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小旗官入座,一幫差役紛紛入座,只留下三人,分別看管被綁的嚴嚴實實的譚瘋子等三個綹子。
韋寶想不明白譚瘋子爲什麼會落入官兵的手中?他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震天北的後臺就是吳大公子,有這麼硬的靠山,出門不該被抓吧?
韋寶見三個綹子沒有認出自己,默默閃身到大廳拐角處,倒不是怕被認出來,綹子上金山裡他都不怕,更不會怕三個在山海關被綁了的綹子,這是他的習慣遇事先藏一藏,除非是刀子懟到喉嚨上那種來不及思索的時候,一般情況下他習慣先想清楚,計劃好,再決定怎麼做。眼下自身難保,不想爲三個有過節的綹子再生出什麼是非來。
譚瘋子此時渾身虛弱,靠在牆上,似乎站都站不穩,眯着眼睛,嘴脣發白,似乎隨時會不支暈厥過去,另外兩名綹子也像是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腦袋。
熟肉和餅一會就上來了,這些都是正常預備的食物,不需要廚房現做,所以上的很快。
一幫差役開始大吃起來,惹得一名綹子懇求道:“給我們來點吃的吧?”
“吃什麼吃?到大牢找牢頭要吃的吧!”一名兵丁呵呵笑道:“不是發往遼東就是發往九邊,以後有的是好酒好肉吃。”
衆官兵邊吃邊打趣,一個個說話刻薄歹毒,毫無憐憫之心。
“做綹子的就該早料到是這個下場!還想吃東西?等爺吃飽了拉泡屎給你們吃!”
這句話是最沒素質的,卻惹得一衆官兵哈哈大笑。
另外一名綹子大怒:“一幫沒軟子的玩意!不給就不給說這許多廢話作甚?爺怕了你們啊?大不了來殺爺!爺做了厲鬼也咬死你們這幫孫子!”
一羣官兵聞言大怒,頓時有幾個兵丁邊吃餅子邊用馬鞭抽打那嘴硬的綹子:“叫你嘴硬!叫你嘴硬!”
韋寶現在可以確定這三個綹子不但被官兵拿住了,而且屬於死路一條那一類,雖然想不通爲什麼,卻不由得心中一動。其實早在昨天這夥綹子去金山裡的時候,韋寶就羨慕的不行了,綹子們普遍騎術高超,還能在馬背上玩刀,估計騎射功夫也是嫺熟的,比他的成立了,卻只能用來當擺設和隨扈,起到一點警戒的作用的衛隊不知道強出多少,而且這三人還是震天北的人,如果能弄過來成爲自己的手下,有大用處!
想到樓上還有楊弘毅的兩名隨扈,剛纔自己又是喝酒拉關係,又是贈送銀兩,如果能靠關係將這三名綹子救下,說不定行?
想到這裡,韋寶馬上過去勸阻道:“幾位差爺息怒。”
韋寶一出來,韋寶的一幫隨扈都緊張了,櫃檯後面的芳姐兒也緊張了,徐蕊和孫九叔更是不知道韋寶要幹什麼?大家都看着他和一幫差役說話。
譚瘋子渾身虛弱,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不過聽韋寶的聲音耳熟,微微擡頭,眯着眼,用眼部下面的餘光看了眼韋寶,稍微睜大了一點眼睛。而另外兩名綹子都是昨天到過金山裡的綹子,韋寶對他們的印象不深,因爲他們是嘍囉,但是這兩個綹子對韋寶的印象很深,一下子就將韋寶認出來了。
“你是做什麼的?”幾個正打人的兵丁收住了手,一起看着韋寶,見韋寶衣着華貴,相貌堂堂,含着富貴之氣,不敢無禮。
“我不做什麼,一個小商人罷了,敢問這幾個人犯了啥事啊?”韋寶笑眯眯的問道。
“看不出來啊?這三個都是綹子,身上帶了刀的!”那小旗官見韋寶自稱只不過是小商人,便不耐煩了,回答完,接着吃東西。
韋寶點了點頭,依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原來如此,給他們一些吃的吧?各位再來兩道好菜,花銷都算在我頭上,這大冷天的,我見不得別人挨餓受凍。”
