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敢啊?”
段竹錦醫師的診室,一片讓人髮指的奢華。好在紗布屏風內的看診空間還算一片潔白。弄棋躺着,眼前是段竹錦一張笑得讓人想一拳掄過去的笑臉。
弄棋的身子本來就根基不好,讓大人很緊張;她這些日子來又有些鬱卒,她孃親就擔了心。她孃親一時按捺不住就上網把這事兒跟菊墨他家太后鄧瑟瑟女士說了,鄧瑟瑟女士有點唯恐天下不亂地給添油加醋了一點,說好多女孩子就是戀愛期間出了心理問題,然後一輩子就都神經了!
弄棋她孃親登時就慌了。靳家的事兒總不好拜託別人,她孃親就偷偷跟竹錦說了,讓竹錦給弄棋瞧瞧。竹錦就樂,說想治療這個病也好辦,催眠療法就行,讓弄棋放鬆了心情,將心底最潛意識的心思都說出來,大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弄棋自然是不願意來的,怎奈她孃親天天對着她抹眼淚。弄棋的相貌像媽一些,可是骨子裡的個性更像剛硬的老爸一點,於是她都忍不住去追問老爸,以老爸的硬漢性格,當年怎麼就看上了這麼個動不動就抹眼淚的老媽?
靳青山局長回答得倒也乾脆:因爲她一掉眼淚,我就硬氣不起來了。於是是我被她打敗了。
連老爸都被老媽給打敗了,弄棋就也只能也被老媽打敗。一步三搖頭、四嘆息地被孃親逼着來了段竹錦的診室。
段竹錦一瞧見她來了,立馬跟找着件好玩兒的玩具似的,從一開始到現在,滿臉樂得都是褶兒,跟燒麥似的。
“有什麼不敢的?”弄棋咬牙瞪着竹錦。
竹錦翹起二郎腿,手指對了對,面上莫測高深地想了想,隨即狡黠一樂,“其實催眠能做很多壞事兒的……你若讓我把你給催眠了,說不定……”
弄棋跟竹錦之間是有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的。如前所說,靳家長輩是有過希望撮合這一對的心願的。只不過這倆誰都沒那個心思。
弄棋就也笑了,目光瞟向紗布屏風外那個忙碌的身影。那是*周心瞳,“行啊,你來啊。我靳弄棋也許不諳風月,但是女生天生的添油加醋什麼的,我還是會的。”
竹錦登時面上變色,大笑着擺手,“好好,饒了我吧姑奶奶。靳家的姑奶奶,果然個頂個兒地難惹。好不容易以爲你是個安靜的小綿羊吧,還忘了綿羊急了也是會咬人的……”(某蘇畫外音:何止綿羊啊,螞蟻被逼急了都會咬人,某蘇昨兒就被螞蟻給咬了,哭。)
整個診室很靜,靜到連外頭人走在走廊上的腳步聲都能聽清。弄棋醒來,看見的正是這樣一幕略帶詭異的情形。
詭異到,就連那個向來都滿臉笑謔的段狐狸,這一刻都眉眼鄭重。
就連*周心瞳都沒在。顯然怕是被段狐狸給打發出去了。
弄棋嘆了口氣,“你說吧。”一瞧段竹錦那模樣兒,弄棋就知道八成是被突破了心理防線了。
實則弄棋最開始對自己挺有信心的,下棋的人最深的就是心思,以爲憑段竹錦還真沒能耐突破她心理防線。段狐狸就算進入她潛意識,怕也是身陷迷宮一般的感覺。此時才知道,可能是低估段狐狸了。
竹錦正色望弄棋,“……是因爲那個人。所以你在自己跟自己對弈。一個你說想要愛,一個說不許,兩個你在棋盤上拼命廝殺,都想戰勝另外的那個自己。”
“所以聰明如你,弄棋,你纔會這樣痛苦。如果是另外的人與你對弈,你很容易便能贏了;你無法戰勝的,只有你自己。這件事雖然是因了那個人而起,可是癥結卻還在你自己。”
弄棋怔住,脣裡一鹹。原來不知不覺,已是淚落腮邊。
可能會去埋怨明寒,爲什麼他竟然就是個男同?可是段竹錦說得對,說一千道一萬,解不開的不過是她自己心內的掙扎。人家明寒是什麼身份,並不是她能左右的;在人家明寒認識她之前,更有那麼漫長的時光與家族的責任,她憑什麼潛意識裡就要去埋怨明寒?
