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血窟窿

更新時間:2013-8-11 15:39:31 本章字數:11508

皇帝斂目沉思了一會,目光淡淡流過風昱面上,又緩緩凝定在少女眉宇風華綻放的容顏上,半晌,緩緩道:“朕準了。愛瞙苤璨”

陰沉沉的天氣,實在不是個適合送行的日子,這樣的天氣只會令送別的人心頭更添幾分落寞離愁。風昱站在城門內,朝出了城門的一輛普通馬車揮手再揮手,直至遠得那輛馬車只剩下一個小點,他才戀戀不捨,情緒低落地策馬回頭。

原本他也請旨要跟隨東方語一道前往慕天村的,但皇帝以需要他輔助處理政事爲由,拒絕了他。所以今天,他只能帶着無比鬱悶的心情前來送別。

風昱轉身策馬而去,卻不知道他在爲東方語送行,有人卻隱在暗處默默注視着他,直至他消失不見,那個隱在暗處的人才緩緩現身站在陰霾壓頂的街道上,捲起幽深陰毒的眼光,遠遠追隨着已出了城門,往城外那輛疾馳的馬車糾纏而去。

由於慕天村疫情往周邊擴散,皇帝不得不另派了幾百名士兵與東方語一道前去慕天村。

這支幾百人的隊伍裡,除了東方語還有一名據說在治療瘟疫方面很有一套經驗的老御醫,另外,隨行的還有,皇帝讓人在帝都備下治療瘟疫需要用到的各種藥材。

出了帝都之後,前往慕天村的道路並不好走,因此他們行進的速度算不上快速。

第一天,他們離開帝都僅走了不到一百里的路程,天就黑了,於是,就在附近小鎮找了個地方安營紮寨。

與東方語同往慕天村的老御醫姓史,衆人都習慣稱他爲“史老”,以示尊重之意。

這位史御醫看見東方語在夏雪的幫忙下,提着繁雜的裙襬走下馬車,頓時從鼻孔裡噴出一聲重重不屑的冷哼。

“一個身嬌肉貴的小丫頭,居然讓馬車一路趕在老夫前頭,不過仗着一張年輕漂亮的臉和一張會騙人的小嘴,竟讓陛下恩准她隨老夫前往那疫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史御醫蒼老低沉的聲音不高,卻恰恰讓周圍的人能夠對他自言自語式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走在前面讓他吃了一路灰塵的東方語,更是字字清晰入耳。

東方語眯起清亮眼眸,幽幽看過去,目光裡含着隱隱寒意。

諷刺她?

倚老賣老?

她不休不眠研究解藥爲皇帝解毒的時候,這個老傢伙在哪?

說她不知天高地厚?

丫丫的,你個老傢伙有本事,告訴她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東方語略略垂下眼眸,笑晏晏走近他面前,恭敬道:“史老德高望重,確實是我等小輩望塵莫及的,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請問見多識廣的史老前輩。”

史御醫見她態度謙遜,當下仰起臉,捊着下巴那撮花白的山羊鬍子,愛理不理地擺着譜,懶懶地瞥了眼笑容甜美的少女一眼,冷淡道:“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老夫不才,但相信區區一個問題老夫還是可以爲你解惑的。”

少女笑晏晏朝他拱了拱手,神態恭敬道:“那有勞史老了,我問題其實很簡單,剛纔史老不是說我不知天高地厚嗎?恰好被史老說中了,我確實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還望史老不吝賜教,告訴小女子,這頭頂穹天到底有多高?腳下黃土究竟又有多厚?”

這話問得可真叫人拍手稱絕了!

附近聽聞二人談話聲的人皆不約而同往他們圍了過來,都豎起耳朵想一聽史御醫的回答呢。

然而,等了半晌,只見史御醫紅着老臉,尷尬地咳嗽支吾了半天,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剛纔那麼一說,本就意在指責東方語不懂得尊老愛幼,誰料到這個小丫頭竟會拿着一個天高地厚的詞跟他較真,這世上有誰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早知他剛纔就不該將話說得那麼滿,現在答不出來豈不啻於在衆人面前自己打自己耳光,讓他一張老臉沒地擱。

這個小丫頭,他跟她沒完!

