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駿又羞又愧,幾乎不敢擡頭,“說起來,都是我們沒有看好孩子,他去井邊玩耍時,不慎跌了進去……”杜懷瑾眉梢微挑,淡淡說了句:“是麼,那可真是不巧,這麼小的孩子,身邊連個服侍的媽媽都沒有。”
不動聲色的,開門見山的,戳破了李駿的謊言。
李駿鬢角已有冷汗淌下,照理說這本是李家的家事,自己對於那孩子雖然覺得愧疚,可出了這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知道自己和李馭不過說了幾句,就被那宋氏聽見了。又哪知道他會有那種烈性子,當着他的面就和李馭大吵大鬧,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李馭居然真的在宋氏大哭大鬧之下,負氣將那孩子扔入了井中……
現在想一想,心裡着實不是個滋味。
他一開始就知道宋氏氣性大,將李馭製得服服帖帖,李夫人爲此十分不高興,多次敲打那宋氏。可宋氏根本就不怵,一開始當面還是和和氣氣的,漸漸的,也將李夫人的話當做了耳邊風。偏生她又身無所出,李夫人一怒之下,往李馭房中一連塞了四個丫鬟,哪知這樣反倒更是鬧得雞犬不寧。宋氏在自己院子裡指桑罵槐,罵罵咧咧的,話語說得十分難聽。
李夫人初時還能對她的作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間久了哪裡忍得住,屢屢尋了由頭敲打。只是李馭那樣驕縱的人,在宋氏跟前卻是唯唯諾諾的,連母親李夫人的話也聽不進去。李夫人一怒之下,索性讓他們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也一概不再管了。
李駿想到杜懷瑾對自己的暗示,也知道他必是看在沈紫言的份上,站出來替沈紫諾說上幾句,也有些愧疚,“都是我弟妹太過跋扈,不知道爲**的倫常……”話未說完,就聽見一聲:“二哥”然後李家三公子李馭便蹬蹬的疾走了過來,見到杜懷瑾,露出了熱切的神色,拱了拱手,“三妹夫怎麼也在這裡?”
杜懷瑾眉眼不動,不鹹不淡的說道:“不過就是來看看戲。”李馭沒想到杜懷瑾對自己這般冷淡,大惑不解的望了李駿一眼。李駿暗自嘆息不已,低聲斥道:“你怎麼就做出那種事情來……”
李馭剛剛親手溺死了自己的兒子,心裡到底有些沒底氣,好容易來綺夢樓尋歡,又遇着了杜懷瑾,想着來套套近乎,哪知道李駿的一句話完全敗壞了他的興致。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杜懷瑾,含含糊糊的說道:“誰沒有個荒唐得時候,再說也不全是我的錯……“
事已至此,說再多都了無益處。
杜懷瑾靜靜的看着他臉色的變幻,又默默的聽着他心虛的話語。一直等到他說完,才禮貌性的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起身告辭。他也是真性子的人,瞧不上眼的人,連虛與委蛇的心思都沒有,若不是對面站着的是沈紫言的姐夫,必然是要與李馭老死不相往來。
離開綺夢樓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
月明星稀,昭示着明日的晴朗天氣。
杜懷瑾仰頭望了眼燈火通明的綺夢樓,目光落在自己方纔呆過的房間,眼中黯了一黯。
真沒有想到,果真如自己和沈紫言所想的一般,真是李馭害死了那孩子。
杜懷瑾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若是將這個事實真真切切的擺在她面前,她必然又是一陣胡思亂想了吧。默默登上馬車,在樹影重重的一處停下,撩開簾子,“出來吧。”西晨風從高高的大樹上一躍而下,眼裡滿是流光,“兵敗如山倒,我看他是支撐不了幾日了。”
杜懷瑾不屑的冷哧了一聲,“我當他是個精明的,這些年在我父親眼皮底下還敢興風作浪,哪知道也是個不會打仗的……”西晨風瞭然的笑了笑,“你也別高興的太早,他雖然不會打仗,可城府極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焉知他臨死之時不會咬上一口?估摸着也得吃不小的虧。”
杜懷瑾的面容隱藏在車裡,半晌無語,過了一陣才幽幽說道:“也不知他到底圖什麼,臥薪嚐膽,籌謀將近二十年,總不能就是爲了帶着一羣酒囊飯袋來衝鋒陷陣吧。”西晨風也有些不解,“按理說,他心思極重,又能忍辱負重,可以稱得上是胸有丘壑了。手下猛將也不少,怎麼這次和你交手的,除了傷到你的那一個程子龍,再也沒有一個能看得過眼的將軍了?”
