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
這幾日, 清會的人覺得九爺有些不對勁, 他們議論紛紛。
“九爺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前些天, 有幾個賭徒欠了債,九爺還讓我放了他們。”
“以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情……”
曹安走了過來,這些聲音都落進了他的耳裡,他皺起了眉。
這段時間, 九爺的狀態確實與以前不同。他整個人變得特別溫和, 做事也寬鬆了許多。
曹安有些擔憂, 九爺最近經常一個人呆在房間裡。曹安曾旁敲側擊地問過沈九,但沈九並沒有回答。
沈九不說, 曹安只能作罷。
曹安看了說話的那幾個人一眼, 即便九爺與平日不同,九爺的事情又怎麼能讓旁人議論。
曹安走上前,冷聲:“九爺做什麼事情,他心中自然有數。”
“你們只要管好自己, 旁的事情都與你們無關。”
清會的那幾個人聽見後,都低下頭, 不再說話。
另一頭,沈九在房間裡,他看着某處, 神情極爲認真,不像往日那般慵懶。
房間裡站着一個男子,他是沈九請來的手語老師。
上次在督軍府見到阿玖後, 沈九曉得阿玖目前不會講話,她通過手語來告訴別人自己的想法。
從那時起,沈九的心裡就有了一個念頭。
他要學會手語。
阿玖用手語來表達她的意思,那沈九就用手語來與她交流。
若是沈九不懂手語,那他只能從旁人口中,得知阿玖的想法。
但是,沈九希望在第一時間知道阿玖想說什麼。
這樣做,沈九能才感覺他離阿玖更近了些。
沈九學手語已經有段時間了,今日他只是再確認一遍,這串手語他做得對不對。
這時,沈九擡起手,做了一串手語。
意思是,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然後,他看向那位老師,問:“我這樣做對嗎?”
老師仔細看了,開口:“九爺,你這樣做沒錯。”
沈九又做了另一串手語。
意思是,你身體最近怎麼樣。
老師也給了肯定的回答。
接下來,沈九做的每一串動作,都得到了老師的肯定。
老師離開後,房裡陷入了一片沉寂。
空氣寒冷極了,桌上的茶也早就變涼了,熱氣已經散盡。
但是,沈九卻恍若未覺。
他仍在練習那些手語,一遍又一遍。
這些動作在他的腦海裡清晰極了,但他還是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
事關阿玖,沈九總是極爲小心。
今日,沈九準備去督軍府見阿玖一面。
前些天,陸淮不在上海,沈九便替他看着和平飯店。上海灘最近很平靜,一些小事也被沈九解決了。
陸淮昨日回到了上海,沈九就想去督軍府一趟,看看阿玖。
沈九要經過陸淮的同意後,才能見阿玖,所以,沈九要先和陸淮說一聲。
沈九拿起大衣,打開門,離開了大都會。
汽車發動,緩緩駛向了督軍府。
到了督軍府,沈九看到陸淮,說了他的來意。
陸淮曉得沈九與阿玖的過往,自然理解沈九的想法,不過陸淮還是會以妹妹爲重。
陸淮說了一句:“不要單獨見阿玖。”
阿玖不愛與人接觸,身體也沒有好全,陸淮對阿玖極爲重視。
更何況,阿玖現在並不記得沈九,沈九對阿玖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
若是讓沈九單獨與阿玖待在一塊,陸淮並不放心。
聞言,沈九心下一鬆。陸淮的意思就是他同意了。
陸淮告訴他,阿玖現在在督軍府的花園裡。
沈九離開書房,徑直向花園走去。
今日,天氣晴好,清冷的陽光落下,往花園裡鋪上了一層細碎的光。
沈九緩緩邁着步子,兩旁皆是高大的樹木,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落下,地上是深深淺淺的光影。
一路走去,沈九隻覺得四下安靜極了。
沈九擡眼看去,目光在某處頓了一頓。
一個少女背對着沈九,她纖瘦極了,身上穿着寬大的外套。
是阿玖。
沈九深吸了一口氣,擡腳走了過去。
沈九來到阿玖前面,停下了腳步,視線落在阿玖身上。
陽光照在阿玖的臉上,愈加顯得阿玖肌膚雪白,沒有血色。
陳媽看見沈九,她得到過陸淮的吩咐,便退到一旁,但確保兩人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陸淮在書房裡,他走到窗臺邊,恰好可以瞧見花園裡的情形。
沈九已經到了花園,他站在阿玖的身前。
兩人的距離不近,陸淮放下心。
確認這樣不會影響到阿玖,陸淮纔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阿玖坐在那裡,她察覺到有人走了過來。
她擡眼看了過去。
這個男子面容妖孽,身形修長,他微垂下頭,注視着自己。
阿玖認出了他。
是沈九。
不知怎的,阿玖雖然失去了記憶,但她看見沈九,總覺得他有幾分熟悉。
阿玖做了一串手語。
沈公子。
阿玖的動作,沈九看得極爲認真。他擡起手,做了一串手語。
阿玖,你還記得我嗎?