憋了半天,史御醫氣哼哼噴出一聲冷哼,“哼,老夫還沒量過,沒法給你個精確的答案,但總有一天會告訴你的。”他說完,甩袖轉身走了。

少女抱臂站在原地,盯着他老邁的背影,微微勾起了脣角。她記起來了,皇帝中毒的時候,這個史老似乎正在家病休呢。

幸而這個小鎮甚爲冷清,平常並沒有什麼外來人,他們這幾百號人涌進來,一下就將鎮上唯一一間客棧給住滿了。

東方語含笑走進客棧的時候,那個史御醫已佔了一張好桌叫上一桌酒菜,吃了起來。她不以爲意,與夏雪在角落找了張小桌子坐下。

然而,飯剛吃到一半,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嬰兒哇哇的啼哭聲。

接着,便聽到外頭傳來婦人懇求的聲音:“大夫,你快給我的娃看看吧,他到底是怎麼了?一直哭個不停的。”

再接着便是大夫低沉的詢問聲,但具體問了什麼,因隔了堵牆,聲音並不清晰。東方語想了想,記起來就在這間客棧旁邊,有一間藥堂。

又過了一會,東方語都吃飽了,外頭那個嬰兒的啼哭聲仍舊不止,她不禁皺了皺眉,起身走了出去。

那史御醫眼角瞟見她起身出去,隨即飯也不吃酒也不喝了,也跟着起身走了出去,他要出去看看,這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能有什麼真本事。

東方語徑直走到隔壁的藥堂裡,看着裡面的大夫爲那大約只有三四個月大的嬰兒診斷,只見那大夫看了看嬰兒,又問了抱着孩子的婦人幾句,卻道:“韋大嫂,小侄子沒什麼問題,他一直哭,大概是餓了,你抱回家將他餵飽了,保證他馬上就不哭了。”

那婦人疑惑地看着大夫,猶豫道:“可是,何大夫,我在家剛剛將小牛餵飽了啊,他還是一直哭,真的是餓了嗎?你看他小臉都漲紅了,真的沒有其他毛病嗎?”

何大夫隨意看了嬰兒一眼,言之鑿鑿道:“韋大嫂,你聽小侄子哭聲宏亮,肯定就是餓的,聽我的準沒錯。”

史御醫見狀,拔開人羣,大步走了過來,對韋大嫂道:“給我看看?”

韋大嫂護着嬰兒,退後了幾步,擡頭,警惕地看着他,問:“你是什麼人?”

“我是……”史御醫忽然記起此行目的,不得隨意泄露,當下改口道:“我也是大夫,你不是擔心你的孩子有問題嗎?讓我看看又如何?”

許是小鎮上的人平日見的都是鄉里鄉親,肚子裡並沒有那麼多彎彎腸子,當下,純樸的何大夫對韋大嫂勸道:“韋大嫂,我瞧他一身道骨仙風的模樣,大概是個四處遊歷的神醫也說不定,你讓他看看小侄子又何妨。”

何大夫這話說得史老心花怒放,嘿,他雖然不是四處遊歷的神醫,卻是個醫術高明的御醫。

韋大嫂想了想,便道:“好吧,那有勞老先生了。”她雖然抱着孩子走前了幾步,卻仍是以保護的姿態牢牢抱着嬰兒,只是將嬰兒往史御醫跟前靠近了些。

史御醫攤開嬰兒的手掌看了看,又仔細觀察了嬰兒的面色,最後得出的結論與何大夫一樣,“這位大嫂,你的孩子在長身體期間,食量大些是正常的,我覺得他確實是因爲肚子餓了,才哇哇哭個不停的。”

“真是這樣嗎?”韋大嫂仍舊有些擔心,聽着孩子哭得聲音都有些嘶啞,不免有些心疼地小聲哄着孩子,又有些猶豫地看了看何大夫與史御醫,她怎麼覺得她的孩子並不是鬧餓給哭的?