杜懷瑾並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你派人仔細盯着,當心使詐。”西晨風笑嘻嘻的應了,末了又嬉皮笑臉的問道:“夫人可好?”杜懷瑾冷冷斜了他一眼,目光似刀子般鋒利,慢悠悠吐出兩個字:“多嘴。”便再也沒有旁話了。
西晨風搖着摺扇,桃花眼眨來眨去,“也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現在必是歸心似箭,就想着趕緊回家,美玉溫香抱滿懷了……”說完這句,不待杜懷瑾發作,身子已輕飄飄的飄在了十步以外。
馬車裡杜懷瑾冷哼了一聲,隨着簾子落在,飄來一句:“算你跑得快。”前邊聾啞的車伕駕着馬車,消失在了夜幕裡。杜懷瑾在垂花門前下了馬車,先去見了福王,得到的結果是福王在閉關,誰也不願見。
杜懷瑾不由撫額,又問守在門口的小廝:“這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小廝搖了搖頭,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奴才是剛剛當班的,不知道這些事。”杜懷瑾也知道福王避着衆人也必是有什麼緣故了,不再堅持,一溜煙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沈紫言正坐在榻上等着她,也不知爲何,杜懷瑾看着安安靜靜的坐在榻上看着書的沈紫言,一瞬間情動不已,心裡驟然有一處塌陷了進去。不由自主的就走到了她身邊,從身後貼了上去,輕聲在她耳邊呢喃:“在看什麼?”
沈紫言本來有些昏昏欲睡,因而連他進門也沒有發現,耳邊驟然聽見這麼一句話,驚了一大跳,手上的書抖了一抖,摔落在榻上。沈紫言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推了推身後的杜懷瑾,“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嚇了我一大跳。”
杜懷瑾含笑在她身邊坐下,“剛剛纔回來。”沈紫言沉默了一陣,鼓起勇氣問:“大姐夫怎麼說?”杜懷瑾臉色微凝,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沈紫言滑如凝脂的手背,“有時候糊塗一些不是更好麼?”
幾乎不用杜懷瑾再解釋,沈紫言也可以想見事情的真相,心中顫了一顫,還是忍着紛亂的思緒問:“是李馭?”杜懷瑾默然點了點頭,將她的頭輕輕一撥,靠在了自己胸口。沈紫言心裡窒息的喘不過起來,她和李仁雖是各不相干的兩個人,但是這血淋淋的事實擺在人眼前,還是讓人有些不好受。
杜懷瑾默默擁着她坐了一陣,想了想,還是決定讓她高興一下,輕咳了一聲,笑道:“泰王現在節節敗退,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兵敗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這幾個月來,沈紫言等的就是這一朝,沉重的心情微微有些緩解,“這是大好事,好歹是沒有戰事了。”
杜懷瑾就摸了摸她的頭,“不要多慮了,好好休息休息,到了明日,我帶你出去走走。”沈紫言點了點頭,只覺得頭沉得厲害,也不知出了何事,只當自己是睏倦了,支着下巴懶懶說道:“你快去淨房洗漱吧,我也累了,先去躺着。”
杜懷瑾忙鋪好了牀,一回頭就見她已經歪在了榻上,不由失笑,搖了搖頭,橫抱着她的身子,輕輕放在了炕上。沈紫言睡得迷迷糊糊的,連杜懷瑾何時從淨房裡出來也不知道,只隱隱約約聽見他關門的聲音,知道他回來了,翻了個身,嘟噥道:“吹燈……”
杜懷瑾依言吹滅了牀頭的羊角宮燈,放下大紅色的羅帳,輕笑道:“這帳子也該換一換了,這麼着晃得人眼花。”耳邊自然沒有傳來她的回答。杜懷瑾只當是自言自語了,側過身子慢慢的躺了下來,將她擁在了懷中,輕手輕腳的拉上了被子。
沈紫言身邊頓時有了依託,胡亂抓着他的手貼上了自己的臉。杜懷瑾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中立時一蕩,見着她熟睡的模樣,苦笑了笑,強自將心中的情愫按捺下去,偷偷在她嘴角飲下一吻。
沈紫言似乎睡得極不安穩,一張雪白的小臉埋在枕間蹭了蹭。杜懷瑾心裡滿是愛憐之意,用自由的那一隻手輕撫着她的後背,想要她睡得安穩些。沈紫言的兩隻小手固執的將他的手擱在自己臉上,過了一陣突然含含糊糊的嘟噥:“真涼快呀。”
杜懷瑾頓時失笑,心裡滿是歡愉,將她擁得更緊了些,伸手去輕輕撫摸着她細滑的面頰,心裡滿是歡喜,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滿足,好像只要這樣看着她,就心滿意足。
手慢慢滑向她的額頭,心裡頓時咯噔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