第一次在阿玖面前做手語,沈九有些緊張。他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也擔心阿玖看不懂。
阿玖怔了幾秒。
上回見到沈公子的時候,他還不會手語。在陸淮的解釋下,他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阿玖有些疑惑:沈公子,你會手語?
沈九看清了阿玖的動作,嘴角浮起一絲極淺的笑意。
自然是爲你學的。
沈九不會把這些話說出口,沈九隻告訴阿玖:想學便學了。
阿玖彷彿明白了什麼,她笑了一下。
想起方纔沈九問自己,是否還記得他,阿玖搖了搖頭。
阿玖:我可能見過沈公子,但是現在記不起來了。
阿玖這樣講,沈九並不意外。她現在失去了記憶,若要記憶復甦,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沈九今日來,還有一個目的。他想帶阿玖去外面看看,他不想讓阿玖一直待在督軍府裡。
一直待在一個地方,對阿玖的身體不好。阿玖和他出門,他定會保護好阿玖,不讓阿玖受到傷害。
況且,沈九已經想到一個辦法,能讓阿玖記起他。
沈九看向阿玖,眼神柔和:上海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想帶你去看看。
阿玖,你能出門嗎?
聽到沈九的話,阿玖的眼神亮了幾分。
這些年,爲了調養身體,她一直待在療養院裡。外面的世界,她很久沒有接觸過了。
上海灘的繁華和喧鬧,在阿玖心裡,早就變得模糊了起來。
若是能出去走走,阿玖也並不抗拒。
但阿玖有些遲疑,哥哥對自己極爲重視,她身體纔剛好,如果要出門,哥哥定不會放心。
阿玖看着沈九:我出門必須要經過哥哥的同意。
沈九擡頭,看了一眼督軍府的書房,窗邊沒有人。
沈九思索,他和阿玖見面,想必陸淮會看着他們。現在陸淮不在,應該在忙其他事情。
等會他和陸淮提一下這件事罷。
沈九的視線望向阿玖,神情極爲溫柔:我會同你哥哥講的。
阿玖笑了。
天色有些暗了下來,沈九是時候離開了。他的目光落在阿玖身上,不捨得挪開。
阿玖的笑容淡淡,看上去寧靜極了。
沈九做了一串手語。
阿玖,我先走了。
阿玖笑着和他告別。
沈九離開花園,緩步往書房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怎麼能讓陸淮同意他帶阿玖出去。
沈九站在書房門口,遲遲沒有進去,他不曉得如何同陸淮開口。
沈九十分清楚陸淮的顧慮,阿玖身體不好,現在還是在家靜養最好。
若是他就這麼提出帶阿玖出門,說不準陸淮就會拒絕。而且他也覺得,這樣做有些莽撞。
反正日後總有機會的,等阿玖身體再好些,帶她出去也不遲。
沈九忽的釋懷了,今日他能見到阿玖,已經很滿足了,其他的事情,日後慢慢來罷。
書房的門微敞開着,陸淮看見沈九在門口站了很久,問:“怎麼了?”