“這位大嫂,不如讓我來哄哄他?”東方語微微含笑走近韋大嫂跟前。

韋大嫂看着突然走到自己面前,美得跟畫中走出的人兒一樣的姑娘,驚愕地後退了一段距離,抱緊孩子遲疑道:“姑娘,你不會也是大夫吧?”

東方語隨意往史御醫臉上設了一瞥,隨即輕輕搖了搖頭,柔聲道:“大嫂,我不是大夫,我只是在家裡幫嫂子帶過孩子,有一點點哄小孩的經驗。”

韋大嫂看着她明亮清澈的眼睛,想了想,竟將孩子交到了東方語手裡,嘆了口氣道:“他哭了老半天,怎麼哄都哄不住,我真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哭壞身子,這才抱他過來讓大夫瞧瞧。”

“是這樣嗎?那大嫂讓我來試試吧,興許等一下他就會笑起來了。”

東方語抱過孩子,除了小聲哄着孩子外,又仔細觀察了一會,隨即輕輕撫上他不住扭動的腹部,看着韋大大嫂問:“大嫂,你最近這兩天是不是吃了什麼油膩的難以消化的東西?”

韋大嫂驚奇地點了點頭,道:“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東方語微微笑道:“我想大嫂剛出月子,爲了保持足夠的奶水,一定極爲注意補充營養。”

她略一頓,又含笑道:“你的孩子一直扭動不停,又一直挺着腹部,我想他應該是消化不良引起腹痛,纔會一直哭,你讓這位何大夫給些有助於消化的止痛藥,混在奶水裡讓孩子服下去,過不了半個時辰,他肯定又會生龍活虎的對你笑了。”

韋大嫂驚喜道:“真的嗎?姑娘?”

東方語低聲軟語哄了嬰兒一會,孩子果然止住了哭聲,她將孩子交到韋大嫂手裡時,孩子還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一個勁地看着她,還衝她傻笑。

“何大夫,請你先拿些止痛的藥油給韋大嫂,讓她現在就擦在孩子腹部肚臍周圍,之後再開些止痛有助於消化的藥,相信孩子很快就會沒事的。”

何大夫對於被一個自稱“外行”的東方語指來指去,絲毫不以爲忤,轉身便進去拿了藥油出來。

擦了藥油之後,孩子果然停止了扭動小身子的舉動,並高興地舉起兩隻胖嘟嘟的小手,手舞足蹈要東方語抱。

韋大嫂嘖嘖稱奇,又對東方語再三道謝,拿了藥之後便離去了。

史御醫忍了半晌,這下待何大夫走進藥堂裡,韋大嫂遠遠走出了視線,他再也忍不住當場發作起來。

“哼,不過仗着僥倖有點帶小孩的經驗,就敢在這大言不慚指手畫腳,簡直不知所爲。”

“不敢不敢!”少女笑眯眯在距他一丈外站定,漫不經心看着天空,語氣懶洋洋道:“史老面前,誰敢大言不慚啊,我會知道那孩子是因爲消化不良引起的腹痛純屬僥倖,僥倖而已!”

在史御醫臉色剛剛變得有點正常,她又笑嘻嘻轉頭看着旁邊的冰冷少女,眨着明亮眼眸,口氣十分單純無辜的問:“對吧,夏雪?”

