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
這三個字,那曹公公說得很輕,卻莫名,重重的壓在了商如意的心上。
她突然感到腦海裡像是有什麼東西隨之炸開,一時間,耳不能聽,目不能視,只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一瞬間便席捲了她全身!
商如意驀地打了個寒顫。
這時,宇文曄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低頭看着她:“你怎麼了?”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找回一絲心神,擡頭對上他深黑的眼瞳時,那種熟悉的氣息頓時令她安心了一些,她喚過一口氣來,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沒事。”
雖然這麼說,可看着她驟然失神的樣子,顯然是有事的。
宇文曄看了看她,然後順着她剛剛目光呆滯的方向,也看向了前方——玄武門。
那裡幽靜空曠,除了宮門守衛之外,就只有一排排筆直的松樹矗立在宮門前,如同一隊站列整齊,刁斗森嚴的士兵,只在有風吹過的時候微微晃動枝丫,表面上看去,也只是一片平靜的風景。
但,從宇文曄武人的直覺,卻感到這畫面隱隱透着一點肅殺之氣。
這時那曹公公笑道:“兩位,過了玄武門,就是陛下的兩儀殿了。今天下朝之後,陛下和國公,還有其他幾位大臣們都去了那裡商議政事。不過,咱們不去那兒。”
“……”
聽到這話,兩人都下意識將目光收了回來。
商如意也纔回過神來,是了,昨天就聽宇文淵說了,爲了太史令那“孛星現,災禍起”六個字的讖言,小皇帝嚇得寢食難安,爲了尋求化解之法,將當年文皇帝賓天時陪伴在文皇帝身邊的幾個老臣都傳進宮中,商議這件事。
現在,他們就在那邊。
曹公公又道:“兩位,咱們請走這邊。”
說完又一擡手,這一下,商如意也沒再多說什麼,只點點頭,便跟着他走進了玄德門。
她的精神還有些恍惚,這時,一隻大手突然撫上她的後背。
粗糙厚實的手掌,立刻給她有些發涼的身子帶來了一點溫熱的感覺,商如意頓時感到氣息一暢,整個人都緩過來了似得。
她擡頭看向宇文曄,只見他默默的往前走,低聲道:“沒事的。”
“……”
“一會兒,別走神。”
這話,倒是讓商如意的精神更專注了些。
是了,不能走神。
畢竟他們馬上就要到——
說話間,他們已經跟着前方帶路的曹公公走進了玄德門,一擡頭,眼前已經是另一幅景象,跟之前那莊嚴肅穆的景色相比,這裡的花木明顯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空氣裡也不再是緊繃嚴肅的氣氛,反倒因爲不時響起的蟲鳴鳥叫而多了幾分田園的意味。
按照洛陽紫微宮中的路徑,他們應該繼續往前走,此刻已經能看到前方麗正殿——也就是大興宮中皇后的居所——可就在這時,那曹公公卻轉身,沿着小路往東邊走去。
宇文曄和商如意對視了一眼。
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不再發問,只跟着曹公公的腳步,不一會兒,便在草木環繞的蒼翠風景中看到了一處幽靜雅緻的宮殿。
是宜春殿。
殿宇不大,卻處處透着精緻與巧思,而商如意更是看到大殿北邊一片蔥鬱,間或還能聽到悅耳的蟲鳴鳥叫,一派的宜人的風光。忍不住輕聲問道:“那邊是——”
宇文曄也轉頭看了一眼。
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下,才說道:“那邊是宜春北苑,再過去,就是鷹鷂院。”
“鷹鷂院?好像在紫微宮那邊沒有這個。是做什麼的?”