沈九又恢復了慵懶的神情:“沒什麼,就是跟你講一句,我先走了。”
然後,沈九轉身,離開了書房。
看着沈九的背影,陸淮忽的笑了。
他自然知道沈九的心思,面對阿九的時候,沈九倒是挺有分寸的。
……
葉楚知道,每逢初一十五,祖母都會去寒塔寺一趟。
葉楚要去寒塔寺打探情況,看看淨雲大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寒塔寺離伯父家不遠,祖母向來不會太早出發。
葉楚一早就離開了葉公館,去了伯父家。
葉老太太正在自己的小佛堂裡,口中念着經文,手上還拿着一串佛珠。
“奶奶。”葉楚的聲音響起。
葉老太太有些意外,站起身來:“你今日怎麼會過來?”
葉楚走到葉老太太身邊,挽住她的手臂:“奶奶要去寒塔寺上香,我陪您一起去罷。”
葉老太太愣了愣,不知阿楚何時對寺廟有了興趣,說不定是臨時起意。
也可能是家中煩悶,阿楚只是想出去走走。
葉老太太沒有多問,答應了下來。
正好有阿楚陪她,一路上也能說說話。
寒塔寺。
寒塔寺的後院有一個亭子,平日裡不會有人來。
裡頭有張石桌,上面擺放着黑子白棋,棋盤旁邊還放着一壺熱茶。
亭子周圍種着幾株梅花,梅花開着正盛。
枝頭上點綴着星星點點的梅花,風忽的一吹,送來陣陣幽香。
容沐和淨雲大師分坐兩端,兩人各執一棋。
棋盤上的棋子凌亂,黑子白棋交錯,看上去兩人已經下了一段時間了。
容沐穿着一身素淨長袍,頭微微低着,看向面前的棋盤。
他下棋的時候不急不慢,似乎什麼都不在意,氣質淡雅極了。
淨雲大師拿起一顆白棋,放在棋盤上,截斷了容沐的棋子。
容沐的棋局受阻,他卻沒有一絲慌亂。
他手執黑棋,繼續按照原計劃下着。
這時,淨雲大師開了口:“容大夫好久沒有來了。”
這些天,容沐都沒有到寒塔寺來,今日是第一次上門。
容沐神情溫和,放下一顆黑棋:“近日風聲緊,不方便。陸三離開上海,無人清楚他在做什麼。”
容沐一直派人盯着和平飯店,根據手下的人彙報,陸淮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和平飯店了。
最近,陸淮從南京回了上海。
容沐心中起了疑心,自然會提高警惕。
陸淮究竟去了哪裡?又在謀劃着什麼事?
這些容沐全都不知情,但是他不會坐以待斃,只會主動出擊。
淨雲大師皺了皺眉,手上的動作慢了幾分:“容大夫懷疑他會有所動作?”
淨雲大師瞭解陸三少,也知道他的性子。
陸三少向來多疑,若是被他發現他們的異樣,絕對會對他們出手。
淨雲大師心裡存了事,下棋的時候難免帶出些情緒。落子的時候,放錯了位置。
容沐擡頭,不着痕跡地看了他一眼:“淨雲大師,你的棋局亂了。”
容沐聲音平和,但是暗含警告,讓淨雲大師不要失了冷靜。
淨雲大師立即回過神,點了點頭。
容沐又落下一子:“他還不知道我的身份。”
容沐到上海時,已經做了僞裝,換了身份,換了臉,成爲一個完全與莫清寒不沾邊的人。
陸淮又不能未卜先知,不可能曉得德仁堂的大夫就是他。
更何況,陸淮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又怎麼會提前做好防備。
按照現在的情勢,陸淮在明,他在暗。
容沐會在陸淮毫無準備的時候,擊垮他。
淨雲大師沉聲道:“陸三少不是這麼好矇騙的。”
淨雲大師很謹慎,不想事情有所偏差。他提醒容沐,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陸淮行事果斷,不會拖泥帶水。
況且他的勢力極廣,容沐想要動陸淮,必須要步步小心。即便只是走錯一步,都不能挽回。
容沐神色未動:“即便他起疑心了,我也有應對的辦法。”
話音剛落,容沐放下一顆黑棋。
形勢逆轉,勝負已定。