夏雪很配合地點點頭,微笑答:“嗯,語姑娘就是運氣好一點而已,真的沒什麼特別。”

語姑娘的大哥——那個陰險的小人還沒有成親呢,那來的孩子。

夏雪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與東方語在史御醫面前相視而笑,隨即轉身走進客棧去;史御醫在她們身後,一張老臉紅了又綠,綠了又灰,眨眼的功夫,顏色已輪換了好幾回。

這個史御醫似乎是爲東方語受到皇帝特別禮遇,而感到心裡十分不平衡,還是隻單單爲看東方語不順眼還是怎的。

總之逮到機會,就要挖苦東方語一番,但往往最終結果,被挖苦遭奚落的人總變成他。

但他卻樂此不疲,眼下,大夥用過晚膳,勞頓了一天,便該早早進入客房歇息了。

他卻又爲誰住東字號第一間,而跟東方語槓上了。

“我說東方姑娘,莫非東方將軍對你們晚輩從來不曾教導過你們什麼尊敬長輩,是美德嗎?這東字號第一間理應讓我這個年紀最大的人住才合適。”

“史老,真不好意思。”東方語嫣然回首揚眉輕笑,淡淡道:“我與家父從小聚少離多,說句不怕史老你見笑的話,迄今爲止,我連家父的聲音都分辨不出來呢,他忙於保守東晟疆土,實在分身乏術。對我們這些兒女晚輩教導的責任都落在主母身上,偏生我從小癡傻,主母平日教導的,我是連一分半寸也學不會,真真叫史老見笑了。”

東方語說完,直接與夏雪繞過他面前,悠然拿着東西到房間裡去,進去以後,她隨手把房門一關,便將他隔絕在門外。

不過一個倚老賣老、恃才傲物的老傢伙,就憑他看她不順眼,便處處找茬讓她不痛快!

她爲什麼要讓着他,助長他得瑟的氣焰?

諷刺她沒家教?

哼哼,她就是沒家教,怎麼了!老爹長年累月在邊疆磨刀霍霍,老孃又早死早登極樂,她也想有人教,但誰教她啊?恨毒她的夫人姬氏嗎?還是刻薄的老夫人?

史御醫聽聞那一聲極大的呯的關門聲,頓時氣得山羊鬍子一抖一抖的,鼻子氣得歪了,連眼睛都綠了,頭頂也開始冒煙了。

一個乳臭末乾的黃毛丫頭,竟敢一再的給他難堪,給他甩臉子?

他總會找到機會狠狠教訓她一次的!哼,走着瞧吧。

他摸着差點撞到門板上的鼻子,氣哼哼轉身往東字號第二間房走去。

臨天亮的時候,突然下起大雨來,這座寂靜的小鎮因這嘩嘩的雨聲而漸漸喧鬧起來,而這喧鬧之聲首先便從小鎮上唯一一間客棧裡開始盪漾開去的。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史御醫臨睡前忘記關好窗戶,尚在睡夢中便被狂風自窗戶捲進來的雨水給澆醒了。

一臉的溼意,一身的寒意,再加上一心的不滿意,他聽着窗外嘩嘩的雨聲,望着濛濛亮的天際,當下再也睡不着,而他側耳聽聽隔壁,卻發覺東方語她們似乎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從窗戶探出半個頭去看,發現她們房間的窗戶也半敞開着,他心頭疑惑,便擡頭往上一看,這才發現東字號第一間房的窗戶設計與別的房間有點不同,那一排軒窗上面,還多砌出了一尺的板牆,即使再大的風雨,也不會有雨水飄進裡面,而影響到人的睡眠。

這一看,史御醫當即滿心不是滋味,他就想着如果是他住進那間房,現在就不會被雨水打溼,更不會因這不停的雨勢而吵得難以入睡了。

這麼一想,心下更來氣了,對東方語那輕蔑不滿的情緒頓時膨脹到了極點。

他晃着腦袋,點亮了油燈,在房裡找到一塊破鐵皮,再弄下蚊帳的鉤子,將那塊破鐵皮貼着與東方語相鄰的牆壁,當下用力“噹噹噹”的使勁敲了起來。

都是因爲她們兩個小丫頭不肯讓出那間房,才搞到他睡不着;哼,他睡無好眠,那他也不讓她們好睡!

