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微微蹙眉。
她又從虞明月的口中聽到了一些完全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詞句,而且,幾乎本能的,她覺得這好像不是什麼好話。
於是道:“你在說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在說什麼?”
商如意立刻回頭,只見一個清俊雅緻的身影披着月光,慢慢從遠處走來,正是剛剛纔在大殿上駁斥過虞明月,說得她啞口無言的沈無崢。
一看到他,虞明月的臉色更難看了。
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哥,你怎麼來了?”
沈無崢算是個非常有禮的人,再說,他的酒量不差,也不會貪杯,正常來說應該會一直留在大殿內纔是,怎麼這個時候也跑到這裡來了?
只見沈無崢走過來停在她的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確定自家小妹沒有什麼異狀,這才放下心似得舒了一口氣,然後轉過頭去看向虞明月,目光立刻變得冰冷了起來——
“我有話要問她。”
聞言,商如意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想起來,剛剛她擔心沈無崢的異狀時,連宇文曄都說,沈無崢今晚的反應有點太大了。
此刻,他似乎就是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這個時候商如意就有些猶豫了,她雖然也想留下來聽聽沈無崢要說什麼,可他們兩個人剛剛都是在大殿上斥責過虞明月的,這個時候站在這裡,對着一個已經氣喘吁吁,臉色非常難看的虞明月,倒像是在欺負她似得。
果然,沈無崢也柔聲道:“小妹,你先回去吧。剛剛我看到秦王也一直往門外看。”
“那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
沈無崢溫柔的點點頭,一直目送商如意轉身離開,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又轉過頭來看向虞明月,眼神比剛剛在大殿上駁斥她的時候更加冰冷銳利,虞明月雖然不怕商如意,但對這個人卻有着幾乎本能的恐懼,尤其是自己實施了那樣的計策都沒能取他性命,令她有些擔心。
沈無崢會不會對她動手?
就在她擔心的下意識要往後退的時候,卻聽見沈無崢平靜的開口,道:“你放心,這裡是皇宮,沒有人會在宮裡殺人,我也不會對女子動手。”
虞明月立刻鬆了口氣。
但她也立刻不甘示弱的梗起脖子,冷冷道:“那你要問我什麼?”
沈無崢道:“你來的那處——”
說到這裡,他看到虞明月的臉色立刻一沉,想了想,也改口道:“你的——故鄉。”
虞明月冷笑道:“我的‘故鄉’,跟你有什麼關係。”
沈無崢認真的說道:“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我想要了解你的故鄉。”
另一邊,商如意回到了百福殿內。
這裡比剛剛離開的時候氣氛更熱烈了一些,羣臣中那些性情豪爽的,尤其是武將們酒已經沉了,甚至有幾個勾肩搭背高舉酒杯引吭高歌起來,而他們哼唱的,商如意聽着覺得隱隱的耳熟,好像就是當初她去刺殺那西突厥特使的時候,宇文曄擊鼓應和的那隻曲子。
叫什麼來着?破陣樂?
她一邊想着,一邊溜着邊兒慢慢的走到了大殿前方,只見坐在正前方的宇文淵看着那些武將們,一手捋着鬍子哈哈大笑起來;而坐在下方的宇文曄,臉色比平時更紅一些,顯然剛剛離開的這段時間,又被人灌了不少,但他尚能自持,只微眯着眼睛,一手持箸隨着衆將的歌聲慢慢的敲擊着碗沿,節奏韻律,分毫不差。
一曲畢,那些武將們都豪放的大笑起來,又有人捧着酒杯,向皇帝陛下祝酒,宇文淵也含笑飲下,另外的一些文臣,顯然並不喜歡他們粗獷的舉止,但此宴畢竟是太原之戰的慶功宴,也只能忍耐。
商如意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宇文曄立刻感覺到身邊一個馨香溫軟的身子靠上來,轉頭一看,道:“回來了。”
“嗯。”
“去哪兒了?”
“就在外面走了走。”
“遇上你兄長了沒?我剛剛看到他也出去了。”
商如意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他去見虞明月了。”
聞言,宇文曄的眼神立刻變得清醒銳利起來,想了想道:“看來,他的心裡一定還有些未了的事,難怪剛剛,他的反應那麼大。” 商如意也點了點頭,只是不知道留在承慶門前的沈無崢會跟虞明月說什麼了。
不過,她也未及多想,因爲兩個人都靠得太近的關係,宇文曄的呼吸帶着濃烈的酒氣,雖然平時對這種氣息並不陌生,也不覺得有什麼,但今天卻覺得意外的難聞,商如意忍不住捂着鼻子往後一仰。
“唔!”