小旗官覺得好笑,嘴裡包着肉和餅,嘟囔道:“喲呵,現在這年景還能遇到善人?好說,那就多謝小兄弟了。”
“不客氣。”韋寶一抱拳,對旁邊侍候的山海樓的夥計道:“還不去吩咐再上兩道好菜給諸位兵爺?再弄些熱乎的飯菜喂這三人。”
山海樓的夥計看了看孫九叔,孫九叔急忙點頭,擡手示意他們按照韋寶的吩咐去做。
兩名夥計叫聲好勒,急忙下去了。
兩名綹子和譚瘋子很是詫異,不知道韋寶這是幹什麼?也想不通爲什麼會在山海關碰見韋寶,不過誰都沒有說破。韋寶原本是他們預備綁架的肉票,說破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這三人只是被當做嫌犯抓住的,並沒有承認,更談不上最後定罪。
韋寶安排完,就走到了櫃檯前面,思索着是不是去將楊弘毅的兩名書辦請下來幫忙,他知道自己沒有官身,他出面跟這幫差役交涉,絕沒有楊弘毅的書辦管用。
“你想幹什麼呀?認識這三個綹子嗎?”芳姐兒問道。
“你怎麼看出他們是綹子的啊?”韋寶回頭看了眼,見沒有人注意他,回過頭來看着芳姐兒,點頭道:“我昨天來山海關之前,有一夥人曾經到金山裡要綁架我,那個受傷的就是爲首的頭領。”
芳姐兒,孫九叔和徐蕊聽韋寶這麼說,均感好奇,不知道這樣有過節的綹子,韋寶還要救他們做什麼?
“綹子和常人不同,我們做生意的人,看一眼便能瞧出來。你真愛多管閒事,他們既然曾經要綁架你,那就是有仇了,你還給他們弄東西吃做啥?”芳姐兒不解的問道。
“我想搭救他們,我身邊沒有得力的幫手,這種人說不定能派上大用處!”韋寶輕聲的對芳姐兒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芳姐兒和孫九叔都聽得心中一動,生意做到了一定的程度,其實都明白官、商、匪之間的作用,尤其是這個時代,這三者是打斷了骨頭連着筋,很難分開。
孫九叔暗暗點頭,佩服韋寶這麼小的年紀就有這種眼界胸襟,曾經要綁架他的土匪,他居然會想爲己所用,這肯定是韋寶看上這三人了,很難得。卻也不免擔心,覺得韋寶是正是邪,真的很難捉摸。
“你想搭救這幾個綹子?”芳姐兒嘟了嘟嘴,“你不怕養虎爲患啊?這些人哪個不是刀口舔血?”
“也不一定要留在身邊,能留下自然好,留不住,就當結下一段善緣吧!”韋寶笑道:“我去找楊公子的那兩名書辦下來,看看他們能不能跟那小旗官談一談。”
孫九叔一擡手,示意韋寶靠近。
韋寶見孫九叔主動要跟自己說話,不由的好奇湊近,“孫掌櫃,什麼事?”
“不用去找人,我先去幫你探聽一下口風,如果行,我就能幫你把這三人截住,用不着楊公子的書辦,如果不行,再說。”孫九叔輕聲道。
韋寶聞言一喜,知道孫九叔這是幫自己省錢呢!他不清楚怎麼跟這類人打交道,不清楚這年代的刑律流程,所以不敢貿然上前搭話,但是孫九叔這樣的老生意人肯定是行的,急忙抱拳輕聲道:“多謝孫掌櫃了。”
“我先去看看再說,不忙謝。”孫九叔面露柔和之色,似乎一下子換了一個人一般,不再似往常那樣對韋寶不冷不熱的。
“謝謝爹。”孫月芳見她爹居然肯主動幫助韋寶,更是喜出望外,撒嬌的握了握孫九叔的胳膊,聲音膩的發酥。
孫九叔見女兒這樣,心知女兒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已經對這韋寶種下情根了,又是好笑,又是暗暗不是滋味,在女兒的小手上拍了拍,出了櫃檯。
孫九叔走到那小旗官身邊,很自然的坐下,一副閒話家常的態度:“官爺,小店的菜式還行嗎?”
