩根手指:“兩屜湯包。”
小二高聲吆喝:“三屜小籠灌湯包嘞——”
那女子回頭瞅一眼,抓起隨身行李起身便走。
小二正抱着三屜包子出來,朝女子大呼:“姑娘您的包子!”
剛纔的公子跑過來,掏出一把銅板塞在小二手裡,抱起三屜包子。
“我打包了。”
言罷抱着包子追去。
“唉唉唉,公子,籠屜還沒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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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吃包子?”
李修羅接過包子,拿在手裡沒吃。
“你到底想幹什麼?”
蕭飛蒙輕輕撕開小口,一股熱氣從包子裡噴出來。
“什麼叫‘我想幹什麼’?”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總之這件事與你無關。”
蕭飛蒙吹了吹,纔敢咬一小口,之後就樂不思蜀了。
“既然你奪劍與我無關,那我去哪裡也與你無關。你不讓我幫忙,我就搗亂,看誰先拿到貨……嚯嚯嚯……好吃……”
“你非要送死,我攔不住你。但是不要礙手礙腳。”對於蕭飛蒙的胡攪蠻纏,李修羅算是妥協了。
“到時候你別礙事纔是真的……好好好,別生氣,我打打下手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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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喂!”蕭飛蒙拉住李修羅,“你做什麼去?”
“聽人說有一小隊人馬,領頭的受了傷,隨身帶着寶物。八成就是那天咱們較量過的領隊,我想進去看看。”
蕭飛蒙拉着李修羅站在王府牆外。
“你猜爲什麼今夜沒有戒嚴?”
李修羅搖搖頭。
“試問守城的士兵如果不去戒嚴,此刻會在哪裡?”
“莫非……在王府裡?”
蕭飛蒙點點頭。
“假如你我現在進去,只怕早有幾百士兵守在牆邊等着抓人。”
李修羅問道:“他們怎麼會知道會有人前去奪劍?”
蕭飛蒙沒有回答,反倒不合時宜提出問題。
“你的隨身佩劍,是不是名喚‘白龍’?”
“不錯。可是這與他們設伏何干?”
蕭飛蒙搖搖頭:“此中關竅我還未想通,但是這裡的主謀一定對於武林之事瞭如指掌。”
李修羅問道:“你我今日不動,又待何時動手?”
蕭飛蒙笑道:“明日亥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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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這時沒人?”李修羅好奇道。
兩人剛剛翻過外牆,走進內院。居然一路平安,一個人影也無。
“我遇到你之前就已經在城裡住了些日子。這些人不可能日日抽調兵力設伏,今日必然恢復戒嚴。剛纔咱們翻牆的位置因爲在亥時換崗,正巧無人走近。”
“可是即便是流動崗,按理也不會因爲換崗出現紕漏,爲何我們走了一路,都平安無事呢?”
蕭飛蒙笑道:“按理說確實如此。不過你要想想,這個王府的巡邏每二個時辰換一次崗,執日勤的守衛在這個時候正值就寢時間,又已經走了二個時辰,必然歸心似箭,很有可能未到準時就準備換崗。所以巡邏的交接必然出現漏洞。而你我在亥時準時潛入,應該正趕上他們提前換崗剛離開,是以院中空無一人。”
“話說回來,你我分開不久,我也是剛剛尋到這裡,爲何你有時間比我先到一步,還把這裡的情況摸得如此清楚?”
“說起來還要得益於那個使槍的傢伙。我過去的師兄弟中也有開封府人氏,講話時的鄉音和那個使槍的大同小異,因此想來這裡碰碰運氣,結果在此地一打聽近日情況,叫我猜中。”
李修羅不得不說,這個搗蛋鬼有時候還挺有用的。
說着說着,兩人已然走近一座高大的殿堂,斑駁月影之下,嶄新的匾額尚可見其顏色。
白虎節堂?
蕭飛蒙思緒萬千。
(這種軍機重地怎會隨隨便便建在藩王的府第?即便是掛個牌子也要問罪的啊?再說……)
“爲什麼掛個白虎節堂的匾額?莫不是借了《水滸傳》裡的寓意?”李修羅自言自語。
評書中說當年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就是中了高俅圈套,誤闖白虎節堂,這才發配充軍,逼上梁山。
“由此看來,這裡本來掛的不是‘白虎節堂’,只是爲了引起細作的注意,這才臨時換了。”
“你說的‘細作’是誰?”
蕭飛蒙指着李修羅:“你我。”
“照你這麼說,咱倆現在豈不是已經暴露了?”
“姑娘冰雪聰明,”兩人猶豫的當兒,殿堂中居然走出一個高大的漢子,站在臺階上的大門口一抱拳,“我家主人說,兩位故人深夜光臨敝府,我等卻照顧不周,實在有失遠迎,特地叫我恭迎二位。”言罷深深一揖。
兩人見出門迎客的居然是前些日子與二人激戰的首領,盡皆駭然。此間主人即便貴爲皇親,手下能籠絡這樣的高手,還能作爲知客下人使喚,其在衆皇親之中的地位之顯赫可見一斑。
李修羅看看蕭飛蒙道:“現在怎麼辦?”