可是史御醫忘了,除了隔壁的東方語,這客棧上上下下的客房都住滿了人,那些人還不是別人,而是一路對他尊重有加的士兵。

他用盡吃奶力來敲這破鐵皮,莫說東方語與夏雪立即被吵醒了;因爲雨聲的關係,人們本就淺眠,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加上他用鐵皮貼着牆壁,引起了共振,令那刺耳的當當聲從相連的牆壁一層層傳播開來,這樣一來,整間客棧裡的人全都陪着他在破曉前聽雨聲了。

夏雪在皇宮裡的時候,曾見識過一次東方語起牀氣的威力,史御醫失驚無神的來這震天一敲,夏雪還真擔心他之後能不能承受得住東方語的怒氣。

東方語揉着撐不開的眼皮,迷迷糊糊聽着從牆壁處震動而來的當當聲,咬着牙根激靈靈從牀上蹦了起來。

聽着那猶如穿腦的魔音的破當聲,她當即頭疼欲裂,睡意全消。

夏雪有些緊張地看着她的反應,只見少女眯起清亮眼眸,紅脣微翹彎起,遠遠望去,絕對是養眼的絕美畫面。

但,仔細一看,風姿絕世少女那清亮眼眸裡,閃動的全是駭人的冷芒,就是脣角上揚的嫣然笑意,也透着一股森然冰涼,令人一看便從心底瞬間生出不寒而慄的詭異之意。

然,就在夏雪靜待東方語發飆的時刻裡,東方語居然在勾起一抹森涼淺笑之後,十分隨意地瞄了眼仍在噹噹大響的牆壁,打着哈欠,隨即找了包藥粉衝進開水裡攪了攪,然後仰頭,一咕嚕將開水灌進了肚子裡。

少女雙目閃着熠熠精光,笑嘻嘻看着神經繃緊的夏雪,懶洋洋道:“夏雪,你要不要也來點安眠藥?”

夏雪怔了一下,瞄了眼她手裡的杯子,問:“安眠藥有什麼用處?”

“呵”少女輕聲笑了笑,道:“顧名思義,安眠藥自然是用於促進睡眠用的東西了。”

夏雪一聽,倏地睜大眼睛,看着笑眯眯絲毫沒有火氣的少女,詫異地動了動嘴脣,卻終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略感意外地搖了搖頭,她習慣時刻保持警剔,安眠藥這種東西她還是不碰爲妙,再說,天就快亮了,她少睡一會也沒關係。

東方語見她搖頭,也不勉強,一手捂着猛打哈欠的嘴巴,轉身又趴在牀上拉上被褥睡了起來。

她這一睡,還睡得十分香甜。夏雪估計,就算隔壁的史御醫敲穿牆壁,東方語也不會輕易醒來。

待東方語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時辰已過晌午了,但因着雨勢太大,又一直連續不斷在嘩啦啦地下,負責這次帶隊的嚴統領便決定暫時在此再宿一日,等待暴雨停止後,再繼續前往慕天村。