如果她能控制自己的心,能在剛一開始的時候就遠離明寒,而不是一步一步走近,那麼便不會有她自己此時的掙扎和爲難。
這世間的情,不過都只是一場作繭自縛。能開解自己的,只能還是自己。
竹錦看出弄棋的迷惘,便輕輕一嘆,“弄棋我大致能明白你的感受:你從小下棋,心思沉浸在黑白兩色的世界裡。對你來說,也許更喜歡這樣簡單的兩種選擇:黑,或者白。雖然黑與白在棋盤上能夠衍生出千變萬化的路數來,但是歸根結底它是來源清晰的。”
弄棋不由得點頭。她擅長下棋,可是愛情偏是這世界上最複雜的難題,無法簡單以棋術來化解。
“其實你不如把它簡單來看:若是選黑,就是斬斷;反正他有些東西是你無法接受,也是家族長輩和世俗所無法接受的,那你不如干脆放棄。”
“如果選白,那就執着下去。因爲你確知自己已經被他吸引,除了他之外,無法再將其他的異性看進眼底去。雖然他現在身份還有特殊,但是其實你心裡是有好奇,有躍躍欲試的——你想知道他是怎麼成了現在的身份,是天生的抑或是後天的;如果是後天的,你潛意識裡是想要重新改變他的……如果能改變了他那個身份,你們就可以在一起。”
竹錦說完,摘下眼鏡也揉了揉眉心。靳家子孫的情路其實個個都蠻複雜,害得他這位醫學天才都快變成家族專屬心理醫生了。每個兄弟姐妹的心對他敞開後,他自己也都跟經歷了一場情殤似的,這個難受。
“弄棋,下面我再說說我這個身爲旁觀者的意見:現在我不是親戚,不是你醫生,我只是一個純粹客觀的旁觀者——當我認識明寒的時候,我驚訝。我驚訝原來這世上除了弄棋你一個棋藝的天才之外,原來還同樣有另一個。我不禁感嘆造化弄人,也感謝老天仁慈:如果這世上只有你這樣一個女孩兒,卻沒有一個同樣的男生,你該多孤單。”
竹錦輕輕斂上長眸,“……我就覺得,你們彷彿都是爲對方而降生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其他人,比他更適合你,比你更適合他。所以你們如果不在一起,我都會覺得太可惜。”
看竹錦那麼抒情的神情,弄棋也是動容。可是千頭萬緒都涌到嗓子眼兒,卻化成了一團亂棉絮。她彎腰穿鞋下地,只簡單“呃”了一聲兒。
竹錦顯然極爲失望,閃着了一樣盯着弄棋,“你這女孩兒怎麼這樣呢,你就不能感動一下?”
弄棋想了想,認真回答,“我這人一輩子不曾感動過幾回,尤其是對男生。我特怕我這回要是突然一感動了,我再愛上你可怎麼辦?或者這原本就是長輩們希望的,咱們就這麼發展一下?”
終於輪到段竹錦破功,他連忙擺手,“那個什麼,不送了啊,能找的見電梯吧?”
弄棋走出診室,微微笑開。對付段竹錦那樣不正經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他一張大冷臉。就像那*在診室裡天天不苟言笑的法子一樣。
桌是棋桌,紫檀矮腳,桌面上刻着縱橫的棋盤。弄棋將所有棋子都拂亂,只擺上酒盅。隔着縱橫棋盤,弄棋喝一盅酒就瞟一眼明寒。
明寒依舊靜如冷泉,面上一絲神色都看不出來。只是當她喝盡了一盅酒,就默默爲她滿上。不攔着她,卻也不陪着她喝。
該死的冷靜,該死的!
弄棋不知已經喝到第幾杯,只知道眼前的影像都微微搖晃起來,所有的物件兒的輪廓都像是虛幻了一般,這才低低笑起來,“明寒,梅大哥讓你幫我。所以今晚你得幫我一個忙。”
“你說。”明寒依舊看不出喜怒。
弄棋打了個酒嗝,組織了下自己的語言,“實話告訴你說,我是卡在跟白黎軒的kiss上了。白黎軒要kiss我,可是我接受不了。我反反覆覆尋找原因,這才知道病根兒八成在你和謝楓這兒。”
弄棋忽然砰地一拍桌子,“你們兩個王八蛋,明明是男同,可是爲什麼卻都親了姑奶奶!讓姑奶奶美好的初吻都被你們毀了,再看到男人的嘴脣湊過來,我就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