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綃看着他，不知是被濃煙薰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原本就紅彤彤的雙眼滾燙，竟彷彿有一股熱流涌上來，盈滿了眼眶。
她俯下身，看着那張早已變得猙獰可怖的臉龐。
雖然一直以來，這個人對她而言就是如此，甚至於，她其實從未真正看清過他，因爲他不是蕭元邃，她也並不認爲，王紹及的弟弟是個什麼好東西，不過是一丘之貉而已。
她以爲自己已經有足夠的經驗看透每一個男人，可剛剛發生的一切，卻第一次讓她對他，甚至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她開口，聲音也被煙燻得沙啞：“王紹裘……”
聽到這三個字，王紹裘原本已經渙散的目光忽的閃爍了一下，彷彿已經進入地獄的靈魂又被喚了回來，他擡起眼皮，看着濃煙滾滾和閃耀的火光中那嬌媚得不可思議的面容，這似乎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的眼睛在看向自己的時候，沒有陌生、無視、疏離，和厭惡。
“呵——”
他已經被完全堵住的喉嚨裡發出了一點聲音，像是笑聲，又像是輕嘆。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綠綃仍舊麻木的站在原地，可時間和周遭發生的一切不允許她繼續麻木下去，不停的有人驚呼，慘叫，倒下，奔逃，而就在她用力的又掐了掐掌心的傷口，終於找回神智要回頭的時候，李淼和高忱也恰時走到她的身邊。
“綠綃姑娘！”
李淼一開口，就立刻吸入一口濃煙，嗆得他連連咳嗽，一邊的高忱急忙捂着嘴低聲道：“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說話間，已經好幾個還算身強體壯的突厥士兵冒險衝出了火場。
剩下的一些要麼是忌憚大火，驚恐得不知所措，要麼就是已經被濃煙嗆得失了神智，漸漸彎腰蹲下身去，咳嗽的聲音逐漸減弱，慢慢的就癱軟倒地……
再不走，真的就來不及了！
高忱也嗆得兩眼發紅，甚至沒有多看癱在地上的王紹裘一眼，只對着綠綃道：“我們快走！”
說完不等她開口，兩個人便一人一邊拉住她的胳膊。
綠綃也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掙扎一下，順着兩個人的力氣也轉過身去，這個時候大火已經沿着剛剛桐油流淌的方向蔓延了大半的石室，更燒到了石臺上的那口棺材，可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誰又還會去在乎那個，眼看着周遭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再不能遲疑了！
李淼和高忱兩個人這個時候也滿身是汗，但立刻就被熾熱的溫度烤乾，幾乎要撲到人身上的火焰快把他們身上的油都烤出來了，兩個人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是不由自主的用力，將綠綃整個人架了起來。
就在兩個人要護着這個沒什麼重量的女人要準備衝出火場的時候，眼看着火焰撲面的一瞬間，綠綃幾乎是本能的轉過頭去，看了最後一眼。
整個石室，已經被濃煙和火焰填滿了。
這一眼，她只能勉強看到滾滾濃煙的覆蓋下，癱坐在角落裡，那個如同被掏空的麻袋一般的王紹裘。他臉色青灰，眼神木然，似乎已經嚥了氣，又彷彿還一息尚存，因爲在綠綃回頭的一瞬間，彷彿看到火光映在他眼中閃爍了一下，那種向來令她厭惡的彷彿渴望一樣的眼神在最後燦爛了一瞬，終於歸於寂沒。
與此同時，周身滾燙的觸感令綠綃如墜地獄，可她咬緊了牙關，將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慘呼生生的嚥了下去，就感覺到天旋地轉一般。
他們，終於穿過了火焰！
如同重獲新生，甚至再世爲人一般，石室這一頭的墓道上，所有人都大口的喘着粗氣，那兩個護着綠綃的護衛在放下她之後，一邊鬆了一口氣，一邊立刻伸手拍打掉身上燃起的火焰，相視時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綠綃，卻有些麻木的站在那裡。
她一動不動，甚至感覺不到身上的熾熱滾燙，還是商如意和臥雪上前來，幫着她扯掉燒起來的髮梢，還有被火焰染上的衣角。
商如意道：“你沒事吧？”
“……”
綠綃看着她，喉嚨梗了梗，終於道：“沒——”
可話沒說完，火燒火燎的嗓子就像是被刀割一樣，再說不出一個字，而與此同時，大火已經徹底填滿了整個石室，裡面不時傳出不及逃跑的人發出的淒厲慘叫，最後漸漸平息，只剩下一股股的焦臭隨着濃煙不斷的往外涌，很快便倒灌進了墓道里！
有人高喊：“快跑！”
其實，不用喊，已經有些人在衝出石室之後便立刻沿着來時的路拼命的往外跑，其中最早反應過來的就是阿史那朱邪，他帶着雷玉走在最前方，這個時候已經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了。
臥雪急忙扶着商如意的後背將她壓低了一些，然後說道：“王妃，我們也快走！”
商如意點頭，一把拉住了綠綃的手。
於是一羣人彎着腰低着頭，狼狽得像被貓攆着的耗子一樣沿着來時的路連滾帶爬的跑了回去，幸好只有那一條黑漆漆的墓道可通，否則照他們這樣抱頭鼠竄的樣子，甚至不知道會跑到哪裡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總算看到一束光，從前方的半空中照射下來。
雖然剛剛衆人都是爭先恐後的飛奔，可一看到光，那種混亂無序就像是突然被驅散了一般，哪怕身後還有濃煙滾滾襲來，大家也都漸漸的平靜下來，阿史那朱邪帶着雷玉先沿着垂下來的繩索攀了上去，緊跟着李淼和高忱也護着商如意、綠綃和臥雪上去，然後衆人再爭先恐後的往上攀爬。
剛一回到地面上，所有人幾乎都癱了。
商如意坐到早就被人掀翻了蒲團上，蒼白着一張臉不說話，臥雪站定後，剛深吸了兩口氣平復了情緒，立刻就走到她身後幫她抹着後背，商如意臉越脹越紅，總算咳出了一口帶着黑絮的膿痰，隨即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衆人都咳成了一團。
而就在大家都在平復情緒，也恢復呼吸的時候，阿史那朱邪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將從那地洞裡攀出來的左瑱抓住。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