這場傾盆大雨就像是天上開閘的水庫般,一下就下了一天一夜,天色直到傍晚時分才稍稍放晴了些。

睡得精神飽滿的東方語起牀後,讓夏雪到街上替她買了些特別的用具回來,她還趁着大家都去用晚膳的時候,悄悄在窗戶外那塊開闊的空地上佈置起來。

夜很快便深了,白天因爲東方語都在睡覺,因此與史御醫沒有機會碰面,兩人今天便沒有什麼摩擦發生。

夜深人靜時,史御醫早早抱着枕頭做他的春秋大夢了。

而睡得精神抖擻的東方語,趁着所有人都酣睡如豬的時候,卻精力充沛地從牀上爬起來,拉着夏雪從窗戶爬到了外面那塊空地上。

藉着微微的光線,少女準確地站到她悄悄佈置好用具的中心點站定。

“咚——咚咚。”極具張力與穿透力的擊缶聲,比在極靜的環境裡驀然聽到萬馬齊奔騰的聲音還要來得令人震憾。

缶聲一響,尚在睡夢中的史御醫立即便被驚醒過來,他方一驚醒,聽着那蒼勁擂動激越人心的缶聲,還以爲身在戰場呢,當下揉着眼睛,提着褲子,就要往門口外衝。

但再一聽,他停住腳步,黑着臉,猛地轉身往窗戶走去。

因爲東方語在他窗外一共佈置了八隻樂缶,漆黑的夜幕下,她並沒有點燈,而是利用事先灑在樂缶上的熒光粉來辨別樂缶所在的位置,她擊缶的東西也很特別,不過在一根綵帶兩端分別兜住兩隻木製圓球。

綵帶在她手臂隨意舞動下,靈活如蛇,一聲聲悠遠而令人心生振奮的樂音,便在她挑掠吞吐飛閃挪掃的動作間,一下下激盪開去。

沉寂至靜謐的夜,在她張揚而極具穿透力的缶聲裡,瞬間喧囂沸騰起來。

史御醫朦朧睡意一剎煙消雲散;客棧裡其他人聽到這種極富鼓動力的樂聲,皆以爲是戰場上吹響的衝鋒號角,也紛紛從睡夢中爬了起來,四下張望尋找聲源來處。

窗戶外那一塊隔離性的開闊空地,少女或點足跳躍,或騰空起舞,或綵帶翻飛,擊缶聲隨着她的動作,或激越或高昂或沉壓或悠遠,聲聲如鳴,如洪鐘波濤層層激盪,飛掠在沉沉夜色裡,四散傳播開去。

很多人擠到了史御醫的房間裡,欲從窗戶往外一窺究竟,然窗外漆黑如墨,只聞其聲,隱見其影,卻難辯其形。

少女靈活舞動的綵帶,靈巧纖柔的身姿,在八隻樂缶中輕盈迴旋,奏出聲聲激盪人心的樂聲。

如果說史御醫前天黎明前敲破鐵皮的聲音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那此刻少女夜半起舞擊缶的聲音就是美妙高昂激奮人心的鼓號,聲聲擊缶之樂有如松濤拍岸將人帶進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想像裡。

被缶聲吸引而起的士兵在這一刻如癡如醉,雖無人有幸窺見少女黑暗中翩翩起舞的全貎,但她手中飛擲迴旋的綵帶因沾上了八隻樂缶上的熒光粉,也在黑暗中隱隱閃着熒熒星光。

缶聲激越,不但吸引了客棧裡同宿的人,也吸引了午夜從小鎮匆匆過往的行人,修長優雅的年輕男子聽聞這隱約缶聲,也忍不住停下了匆匆腳步。

漆黑夜色中,小鎮上蜿蜒如墨色的道路上,溫潤儒雅的少年,忽然聽聞這聲聲擊缶,本要往西而行的腳步隨之一頓,便轉了方向往小鎮客棧而去。

夜色裡,只見少年金冠玉螭,一身儒雅仙風之姿,俊美無雙的臉龐上,那一雙眸子在黑夜裡亮如星辰,微微含笑的眼角處隱隱透出他心性聰慧絕倫。

他趕到客棧時,只來得及窺見暗夜下少女最後舞動的那一段,在他意猶未盡中,少女已收回綵帶,轉身翻窗而入。

少年託着下巴,兩眼閃動着燦亮星芒,看着她瞬間消失的身影,有些遺憾地怔了半晌,他想不到無意窺見這一段暗夜缶舞的少女,會在他以後的人生裡留下永難磨滅的烙印。

他沉吟了半晌,對着那扇半掩的軒窗落下長長一瞥,隨即掉頭,繼續趕路。

此後,史御醫對東方語挑刺擡槓的行爲似乎少了些,唯獨一點,他仍舊對東方語非常不滿,那就是東方語坐的馬車一直走在他前面,讓他一路吃足了灰塵。

如此行了七八天之後,開闊的道路漸漸越來越狹窄,越來越崎嶇,因爲他們要去的慕天村,只有那麼一條羊腸小道可通行,又在偏僻的山區裡,行進的速度便變得更加慢了。

東方語挑起車簾,望了望前面要爬坡的險峻山道,低低和夏雪說了幾句。

少女朝夏雪眨眨眼睛,視線往遙不知名的地方瞟去,倏然愉快地笑了起來。

他們一行人在進入山區前,停在原地休憩了一小會,起程時,東方語吩咐車伕道:“大叔,讓後面那輛馬車先過去,我們落一段路,跟在他們後面走。”

