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夕陽落山的時候,紅霞佈滿天,向來昏黃昏黃的天空也出現了一絲亮色。這變幻莫測的天氣叫人捉摸不透,可更叫人難以領會的,是人心。
沈紫言坐在窗前,看着墨書一心一意的打算盤,她自己不時在賬冊上勾上幾筆,屋子裡唯有算盤珠子相撞時發出的噼噼啪啪的清脆的聲音。衆人皆知沈紫言算賬時不喜喧鬧,連走路的步子都是輕輕的,卻只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在一旁服侍的隨風就走了出去,與那小丫頭撞了個滿懷,那小丫頭見撞了人,也不說二話,一陣風似的衝進了沈紫言的屋子,被默秋在門口攔住,“這是三小姐的屋子,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好生通傳一聲纔是,哪有這樣風風火火闖進來的。”
小丫頭急得滿頭是汗,隔着簾子揚聲說道:“三小姐,我們夫人有些不好,請您去請大夫。”沈紫言就住了筆,將賬冊合攏,問:“什麼事?”那小丫頭來慌慌張張的神色,讓她心裡猛地一顫,似乎覺得這次出了什麼大事一般。
小丫頭急得和炕頭上的貓兒似的,說道:“我們夫人的肚子被段姨娘用花瓶砸了一下……”柳氏是有孕在身的人,肚子被花瓶砸了……
墨書望了眼面沉如水的沈紫言,低聲問那小丫頭:“……有沒有流血?”到底是未嫁的姑娘家,有些話難以啓齒。
那小丫頭忙不迭點頭,“流了不少血,夫人的裙子都染紅了。”
沈紫言心裡咯噔一跳,她預想了無數種可能,無論柳氏生下的是兒子或女兒,她都設想到了,心裡也做好了多種準備,但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局。
百合不過是一個丫頭出身的姨娘罷了,如何敢這麼大的膽子
沈紫言立刻從震驚從清醒過來,“默秋去差人找大夫,順道找幾個有經驗的婆子,看看情況如何。隨風立刻帶了人去將段姨娘關到柴房裡面去,對外只說段姨娘中邪了,神志不清不楚的,連人也認不清了。秋水去告訴老爺……”
三人忙應了,各自奔了出去,沈紫言就帶了墨書,“走,我們看看去。”墨書忙扶着沈紫言出去,路上問那小丫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生生的鬧出這樣的事情來?”那小丫頭見沈紫言已派人去請了大夫,已沒有了方纔的急躁,就說道:“夫人正在吃燕窩,就見段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了進來,說了一兩句話就動起了手……”
沈紫言覺得這其中定有什麼說不出的緣故,不然一個姨娘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在衆人面前對夫人動手,就對墨書使了個眼色,墨書會意,對那小丫頭說道:“你快些回去告訴夫人房裡那些人,大夫馬上就到了,讓她們不要太過擔心……”
小丫頭忙去了,沈紫言就對墨書說道:“這事我看沒這麼簡單,百合就是膽大,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讓人去打聽打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墨書忙應了,沈紫言忽然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也不知這孩子保不保得住”語氣裡滿是悵然。
墨書知道她必是想起了沈夫人的那些舊事,眼中也是一黯,若夫人那日沒有出事,那個孩子現在也該有好幾歲了……
這年頭只動了一動,就叫她暗自心驚,,忙收斂了心思,“雖說事在人爲,可這事也得看天意……”沈紫言打起精神點了點頭,“你說的是。”腳下不停的進了柳氏的院子,卻被柳氏的丫頭攔住了門口:“夫人身子不濟……屋子裡又是亂糟糟的……”說上一句便看一下她的臉色,口氣裡充滿了哀求和惶恐。
沈紫言知道這必定是柳氏的意思了,也不爲難她的丫頭,帶着墨書轉身就走,路上卻遇到了匆匆而至的沈二老爺,沈紫言忙上去行禮,“父親”沈二老爺臉色十分難看,“這是怎麼回事?”沈紫言就將情形簡單的說了說:“不知爲何段姨娘突然用花瓶砸了母親的肚子……”
沈二老爺眼裡滿是寒霜,目光冷冽如冰,當着沈紫言的面不好發作,匆匆走進了柳氏的院子。沈紫言看着沈二老爺略顯老態的背影,只覺得心裡生出一股寒意。妻妾相爭,固然有正室夫人和小妾的問題,可難道她們共同的夫君,就沒有一點錯處了麼?