蕭飛蒙道:“既來之則安之,走起!”
首領側立門邊,單手朝門內一伸,朗聲道:“兩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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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前輩,傷勢可好些?”蕭飛蒙問道。
三人穿堂過院。蕭飛蒙只覺得夜幕裡的殿堂高大宏偉,院深牆冷,花妖樹魅,心下虛寒,暗自抖擻精神,與這武林高手寒暄一下。
這話若從別人口中說出來,首領必然當他是無事生非。但他與蕭飛蒙淋漓一戰,這話聽來又是另外一種感受。
這種感受外人難以領會,只有經歷過搏命死斗的男人才懂。世人把這種情感稱做“過命的交情”。
不管這話是真情還是假意,首領都不在意。
“老夫年事已高,有些傷病患上了,治不好也死不了。最多是老寒腿上多條疤,該疼還得疼罷了。”
李修羅掩嘴輕笑:“那日情勢緊急,竟未看出前輩如此平易近人。”
蕭飛蒙好像看到新大陸一般,沒想到李修羅也能笑得如此好看。他還當李修羅臉上就沒長笑筋。
首領哈哈大笑:“別看老夫年事已高,想當年老夫馳騁沙場,抓來的異域女奴見了老夫都是主動投懷送抱。不是老夫自誇,調情逗笑之事,老夫手到擒來,即便現在上街,那些少婦熟女還要多看老夫幾眼……”
蕭飛蒙&李修羅:orz……
“花愛卿,休得無禮。”
蕭李二人盡皆駭然。今天二人已然“駭然”兩次——十步之外便是最後一間,也是最大一間廳堂,想必說話聲出自那裡。可若是果真如此,此人聲微言清,話音在廳內未曾迴盪散失,還穿過一道門,直接送到十步之外的三人耳中,其內力已然登峰造極,怕是隻有傳說中的天竺秘術“傳音入密”可以與之一較高下。可世人從未傳出有誰曾親耳聽過“傳音入密”,眼前的技能可是真貨。
這位“花前輩”趕緊閉嘴。二人暗笑這前輩的姓氏與人品果然不謀而合。
花前輩前面領路,側立門邊,請二人進去。
二人雖然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一探究竟,此刻仍然免不了心虛。好在花前輩隨後跟進,二人稍稍寬心。
碩大的廳堂,中間唯有一個身材修長的錦袍道人揹着身傲立當中。
“老臣多有失言,還請王爺恕罪。”花前輩對着王爺深深一揖。
王爺擺擺手:“你且退立一邊。”
花前輩依言退下。
蕭飛蒙見這王爺身着道袍,又發現廳堂正中畫下端正的巨大太極魚,心中疑竇叢生。
(這王爺莫非還和武當有什麼關聯?)
蕭飛蒙道:“王爺。”
王爺背身挺立不語。
李修羅道:“王爺。”
王爺背身挺立不語。
蕭飛蒙&李修羅:“王爺……”
王爺道:“有話請講。”
蕭飛蒙道:“王爺緣何非要揹着身講話?”
誰料這時王爺風度翩翩轉過身來,一轉眼,冷峻容顏換做一臉涎皮:
“你兩個小情人覺得本王這講話的姿態怎樣?威嚴不威嚴?”
李修羅稍稍咳嗽。蕭飛蒙汗顏,無言以對。
王爺自討沒趣,清了清嗓子。
蕭飛蒙問道:“王爺何以稱我二人爲‘故人’?”
王爺慢慢踱到牆邊,把兵器架上的長劍取下一一比較。
“不打不相識嘛,打過就是朋友。”
“可是……我們還沒打過啊?”
兩把出鞘長劍疾飛而至,蕭李二人只好各自接住。
“那咱們現打不遲!”
王爺說打便打,幾步搶過來,身法與劍勢齊飛,玉影共青芒一色。
二人見事已至此,暫且不作他想,專心迎敵。
由於剛纔兩人對王爺內力先入爲主,便不敢太過輕敵。這王爺行事雖然瘋癲,手下功夫卻着實不軟。只見他手舞對劍,左手橫削蕭飛蒙咽喉,右手豎劈李修羅膝蓋,雖然一心二用,卻劍劍往兩人要害處招呼。蕭李二人提起精神,身法也漸漸打開。
蕭飛蒙曾從父親的書卷中看過這樣一句話——
南宋郭靖、周伯通二人,善一心二用,雙手拳路互不干預,名曰“左右互搏術”。①
莫非這王爺也精於此道?可是看起來左右兩路劍法雖然動作不同,卻不像是兩派劍法,倒像是一對同門師兄弟一攻一守,一進一退,攻守有序,取長補短。
蕭飛蒙應戰之餘,無意間掃到地上太極魚,恍然大悟!