“行啊!山海樓是山海關最大最好的酒樓,怎麼會不行,掌櫃的,我又不是頭一次來了。”小旗官笑道:“不過掌櫃的這還是頭一回坐下跟我說話哩。”
“那是平時不敢隨意叨嘮官爺們用膳啊,要不要溫一壺好酒?反正有那位公子請客。”孫九叔笑問。
“也行!”小旗官本來不肯要酒菜,因爲要他出錢,現在有人出錢了,自然樂得多要一些吃喝。
孫九叔點了點頭,立時明白了,這幫人其實並不急!看樣子,這三個人不是從哪個地方押解過來的,而是臨時碰上的,如果是衙門之間的押解,已經定了案,就麻煩了,這種還沒有進過衙門的嫌犯,好辦的多。
“小二,來一罈子好酒,大冷天給官爺們暖一暖身子。”孫九叔衝店小二道。
兩名旁邊侍候的小二答應一聲,引得一幫差役一起轟然叫好,好些日子沒有聞着酒香了,到山海樓來沒有喝上酒,那可是重大遺憾。
韋寶雖然聽不清孫九叔和那差役說些什麼,卻暗暗佩服孫九叔的談話技巧比他高明,明白孫九叔這是試探三個綹子的來路,通過官兵們是不是真的急着趕路來試探,想聽孫九叔說話,便悄悄站到了孫九叔的身邊。
孫九叔自然不介意韋寶到他身邊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韋寶坐下,那麼小旗官也不介意,韋寶便坐了下來。
“我看他們身上帶傷,是官爺纔剛抓到的吧?官爺好手段啊。”孫九叔笑道。
“不是,傷是他們本來就帶的,這幾個綹子受了傷,在附近找郎中,正好被我碰上,問他們,說是砍柴的樵夫,當我是傻子?扒了衣服一看,身上都有刀傷,一看就是綹子,正好都拿下了!呵呵。”小旗官不費吹灰之力抓了三名貨真價實的綹子,頗爲得意,所以沒有絲毫隱瞞的抖了出來。本身這是光彩的事情,也不需要隱瞞什麼。加上孫九叔是山海樓的老闆,在這小旗官看來,也是很有面子的人物,自然願意在這種有面子的人物面前吹噓一番。
孫九叔一副敬佩的表情,向小旗官豎起大拇指:“官爺好眼力啊!這三人是要送到千戶所去吧?官爺至少能得到十兩紋銀的賞錢,說不定還能加官!先恭喜官爺了。”
“切,掌櫃的,莫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了,還想要賞錢?您太看得起千戶所了。頂多算是一件功勞,卻也不知道這份功勞,什麼時候能換來升遷,您老應該門清吧?這年頭升遷靠的可不是功勞,靠的是這個!”小旗官說完比了個錢的手勢,“別說十兩紋銀不可能,就是能給一兩紋銀,讓兄弟們等會回頭的時候能再來喝頓酒,都要謝天謝地了,不過,這種夢是不需做囉。”
韋寶腦門掠過三道黑線,聽這小旗官說的,大明的八品九品官員真的一點意思沒有,按道理,也是現代派出所所長等級的人物,算鄉鎮常委一級了呀,不算差,可是這年代,估計連鄉里甲長都趕不上,大明沒有七品以上,真不算官員。
不過聽孫九叔一步步的將話套出來,韋寶已經開始欣喜了,感覺要搭救這三個綹子的事情,有門!
“官爺,跟你商量個事兒,我一個朋友剛纔跟我說,想要這三人,您看。”孫九叔很直接的說完,然後很隱晦的做了個錢的手勢。
韋寶聽的暗暗點頭,到底是老生意人,火候掌握的是真好,剛纔那一套套話,是瞭解商品信息呀,現在商品信息摸清了之後,便直接開口了,一點不拖泥帶水。雖然這些功夫,韋寶其實也行,但是看人家的水平跟自己相仿的操作,便不由而然的會生出惺惺相惜甚至覺得對方更厲害的心思。
小旗官呵呵一笑,壓低了嗓門:“怎麼?老掌櫃的朋友想要這三個綹子?要綹子幹什麼呀?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找不找麻煩,咱們就管不着了,朋友託付來問一句,這事,跟我和官爺一點關係沒有。”孫九叔笑道。
小旗官摸了摸嘴巴,喝了一杯酒,“這事怕不好辦呀,雖然說剛剛抓到的綹子,還沒有來得及送衙門去,但我手下這麼多弟兄都看着呢!這事情傳出去,可不是小事。”
“知道,少不了弟兄們的,這種事情我每天不知道碰上多少出,過了今天,不會再有人提及,提起也不認賬了。”孫九叔見這小旗官說的嚴重,一句話便將嚴重變成了輕飄飄。
韋寶不由更爲佩服,覺得孫掌櫃是真厲害,他就沒有這麼好的口才,在一旁聽的津津有味的。
小旗官看了看孫九叔,再看了看三個綹子,“掌櫃的真的想要?您那朋友是做什麼的啊?”