往事歷歷在目,叫沈紫言幾乎喘不過氣來,天色漸漸暗淡下去,沈紫言不再停留,“走吧。”墨書見她眉宇間都是神傷,想要插科打諢,說上幾句笑話來逗笑,可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陣冷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天空中驀地飄起潔白的雪花。
整座金陵城下起了大雪,如落花,如飄絮,如夜空中的星星點點,連天飛揚,蒼蒼茫茫,彷彿千千萬萬只跳舞的精靈,舞破川原,飛越滄海。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這場雪,似乎可以掩蓋許多東西,整個世界都是銀裝素裹。
柳氏的孩子到底是沒有保住。
原本太醫開了藥,說脈象雖然險惡,可孩子還是保住了,不過是讓她日後小心着些,柳氏好好的答應了,不過在牀上躺了幾日,就罵罵咧咧的要去找百合算賬,百合被關在柴房已有幾日了,一直沒有什麼動靜。
沈二老爺已許諾會狠狠處罰百合,可柳氏還是不放心,非要親眼看着百合受罰,百合是以中邪的名義關在柴房的,自然不可能再叫人帶到柳氏的院子去。身邊的人好說歹說,柳氏哪裡肯聽,掙扎着下了牀,帶着幾個小丫頭就去找百合,沒曾想一場雪過後,花徑上結滿了一層厚厚的冰,那幾個小丫頭一時沒有扶住,柳氏就這樣跌倒了。
孩子就這樣沒了。
整件事情說不出的無力,柳氏對百合下了絕子藥,而百合心灰意冷之下,發瘋一般的想要弄死柳氏的孩子。隨風說起這事的時候不住嘆息,“誰能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百合被送走的時候人都糊塗了,瘋瘋癲癲的笑,只說她有了孩子,夫人卻在那裡哭天搶地,一會罵百合,一會又說我們沒有找個好大夫,存心想要害死她的孩子……”
沈紫言默默看着窗外紛飛的雪花,沒有說話。隨風最後長長的嘆息:“只怕夫人心裡有了過節,從此就恨上我們了,只說我們沒有好好找大夫。”墨書氣結:“我們找的是太醫院最好的太醫了,當年夫人……”話到這裡,似覺察到什麼,忙硬生生住了嘴,只小心看着沈紫言的神色。
隨風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墨書知道沈紫言心裡不痛快,勉強笑了笑,“我也好些年沒有瞧見這麼大的雪了……”隨風忙接道:“可不是麼,去年下的那幾場也算是大雪了,可也沒有今年的大,不過一兩日的光景,地上就有了厚厚一層,那些樹枝都折了不少,怕是撐不住積雪的力。”秋水就笑道:“俗話說,瑞雪兆豐年,看來來年定是個好年景了。”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好歹是將默秋方才的失言遮掩過去了。
冬日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去,轉眼就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
這一日正是沈紫諾出閣的日子,沈府張燈結綵的,不知道多熱鬧。
沈紫言去了沈紫諾處,見着空蕩蕩的屋子,不由覺得有些冷清。沈紫諾日常用的東西已隨着嫁妝搬去了李家,沈紫諾正端坐在炕上,見了她來,臉色一紅,沈紫言知道這是她和沈紫諾最後能說體己話的時候了,半坐在炕沿上握住了沈紫諾微涼的手,“大姐。”不過是叫了這麼一聲,到底有些心酸,說不出話來。
沈紫諾也是眼眶微溼,緊緊反握住了她的手,“三妹,你不用擔心,你舊時說的那些話我都記在心裡了。”沈紫言唏噓一聲,點了點頭,“有什麼委屈別隻管藏着掖着,也叫了小丫頭回來告訴我們,自有父親替你做主呢。”沈紫諾含淚點了點頭,“我都知道,這些年家裡要不是有你……”
不知道是不是即將離別的緣故,彼此都有些感傷,無言的坐了一會,就聽見外面婆子歡天喜地的聲音,“梳頭的人來了。”沈紫言忙站了起來,就見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滿臉是笑的走了進來,一張臉圓圓的,笑起來時十分可親,就有婆子引薦,“這是中書省郎中的夫人,秦夫人。”又對秦夫人說道:“這是我們家三小姐。”
既然是請來梳頭的人,想來也是五福俱全之人了,沈紫言忙行了禮,那秦夫人素來知道沈紫言的名聲,這次見了真人,心裡也說不出的激動,忙回了禮。丫鬟們簇擁着沈紫諾坐到了銅鏡前,秦夫人卻笑道:“還早呢,姑娘們不用着急。”
秦夫人見沈紫言正看着她,忙解釋道:“李閣老和沈府同在金陵城內,相隔不遠,這要等到下午正吉時之前一個時辰就夠了。”沈紫言不知這裡面有什麼禮數,也就默不作聲的看着那些婆子們張羅。
終於能把女兒們嫁出去了,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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