車伕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看笑微微的少女,見她點頭示意,車伕只好恭敬稱“是”。

看着史御醫那輛馬車遠遠越過他們走在前面,夏雪瞥了眼從前面馬車伸出半個頭,露出帶着得意諷刺笑容嘴臉的史御醫。

她扭頭,瞟了眼車內懶洋洋的少女,不免有些奇怪問:“語姑娘,你不是一直不肯讓史御醫走前面的,爲什麼現在忽然又讓走前面?”

東方語靠着軟墊,撇了撇嘴,悠悠笑道:“沒什麼,我就是不耐煩被他一路嘮叨;其實我剛剛覺得吧,史御醫他年紀挺大的,突然就良心發現,覺着對他確實應該尊重一點,他那麼喜歡走前面,那就讓他走好了。”

夏雪垂下眼眸,嘴角微微抽了抽,她纔不相信語姑娘這套說辭,什麼良心發現什麼應該尊重他。她看語姑娘這一路逗史御醫逗得樂着呢,那會真心讓道不和史御醫擡槓,這裡面一定有什麼陰謀。

但究竟有什麼陰謀呢?夏雪側着頭眯起雙眼,看了看笑意晏晏的少女,安靜地沉思起來。

他們一行人很快便進入兩旁峭壁聳立的崎嶇山道,這段山道前段是緩坡,後面是下坡,也就是說,走在最前面的,上了坡進入山道之後,由於地勢的關係,是看不到後面情況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百名士兵負責開道,中間有兩百人保護馬車與從帝都運載的藥材,後面留有兩百人斷後。

那一段峭壁聳立的山道不算太長,他們大約走了一刻鐘,前面的人便通過了,就在隊伍中間的馬車也要走出那段山道時,山裡無端颳起了大風,風勢猛烈,吹得兩旁崖壁上的樹木呼呼作響,崖壁上鬆動的碎石隨着狂風簌簌滾落。

被風捲起的風沙迷亂人眼,就連行人在這陣勢猛甚烈的狂風裡,也被吹得身體搖晃,腳步東倒西歪的,難以平穩站定。

就在人人都忍不住以手捂眼以阻擋風沙迷眼的時候,幾隻清一色矇頭蒙臉的黑衣人彷彿從天而降,在狂風捲起的飛沙走石裡,閃電般躍入人羣中間。

但,不是襲向他們中任何一個人,而是將人手各舉着火把,衝到士兵押運的藥材旁,舉手就將火把往車上的藥材擲去。

藥材是乾枯的,一遇火便立即燒了起來,再加上大風助火勢,轉瞬,那些藥材就變成了火海里的魚蝦,任燒任烤。

負責保護藥材的士兵看着大火洶洶如潮,霎時全都傻眼,不會反應了。

不知是誰首先回過神來,高聲喊了一句:“大家快將火撲滅啊,這些藥材可是百姓們救命的藥啊。”

這一喊,士兵們只有少數人去追截放了火就跑的黑衣人,大部份人則留在原地手忙腳亂去撲滅藥材的火苗。

在這混亂一片的時刻,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前面已走到山道出口的馬車。

黑衣人似乎存心要將士兵們都引去救火,並將他們借火勢拖在山道里一般,待前頭的士兵調過頭再衝入山道里之後,隱在暗處的黑衣人又以眨眼的速度在山道口外連續放了好幾把火,徹底將士兵們都堵在了裡面,而將馬車孤零零隔絕在外。