“養了一些鳥獸,供人遊玩戲耍的。”
“哦。”
“紫微宮雖然形制上模仿的大興宮,但要比大興宮小很多,宜春北苑,鷹鷂院,連那邊供人休憩的射殿,都是沒有的。”
“哦……”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面色平靜,連眼神中,卻彷彿閃爍着一點回憶的情緒。
她正想問宇文曄,爲什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一個帶着笑的,嬌憨的聲音道:“果然,二哥還記得。”
一聽到這個聲音,商如意的心跳都沉了一下。
宇文曄不動聲色的轉過頭去,只見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邁着盈盈蓮步從宜春殿中走了出來。她穿着一身水紅色的長裙,肌膚如雪,眉目如畫,只略施粉黛便已是傾國傾城,在陽光下不僅不見絲毫的瑕疵,反倒更顯明豔動人。
不是別人,卻是新月公主。
楚若胭。
她,也在這裡。
她果然,也在這裡。
當看到那張國色天香的絕美容顏時,商如意哪怕已經做足了準備,卻還是忍不住,心口一陣窒息。
其實就在剛剛,發現前來傳召宇文曄的是一個陌生的內侍的時候,商如意的心裡就已經懷疑,真正想見宇文曄的只怕不是太后,而這一路上,宇文曄沉悶的情緒,也更加應證了她的猜測。
畢竟,如果真的是見太后,宇文曄不該是這樣的情緒。
也不會硬把自己帶上。
雖然過去,自己曾經介意過他對太后的感情,也有過不堪的妒忌,但在大巖寺兩人心意相通之後,她明白,甚至理解了這份感情,少年人的傾慕本就是最乾淨的,也最單純的,她願意爲他在心中保留這一分天地,不去打擾。
可今天的情況,顯然和之前不同。
甚至,商如意恍惚間記起,哪怕是在東都,太后也很少單獨召見宇文曄,更何況今日,是個要“謝恩”的局面。
所以,是新月公主——
想到這裡,商如意的眼神更深了幾分,只見楚若胭那張嬌俏的小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懷念的神情看向不遠處的鷹鷂院,幽幽道:“我也還記得,小時候,二哥時常帶我去那裡玩。可是,已經好久都沒有——”
“拜見長公主殿下。”
不等她的話說完,宇文曄已經畢恭畢敬的行禮。
商如意本還有些失神,尤其是聽到新月公主的那些話,可一見宇文曄行禮,她自然不敢怠慢,也跟着叩拜下去。
就在兩個人都俯身行禮的時候,卻沒看到,楚若胭那張明媚動人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陰翳。
但立刻,她就笑了起來。
幾步上前扶起了兩人,然後對着宇文曄笑道:“二哥,你我之間,也就不必如此多禮了吧。”
“多謝長公主殿下。”
“……”
聽到這話,楚若胭眉尖微微一蹙,那雙清澈嫵媚的大眼睛裡浮起了幾分幽怨,道:“二哥,你之前從不跟我這麼生分的。爲什麼只去了一趟扶風,就又是‘公主’,又是‘殿下’的叫我了。”
宇文曄擡頭看向她。
不等他開口,新月公主又笑道:“如意姐姐都不會願意我們這麼生分的。”
說完,她轉頭,笑着看到商如意:“如意姐姐,對吧?”
“……”
這一下,原本站在宇文曄身後,還在理着自己有些混亂的思緒的商如意突然一怔,再一擡頭,對上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時間有些怔忪。
這話,要她怎麼答?
誰都知道,君臣有別,哪怕從小一起長大,可他們如今的身份,怎麼可能再和過去一樣?
可是這話,商如意說不出口。
若只有她自己,尚能說出‘君臣有別’的話來,但楚若胭問的,卻是她和宇文曄,若自己再這麼說,反倒顯得自己是顧忌他二人的關係,有意要疏離他們。
而且……
不知爲什麼,楚若胭這話雖然親近,可在親近中,卻透着一股侵略的意味。她明明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卻好像在一步一步的逼近到她面前,逼着她後退,退出一步,再一步來給她。
是錯覺,還是……?
就在商如意遲疑着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時候,宇文曄已經開口,平靜卻淡然的道:“微臣不是生分,而是惶恐。”
“……”
“剛剛內侍傳召微臣,說是太后召見,卻沒想到,我們走錯了路,到了長公主這裡。”
“……”
“冒犯了長公主,請恕罪。”
聽到這話,新月公主的眉心又是一蹙。
而旁邊的曹公公急忙跪下道:“大將軍恕罪,奴婢是——”
他的話沒說完,楚若胭已經輕擺玉手,阻止了他後面的話,然後又對着宇文曄一笑,道:“二哥不要怪他,是我——我想見二哥。”
宇文曄微蹙眉頭,道:“公主想要見微臣,大可以直說,怎麼能假傳太后的旨意?”
“……”
說到這裡,氣氛已經有些沉重。
雖然這是他們母女之間的事,外臣自然是不能置喙的,可事關宇文曄進出內宮,也的確不是一件小事,加上宇文曄神情肅然,口氣沉重,哪怕身份還是臣子,卻已經帶上了幾分斥責的意味。
商如意站在一旁,呼吸都緊繃了起來。
果然,楚若胭沒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默默的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擡頭看向宇文曄,大大的眼睛裡盈着一點微微閃爍的流光,再開口時間,已經帶上了幾分怨幽,輕輕道:“我不用母后的旨意,你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