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宇文淵與宇文愆看着營地中忙碌的身影的時候,在營地的另一邊,吳山郡公虞定興也終於找到了自從抵達龍門渡口後就一直對他避而不見的長女,並且將她拉到角落中,帶着幾分焦急的低聲道:“你到現在,還不說嗎?”
虞明月看着父親慌亂的樣子,眼中透出幾分冷意。
“父親要女兒說什麼?”
“你說說什麼!”
虞定興有些着急,險些壓不住自己的聲音,正好這個時候旁邊路過了一隊巡邏的士兵,他只能將虞明月拉到了一邊的營帳中,沉沉說道:“你今天,必須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
“之前滿朝文武都上書阻止皇帝陛下出巡的時候,只有你讓爲父按兵不動,你說這一次出巡有大事發生,是我們的機會,現在呢?”
“……”
“皇帝親自來迎一個降將範承恩,這是多大的天恩?可這個範承恩還是因爲秦王才投降了我們大盛,如果真的給了他這樣的聲勢,等到他再投靠秦王——不,他本來就是秦王的人,他這一次投降就是投降的申屠泰,到那個時候,朝中還有我們說話的份嗎?”
“……”
“到底這一次會發生什麼事,你到底知道什麼,說清楚!”
看着虞定興已經急得眼睛都發紅的樣子,虞明月心中輕蔑的意味更濃了一些,雖然臉上仍舊保持着淡漠的神情,可她心裡也明白,身爲人臣,尤其是虞定興這樣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子,隱瞞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況且,他們也的確到了龍門渡口,虞定興也下不了船了。
於是她淡淡道:“我不是一定要隱瞞父親,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我擔心提前泄露了,會驚嚇到父親。”
“驚嚇?”
這兩個字,若是過去聽到,虞定興只會冷笑——他身爲左驍衛大將軍,經歷了多少宮廷內鬥,對敵外戰,又有什麼能驚嚇到他?
可是,自從這個女兒回到自己的身邊,自從聽了她的規勸獻出長安城,歸附宇文淵之後,他們虞家登得太高,也經歷了太多的風雨,眼前的一些事,的確已經不能同日而語。
想到這裡,他深吸了一口氣:“到底是什麼事,你說了,我就不嚇了。”
虞明月看着他,說道:“皇帝陛下這一次要迎的,可不止是範承恩。若只有這個範承恩,女兒拼死,也要支持父親上書阻止皇帝陛下此番前來相迎。”
“不止範承恩?”
聽到這話,虞定興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還有誰?”
虞明月冷笑道:“還有江太后的堂弟,之前留守洛陽,後來投靠了樑士德的江重恩!”
“什麼?!”
這一次,虞定興是真的沒能壓住自己的聲音,但他立刻停下,轉身撩開帳子看了看外面,幸好外面並沒有什麼人,他急忙放下帳子,走到虞明月的面前,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你,你怎麼會知道的?”
虞明月淡淡一笑:“這個,父親就不必知道了。”
“……”
“父親只要知道,這個江重恩乃是個三姓家奴,之前是江太后的堂弟,爲楚暘所用;洛陽淪陷,他又貪生怕死投靠了樑士德;這一次潼關送來的密報,就是出自他之手,而他獻給陛下的——若我沒猜錯,應該就是洛陽方面的佈防圖。”
虞定興的眼睛越睜越大。
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身爲左驍衛將軍,吳山郡公,部下那麼多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這個三步不出閨門的女兒竟然能將這樣的機密大事都盡在掌握——當然,自從她回到自己身邊,這個女兒身上怪異的事情就不止這一兩樁,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從未理會過的女兒,從哪裡學來這麼多的學問,又從哪裡得來這麼多的消息。
就好像,能未卜先知一樣。虞定興畢竟也是經歷過大陣仗的人,雖然這個消息非常的驚人,但他還是很快接受了一切,再一想,倒是回過意來:“所以,不能阻止陛下前來龍門渡,因爲江重恩。”
“……”
“可江重恩是太后的堂弟,江太后跟秦王的關係可不一般。若是這樣,那最終得利的豈不是——”
虞明月冷笑道:“前提是,他是真心投降。”
虞定興的臉色一變:“你這話,什麼意思?!”
到了這個時候,虞明月不再隱瞞,而她那張本就明豔銳利的臉上,也浮起了一絲近乎殺意的凝重,低聲道:“他,是假意投誠。”
“……”
“那張地圖,就是他拋出的誘餌。”
“……”
“皇帝陛下太想要拿下洛陽了,所以纔會這麼興師動衆的親自駕臨龍門渡,迎接範承恩和江重恩這兩個人。而江重恩要的,就是陛下來。”
“你是說,他會設下陷阱,謀害陛下?”
“不錯。”
虞定興倒抽了一口冷氣:“那你爲什麼不早說?”
虞明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早說?早說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什麼意思?”
“若在長安就提醒了陛下,那這不過是一個線報的功勞罷了,甚至,若江重恩隱瞞了消息,沒有證據,我們可能還會揹負上挑撥離間,延誤軍國大事的罪名;但到了這裡,就不一樣了。”
“……”
“江重恩見皇帝陛下親自來了龍門渡,肯定會在對岸設下陷阱,到那個時候,人贓並獲,救駕之功,纔是大功!”
聽見她這麼說,虞定興的眼睛也亮了。
可他畢竟爲人臣子,一身一體的富貴都來自宇文淵,再回想起虞明月這驚人的謀劃,不由得有些後脊樑發冷,道:“這也太險了,你是拿着陛下的安危在冒險!”
虞明月道:“勝向險中求,富貴險中求,父親難道不希望女兒成爲太子妃嗎?”
“這——”
虞定興一時說不出話來,只看着女兒淡然的神情,過了許久,才嘆息道:“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利用皇帝!”
虞明月冷笑道:“這天下,何人不能用,何人不可用?”
“……”
“皇帝又如何?”
“……”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