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顧安有些失神,顧夫人走了很久之後,她還一直沒有反應過來,被單抓得緊緊的,不可能,這不是真的,媽媽剛剛說的不是真的。
她不相信,她不會接受,這是假的,一定是她在騙她。
段淳之因爲擔心還是折回了病房,可是剛準備敲門,就聽到病房裡有壓抑的哭聲,他眉心一蹙,想到方纔在停車場遇到的顧夫人,難不成顧夫人跟顧安說了什麼?
不然,她怎麼會哭。
可是顧安的性子一向是要強的,她一向不會在別人面前示弱,剛剛進入段氏那段時間,她加班加點,累得半死,也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
爲了贏得蘇千城的信任,她在外面拉業務,談客戶,也從來沒有抱怨過苦。
這是顧安,她的自尊心如此之強,又怎麼會讓他看到她在哭。
猶豫了好一會兒,段淳之最終還是離開了病房,夜已經沉了,很多事情一下子壓在心頭,他並無睡意,給莊煜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安排一下,他打算去監獄裡見見爸爸。
七年前,段正澤入獄的時候,他狠心一次都沒有去見過,七年後,他爲了某一些真相,不得不去,他不想讓七年前的車禍成爲他跟顧安之間的牽絆。
如果沒有,最好不過。
可是如果那件事是真的,又該怎麼辦……
他不敢想,儘管蘇千城再三強調,說爸爸害死了顧安的媽媽陸晚,可是他始終不敢想,不敢提,讓白奕去查,不過是爲了讓自己安心,可是又怕蘇千城傳遞了一些假的消息誤導他。
所以,他打算去監獄一次,讓爸爸親口承認,七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監獄素來是一個不讓人喜歡的地方,這個地方壓抑暗沉,充滿血腥和暴力,段淳之來的時候很低調,並沒有驚動太多人,他坐在會客室內,看着牆壁上的時鐘,一秒一秒的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打開了,有一絲幽暗的光透進來,月光涼薄,可是那亮白的光影卻照不進這個幽暗的世界裡,長廊上有燈,顯得暗淡十足。
他聽到聲響,心突然緊了一下,不一會兒進來一個人,是獄警。
“只有十分鐘時間,你們儘量快點兒,別讓兄弟們難做!”那人說了話之後,轉身離開了,室內一時之間只留下父子兩個人。
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動,一個站着,一個坐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段淳之突然出聲,聲意卻透着一股子無力的啞:“爸。”
段正澤以爲這輩子兒子不會來看他了,當年出事的時候,段淳之是何等決絕,如今他竟然來看自己,光是這一點,他心裡是喜悅的,他哎了一聲。
七年監獄生活讓這個當年*倜儻的男人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他的發染了白霜,本來保養很好的皮膚這會兒顯得蒼老十足,一雙又明又亮的眼睛渾濁不堪。
比起當年那個英俊十足的爸爸,面前的老人蒼老的讓人心酸。
段淳之剋制住心底那些翻滾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壓住那股涌動的情緒,開口氣息難平,就連嗓音都有些顫抖:“段家人難道不管你嗎?”
這話分明是斥問的,畢竟段正澤是段家長子,蘇千城的兒子,難不成他坐牢這麼多年,蘇千城沒有管過他?
不然,他在監獄中的生活怎麼會如此之差?
段家是江城四大家族之一,也許當年段正澤開車撞死人的事情確實讓段家失了顏面,可他畢竟是段家的長子,是段家的第一繼承人,怎麼,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段正澤卻是面容淡淡,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在監獄七年,很多東西他已經看淡,比如七年前死都不會放手的東西,如今想來只有平淡。
開口,聲意低沉,透着一股子歲月積攢下來的睿智:“我很好,淳之,你能來看爸爸,我就已經很滿足了,你這次來,是家裡有什麼事嗎?”