所有事情發生不過眨眼之間,爲首的黑衣人在空中大手一揮,立時有幾名黑衣人朝着馬車圍了上去。

當然,他們一路暗中跟蹤,早就知道那輛馬車裡坐的是什麼人,因此,首領揮手之間,黑衣人完全嚴密包圍了走在前面的第一輛馬車。

沒有聲音沒有招呼,只見那爲首黑衣人手勢往下一壓,幾柄同樣寒光閃閃的長劍齊齊亮了出來,便要同時齊刷刷往馬車內刺去。

“哎喲,外頭髮生什麼事了?怎麼駕個車都駕不穩。”

史御醫蒼老低沉的聲音帶着明顯的抱怨從馬車傳出來,那些本要齊齊往他身上刺的利劍同時頓了頓,首領愕了一下,手腕一動,長劍便挑開了車簾。

入目,是一張屬於男性的蒼老面孔,目光再往下瞄了瞄,似乎在確定車裡的人是不是易容。

乾瘦的身材,寬闊的肩骨,明顯自然略略佝僂的腰板,一切特徵都說明車裡這個老男人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而不是他們原本鎖定的目標。

那個年輕漂亮卻詭計多端的少女。

史御醫在車簾被挑起那一剎,看見外面那四五個只露出一雙凶神惡煞眼睛的黑衣人,整個人都嚇呆了。

黑衣打量了他一下,隨即收回不帶感情的冰冷目光,在史御醫慢慢松下心神,想要舒口氣時,那些已經轉身的黑衣人突然回過身來,齊刷刷往他身上補了幾劍。

劍雖然都落在了他身上,但絕對不足以致命,大概是那些黑衣人不忿被騙,所以一人補一劍藉以泄憤,卻又是極有操守的,只傷人不要命。

又或許是因爲無人出錢買史御醫的命,所以他們纔不願白費力氣做賠本的買賣。

至於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史御醫半眯着一雙昏花老眼,哆嗦地看着那一把把寒光眩目的利劍一下一下往他身上招呼過來,他在極度驚恐忍中受不住,在那些黑衣人還未收手之前,翻着白眼昏死了過去。

黑衣人慢條斯理刺傷了史御醫,惱恨地往車裡呸了一聲,爲首的黑衣人這才發出低沉桀桀冷笑聲,招呼着其他人齊齊迅速圍攏向後面那一輛馬車,他們圍着後面那輛馬車,一雙雙外露的眼睛皆不約而同閃爍着嗜血的光芒。

既然目標不在前面那輛馬車,那一定就在後面這輛馬車裡。

爲首黑衣人回頭望了望,那邊的山道口已經被他們用大火控制住,那些被大火困在山道里的士兵,一時半會是發現不了這邊的情況的,就算髮現了,一時間也沒辦法衝出火海,過來救他們的。

黑衣人圍住了第二輛馬車,聽着裡面驚慌紊亂的呼吸聲,已經十分肯定他們的目標人物就在裡面,當下卻不着急,反而慢悠悠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他們不用刻意,渾身上下便釋放出駭人的陰森煞氣來,他們極具殺伐的腳步聲慢慢逼近,馬車裡紊亂的呼吸聲便越來越急促,車裡甚至傳出了輕微的碰撞聲。

爲首黑衣人一個眼神,其餘人齊齊亮着利劍,在他一個手掌劈落的姿勢裡,不約而同遞出鋒利無比的兇器,從四面八方往馬車裡的活靶刺去。

手腕翻動的瞬間,他們外露的眼睛皆現出了殘忍而快意的冷芒。

他們等待着利劍穿透血肉發出的“哧”聲,想像着脆弱的人體被利刃刺成血窟窿的模樣。

------題外話------

嗯嗯,這章又出現了一個美男哦,這也是個非常重要的角色。

話說,親們猜猜,這批殺人放火的黑衣人是小語哪個仇家買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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