“我那朋友……”孫掌櫃說着,比了個官帽的手勢,“所以不方便出面,他也看出來這幾個樵夫有些用處,估計是想留着砍柴吧?”
韋寶聽的是如癡如醉,孫掌櫃的語言藝術太牛叉了,什麼話都不明着說,拐彎抹角的給人神秘感和壓迫感,卻明顯事半功倍的多,讓韋寶覺得孫掌櫃要是當官,不會比楊弘毅擺譜能力差,太有水平了。既暗示了不願意露面的買家是官面上的,又直接暗示想找三個綹子留着做殺手這類的角色!達官貴人家豢養幾個殺手,這不是啥新鮮事情了,至於把綹子說成樵夫,又是再次重申不是啥大事,仍然是在變相壓價啊。
輕飄飄的一句話,再配合手勢,就能散發這麼多信息,讓韋寶在旁邊品讀的滿滿的幸福感和充實感,像是一個好學的學生解不出一道題,忽然有個老師給出瞭解題思路的時候的喜悅。
小旗官點點頭,一陣沉默後,比出了個三的手勢:“三十兩紋銀!”
孫九叔噗嗤一笑,“官爺,咱這地面上,綹子比你們當差的還多,不值錢,況且這三個裡面還有個受了那麼重的傷,眼看要斷氣了哩。”
“掌櫃的,不是我一個人啊,我這還有十來個弟兄們呢,回去還得給百戶一份不是?”小旗官皺着眉頭,十足一個討價還價的菜販子模樣,哪裡還有一點當官的人的氣勢?
韋寶在旁邊看的好笑,倒似乎孫九叔是當官的,這小旗官是普通老百姓求着孫九叔一般。這是孫九叔在氣質氣場,和人生智慧上的碾壓,才能造就出來的效果啊,要不然兩個人按照社會等級,其實是相仿的,孫九叔決不能達到這種碾壓的差距。
“您拿五兩紋銀還不夠啊?百戶那裡,給個二兩銀子足夠了!不能拿多,你拿多了,他還不知道你得了多少好處呢,再給底下弟兄每人五錢銀子。實話跟官爺說,我那朋友的意思是十兩紋銀,我同他說一說,看看12兩紋銀行不行?多了的話,人家肯定不要了。”孫九叔邊說,邊幫這小旗官倒了一杯酒。
韋寶暗暗歡喜,暗忖又學到了高招,砍價還價的精髓就在於準確的算出對方的各項成本,算出對方能夠達到的最大收益,孫九叔真的已經練到爐火純青了呀!當然,這是建立在孫九叔對各行各業人等的經濟情況,權力分配情況和心態把握基礎上的!韋寶忽然發覺孫九叔真的是一個人才,如果把劉春石的位置由孫九叔來擔任的話,再配合他那點超出這個時代的見識,那崛起的速度真的會飛起來吧?
“12兩紋銀?”小旗官握着酒杯,有點猶豫。
“我那朋友的底價是10兩紋銀,算了,這事情又不關我的事情,我又拿不到一點好處,官爺,您就當我多嘴,剛纔我什麼都沒有說過。”孫九叔輕描淡寫的笑了笑,說着便作勢要起身,結束談話了。
小旗官連忙將孫九叔拉住,“得,既然有老掌櫃的面子,就12兩紋銀了!特麼的,這種小功勞,還不知道能不能落到我頭上,先揀一點實惠再說!”
“行,我現在就去和我那朋友說一聲。”孫九叔笑道。
“老掌櫃的,不能低於12兩紋銀呢!擔了不小的干係。”小旗官擔心事情有變,補充道。
“看看我朋友咋說吧?”孫九叔笑道:“我盡力幫官爺做成就是了。”
“有勞老掌櫃的了。”小旗官一臉的真誠。
韋寶跟着孫九叔離開,只覺得暈暈乎乎的,太佩服孫九叔的談判技巧了,本來是求着別人的事情,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對方手裡,韋寶原本聽對方說30兩紋銀,都覺得差不多呢,畢竟是三條人命啊,而且還是綹子的性命!最後居然說成了12兩紋銀,而且對方還很怕生意黃了。在佩服孫九叔的同時,韋寶現在真的一點不敢小瞧這時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