父親的書冊裡還有這樣的記載——
仙都、武當、崑崙、兩儀皆通雙人合擊之技,一人專攻,一人單守,錯落有致,互補有無,名曰“兩儀”。
“兩儀”技法可以使用的兵刃不限,但必須二人同用一種兵刃,一人攻一人守,甚至已然算得上是一個陣法。對敵時二人只負責自己的職責,其餘不足由另一人補足,是以心思簡明,心境空靈,招式簡潔有力,即便以二敵五也絕不吃虧。
可這王爺居然一人分飾兩角,連攻帶守,絲毫不亂。
蕭飛蒙與李修羅使個眼色,李修羅會意,不攻反退。
這時蕭飛蒙也瞬息間變招,換守爲攻。
兩人似乎都想到了這一點——假如這王爺練的是左攻右守,兩人瞬間變招,王爺一時絕無可能轉過身形左右換位,到時候必將自亂陣腳,顛三倒四,不辨東西。
可是二人棋差一招。
這王爺居然身子動也未動,左右手瞬息間也互換攻守,一手防住蕭飛蒙攻勢,一手鑽了李修羅故意讓出的空子,趁勝追擊,逼得李修羅連連倒退,腳下不穩幾欲摔倒。
道家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與太極衍生八卦的玄學意義不謀而合。若從武功上講,由八卦形的拳法練起,再經過四象之術,兩儀之技,最後領悟太極奧義,這是內家弟子代代相傳的修行過程。若是一上手就練習太極之藝,強身健體倒還罷了,實戰對敵就只有捱打的份。
本來二人同練兩儀劍陣就需要十餘載光陰,這王爺不僅獨自習得攻守雙劍,還能陰陽流轉,若是僅就武藝而言,其劍術之高只怕更在清風道長太極劍之上,可謂當世罕有。蕭飛蒙不禁慨嘆,無論廟堂高閣,還是市井流巷,世外高人比比皆是。這世界之大,遠非區區百年就可以領略的。
不過現在情形不容蕭飛蒙多想,火燒眉毛,非要趕緊尋個對策不可。
(假如兩人合擊佔不到便宜,不如分開試試看。)
蕭飛蒙使個眼色,李修羅居然當即會意,朝後空翻過去。
那王爺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未曾識破了二人伎倆,還是故意賣個破綻,居然丟下李修羅不管,雙劍都變成陽劍,朝蕭飛蒙招呼過去。
蕭飛蒙突然獨自一人硬接王爺劍招,一時力不從心,且戰且退尋找還手時機。
王爺欺負蕭飛蒙正爽,身後忽然傳來劍氣破空之聲。蕭飛蒙越過王爺頭頂,看到李修羅雙手握劍飄在半空,翩若驚鴻躍青天,其勢欲劈,猛如惡虎沉林澗。
“小心!”情急之下,蕭飛蒙居然來了這麼一句。他沒想到這女子居然如此兇狠,又或者說是如此冷漠,輕視人命如死物一般。這與平日裡聰慧溫柔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修羅”乃阿修羅之略,常與帝釋天戰鬥之鬼神也。此女子平日溫順如觀音,過招險惡如毒蛇,果真人如其名。②
那王爺卻毫不在意,雙劍高舉過頂,舞起雲花,腳下朝蕭飛蒙逼近,一步不停。李修羅以***法當頭一劍劈下,卻如同劈到了棉花堆裡,毫不受力,又好像置身變幻莫測的雲霧之中,看那王爺雙劍舞得虛無縹緲,自己腦中一片眩暈。
待得聽到“錚”地一聲,李修羅清醒過來,只見蕭飛蒙的劍早已脫手,飛上房樑,釘在樑上兀自龍吟不絕。至於她自己的劍也早就被絞入王爺舞出的劍渦之中,先一步釘在房樑之中,早就不動了。
蕭李二人覺得今日一戰雖然時間不長,其兇險程度較之斷橋邊的戰鬥可謂有過之無不及。現在兵器都脫了手,算是真真一敗塗地了。二人站在當地,引頸就戮。
誰料這王爺兩手一甩,雙劍齊飛,也釘到了房樑之上,之後將二人小手捉來開懷大笑:
“早聽說你們把老花頭耗得夠嗆,一直想試試,今天可算打個痛快,哈哈哈啊哈……”
蕭李二人大大鬆了口氣。
“你們一對小情人陪我這老人家玩過這麼久,老夫也不能小氣。”言罷朝花前輩一揮手,花前輩領命,從兵器架上抱來兩把長劍。
蕭李二人各自接過長劍,拔出鞘來檢視,隨後二人回劍入鞘一抱拳。
“多謝王爺!”
“好說好說,”王爺捋須大笑道,“若非朝廷嚴禁私鬥,想必老夫也能去參加‘華山論劍’③,豪情遠追古人矣!”
蕭李二人不禁想起南宋大理高僧一燈大師④,心說怎麼世上王爺都這麼好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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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阿修羅,是梵文音譯,意譯爲非天、非同類、不端正、不酒神。它們是佛國六道衆之一,天龍八部神之一。說它是天神,卻沒有天神的善行,和鬼蜮有相似之處。說它是鬼蜮,可它具有神的威力神通。說它是人,雖有人的七情六慾,但又具有天神、鬼蜮的威力惡性。因此,它是一種非神、非鬼、非人,界於神、鬼、人之間的怪物。
①③④引自金庸《射鵰英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