兒子對他的怨,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不敢問別的什麼情況,也不敢多問,就怕一不小心觸了兒子的逆鱗,但是今天,段淳之能來看他,他覺得這輩子沒有遺憾了。
當然,如果瑾之跟淳之能拋下上一輩的恩怨,做一對好兄弟,他死而無憾。
段淳之看着段正澤慈祥之中透着關切的眼睛,心似乎更酸了,當年在段瑾之還沒有出現的時候,他的爸爸是他的天,他的神,是他的一切。
小時候,沒有幾個男孩子不崇拜自己的爸爸的,段淳之更是如此,他對爸爸的崇拜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也是爲什麼,後來爸爸這座山塌踏之後,他爲什麼會如此失望?
他曾經是他一個人的爸爸,可是有一天,他的爸爸卻要分給別人一半。
不再是他唯一的爸爸,也不是他唯一的天。
他有了別的女人,他有了別的孩子,那時候,段淳之對自己的爸爸是無比失望的,那一段日子也是這輩子他在世上最難捱的時光。
如今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覺得那樣的災難太過慘痛,也太過讓人不能接受,輕闔了一眼眼眸,出口卻有些諷刺的味道:“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你也不看看你現在會麼樣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其實話一出口,段淳之就後悔了。
這畢竟是他的爸爸,儘管他怨憤了他七年,可到底是他爸爸,一看到他現在這個模樣,他心裡不可能沒有任何的感觸的。
段正澤的眸色果然一暗,復又臉上露着一絲欣慰的笑:“爸爸就是擔心你們……淳之,爸爸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段淳之倨傲的擡起頭,模樣冷淡至極,可是心裡的情緒卻是不斷翻滾的,連同語調亦如此,從前他跟爸爸感情很好,可是七年之後,他卻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的爸爸了。
“你的對不起該對我媽說,只要她肯原諒你,我無所謂!”段淳之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那股瘋狂的情緒,緩了一口氣,復又開口說道:“我今天過來主要是問你一件事!”
“你問吧。”段正澤倒是一副任由你問的模樣。
有些事情在心裡擱了多年,早已經成了心結,多年之後他已經不再期望能解開父子之間的心結,但是今天晚上段淳之能來看他,這證明已經是一個好開端了。
年輕的時候,他做錯了很多事,他希望老了的時候能彌補一些。
段淳之目光很深,帶着悠遠之色,眸子裡透着一絲星星點點的光,有些灼人,又似暗夜裡一閃一閃的螢火蟲,照亮了世間所有歸家的路。
他緊緊的攥了攥拳頭,聲意朗朗:“我今天是來問問你,七年前你開車究竟撞死了誰?”
段正澤本來還有一絲溫潤的面容駭然一變,震驚自眼底溢了出來,又快又急的說道:“你問這個做什麼,這麼多年已經過去了,案子已經確定了,你還想做什麼!”
“我做什麼不重要,我只是想問你一個真相,你告訴我,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明顯的感覺到段正澤不想提起這事,可是段淳之態度強橫的說道。
他站了起來,朝自己的爸爸逼近一步,漆黑的眼眸緊緊的鎖着自己的爸爸,眼底的情緒涌動,像是潮汐起伏,瞬間能將人湮滅,瞬間也能將所有事情掩埋:“我只想要一個答案,難道這個答案你都不肯告訴我嗎?”
段正澤下意識的闔了一下眼眸,再眼開,眼眸裡已經恢復了平靜,可是緊握在雙手卻有些抖:“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多問無益,淳之,你今天來看爸爸,我很開心,可是這件事我不能說,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爸!”
“你回去吧,我是不會說的!”段正澤說着就要站起來,朝外走去!
段淳之突然撲過去,摟着這個男人的腰,死都不放,雙眸裡似乎沁了血,那是所有的情緒隱忍過後的爆發,剝落,他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在一下一下的研磨:“爸,我這輩子沒求過你什麼事,就這一件事,你告訴我一個真相,好不好?我只想知道你撞的那個人是誰,難道你連這件事都瞞着我嗎?”
兒子的話就跟針一樣扎進他的內心裡,他知道那件事之後,段淳之對他再也不像從前,他們也回不到從前了,可是他始終是一個爸爸,聽到兒子這樣的聲意,還是覺得心疼,他已經夠對不起他了,不想再對不起他:“淳之,不是爸不告訴你,而是爸爸當年發過誓,不能說,事情已經過去了,爸爸也不想再出去了,在這裡了此殘生,其實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