“怎麼了?”
見她這樣,宇文曄沒反應過來,還要往她跟前湊,就被商如意伸手撐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你好臭。”
宇文曄皺了一下眉頭,又好氣又好笑:“你自己喝酒的時候不也是這個味道?”
說完,他故意又往她面前湊了一下。
他說得沒錯,自己平時若多喝幾杯,說話的時候也是這種氣息,但不知爲什麼,今天就是對這種氣息格外的敏感,而且非常的不舒服,眼看宇文曄湊到眼前,不僅是他吐出的氣息,還有大殿上已經酒氣沉沉的那些人散發出的味道,好像潮水一般向着自己涌來,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點莫名的眩暈,一下子往後仰倒。
“如意!”
宇文曄驚了一下,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了她。
而商如意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被宇文曄摟住腰肢勉強扶住之後,她仍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好一會兒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而大殿上方的宇文淵已經發現這邊的異樣,立刻道:“如意怎麼了?”
雖然胸口憋悶得厲害,可皇帝開口,商如意哪裡敢怠慢,急忙就要起身。
可就在她剛要動的時候,又一陣眩暈襲來,兩腿一軟險些跌坐下去,幸好宇文曄一直看着她,立刻又伸手護住她,低聲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這個時候,商如意也顧不上大庭廣衆,只能靠在他肩上,輕聲道:“我好像,有點醉了。”
看了看她的臉色,宇文曄立刻道:“父皇,如意她不勝酒力。”
“哦?”
宇文淵聞言,又看了看商如意,關切道:“傳太醫過來。”
商如意立刻擡起頭來:“父皇,兒臣不用。”
其實,她本來也沒什麼難受的,只是有點發暈,想來應該就是剛剛那幾杯酒喝得太急了,加上出去之後又遇上虞明月,兩個人站在風口上說了那麼久的話,喝了幾口冷風,纔會這般難受。今晚是慶功宴,若因爲自己的一點不適就把太醫招來,難免要掃大家的興。於是說道:“兒臣沒事,只回去喝兩口酸湯就好。”
宇文淵看她這樣,也明白這個懂事又體貼的兒媳一定是不想讓今晚的夜宴不歡而散,心中疼愛之意更深,便說道:“如此,你就先回去休息吧。鳳臣,你陪你媳婦回去。”
宇文曄剛要答應,商如意急忙拒絕,只要自己一個人回去。
兩人見她堅持,也不好再多拉扯,畢竟此刻酒宴還在繼續,周圍的人都還沒發現秦王妃這邊的異樣,若鬧開了,只怕今晚的夜宴就真的要敗興而歸了。
於是商如意一個人不動聲色的退下。
只是,在她起身離開的時候,無意識的一擡頭,才發現坐在對面的宇文愆正蹙着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那神情……和平日的他,好像有些不一樣。
但這個時候商如意也顧不上去管別人的神情如何,只轉身離開。從側門出了百福殿,沒走幾步,就看到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圖舍兒,看到她提前出來,圖舍兒嚇了一跳,急忙上前來關切。商如意吹了吹冷風,倒也沒那麼難受了,只跟她說自己有些醉了,圖舍兒也不多問,便急忙護着她回了千秋殿。
回去之後喝了醒酒湯,又簡單的洗漱一番,商如意便上了牀。
只是在服侍她睡下的時候,圖舍兒忍不住問她:“王妃,你不等秦王殿下一道歇息嗎?”
商如意的心驀地一跳,但一想起酒宴之前,她就跟宇文曄說好了,今晚讓他去金玉苑——畢竟分開那麼久,想來楚若胭也很想他的。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不了。”
於是,圖舍兒給她蓋好被子,又吹熄了內殿幾處燭火,便退了下去。
而商如意一個人躺在牀上,平日裡喝了一點酒之後有點暈乎乎的醉意是最容易睡着的,可不知爲什麼,今晚這樣一躺下,眼皮沉沉的,頭腦反倒清醒了起來。
她的耳邊,隱隱的響起了剛剛在承慶門前,虞明月說的那些話——
男人和女人,就該一夫一妻,相守到老!
沒有什麼妾,也沒有什麼側妃!
這叫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懂嗎?!
平日裡她說的那些話,商如意不僅覺得莫名其妙,還有些蠢,可今晚的這些話,卻好像深深的刻印進了她的心裡。
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忍不住脣瓣微微翕動,跟隨着耳邊的那聲音,如同夢囈一般,輕聲道:“一生一世,一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