雖然這盤棋還未下完,但是白棋的頹勢盡顯,就算繼續下去,也無事無補。
而黑棋佔據了大半的棋盤,強勢侵入,不給別人留有餘地。
容沐下棋的方式和此時的他完全不同。
現在他眉目淡雅,與世無爭,彷彿不在意任何事情。
而真正的他,和眼前這盤棋一樣,侵略性極強,冷漠果斷。
淨雲大師苦笑一聲:“我又輸了。”
容沐沒有因爲贏了這盤棋而欣喜,他的眉眼之間依舊沒有任何情緒。
容沐執起棋盤上的棋子,將其放回棋盒中。
……
這時,葉楚和葉老太太也來到了寒塔寺。
寒塔寺名聲極大,香客衆多,平日裡香火不斷,大殿裡瀰漫着嫋嫋白煙。
在寺裡走上一圈,衣服上都會沾染着香火氣息。
葉楚隨着葉老太太走進大殿,她也同別的香客一樣,神情虔誠。
葉老太太點了一根香,閉上眼,跪在蒲扇上。
葉楚站在葉老太太的身後,葉老太太手中拿着一炷香。
香已經燃了一截,火點忽明忽暗。
之後,葉老太太將香火錢投到一旁的功德箱中,然後去求了一支籤。
既然來了這裡,葉老太太自然讓葉楚也去求了一支。
葉楚求的是中籤,葉老太太帶着她走去解籤的地方。
那裡站着一個和尚,身材中等,面容清瘦,表情平和。若是旁人見了他,總能平定心緒,令人信任。
葉楚將抽中的籤遞過去,和尚接過籤,念道。
“寶劍出匣耀光明,在匣全然不惹塵,今得貴人攜出現,有威有勢衆人欽。”
那個和尚細細地看了一下,很快便給瞭解釋。
“這位小姐,你想做的事情很多。”
葉楚沒有回答。
和尚又說:“你定會遇到貴人,若是有貴人相助,那些事情都會順遂很多。”
葉楚忽的笑了。
她想,她知道那個貴人是誰。
他們會一同攜手,並肩作戰,有了他後,一定能改變今生的結局。
葉楚笑了:“謝謝。”
每回解完籤後,葉老太太總會見淨雲大師一面。
她會聽淨雲大師講經,心情便能安靜下來。
其實,淨雲大師會同葉老太太見面,只是因爲她是葉家人罷了。
葉楚見到淨雲大師後,他看出她對佛經並無興趣。
淨雲大師向葉楚提議,她不如在寒塔寺裡到處走走。
葉楚自然不會拒絕,這相當於她得到了淨雲大師的允許,可以隨意去寺內的任何地方。
而葉楚正想看看寒塔寺裡面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和葉老太太分開後,葉楚走到了大殿前。
香客絡繹不絕,來往不斷,個個都帶着虔誠的表情,跪在蒲扇上。
葉楚頗有幾分感慨,上海灘新舊交替,宗教信仰卻不曾消失。
她的眼睛一眯,視線落在了一個人身上。
四下有些喧鬧,說話聲,誦經聲,不絕於耳。
在喧囂中,卻有着一處寂靜。他絲毫不受影響,專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那個人從容鎮定,溫煦淡然。
在衆多香客中,葉楚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是容沐。
看到這一幕,葉楚皺緊了眉。
前幾日,陸淮離開漢陽監獄的時候,記下了一份名單。
那些人都曾在漢陽監獄服刑,葉楚才知道寒塔寺的方丈竟是莫清寒的人。
而此時,容沐偏偏又出現了寒塔寺裡。
這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這時,容沐將手上的香插進香爐中,他停下了動作。
容沐往後退了一步。
他頭一偏,視線掃到了一旁的葉楚。
她站在那裡,似乎看見了他。
容沐頓了頓,他的面容和煦,溫潤如玉,謙謙君子一般。
廟中,香火氣息極重,瀰漫在空氣中。
他的步子清雅,彷彿不受旁事幹擾。
一步步朝葉楚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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