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喬六來大都會大鬧了一場, 害得沈九直接從恆興茶社趕了回來。
這次, 喬六把大都會唱歌最好的歌女挖走了。喬六惹人煩,沈九怎麼也得去找回場子。
等着時機一到, 一行人就從大都會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跟在沈九身邊的曹安興奮不已,他老早就想找喬六麻煩了,自從上次喬六來大都會找事,曹安就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拳頭了。
在曹安的眼中, 喬六就是個弱不禁風的病雞, 只會裝裝樣子, 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他只需要一拳頭就能把喬六打趴下。
“九爺,喬六從我們這邊挖走的歌女, 今晚就要登臺了, 那個喬六其他事不會做,就會搶別人的東西。”曹安憤憤不平。
每回喬六都要和沈九作對,原先大都會有個唱歌極好的歌女蝴蝶,但是在喬六的威逼利誘下, 最終毀了約,去了仙樂宮。
曹安那叫一個生氣, 他活了這麼久,當了這麼久的黑幫頭頭,見過不要臉的, 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喬六就是唯一的一個。
聽了曹安的話,沈九眼皮子都沒擡一下:“這點芝麻小事,也能被你放在心上這麼久, 你這流氓是怎麼當的。”
曹安委屈,上回九爺還說他們不是流氓,要記得付錢,要記得不耍陰招。感情這流氓和好人還能換着當。
不過,九爺說的話都對,他只要聽着,按着吩咐做就準沒錯。
“曹安你也別太沮喪,九爺我現在不就要好好整一下喬六,給他設個套,讓他乖乖往裡跳。”
沈九似乎想到了什麼,心裡樂得不行,臉上就帶出了幾分,這回就讓喬六吃個大癟。
車子徐徐駛向仙樂宮,沈九這次的架勢很大,車後跟了一列車隊,一看就是去找茬的,識相的人都遠遠地避開了。
今晚是那個歌女蝴蝶第一次在仙樂宮的首次登臺演出,沈九若是就這麼忍下來,就不是沈九了。
華燈初上,夜幕沉沉,一列車隊整齊地停在仙樂宮門口,一字排開,就像是把仙樂宮完全包圍了起來。
仙樂宮的客人洛澤不絕,但是沈九這一陣仗,瞬間嚇壞了不少人,沈九沒有特地去趕,大家卻開始停止進去的腳步。
沈九腳一頓,曹安立即領會。
“大家都不準走,我們可不像喬六那種地痞流氓,把客人往外趕。我們九爺只是要和喬六說些事,不會影響到你們。”
曹安的嗓門大,聲音渾厚。就算此時現場再嘈雜,在場的衆人也都將曹安的話聽了個正着。
誰說不是地痞流氓了,就曹安那架勢,往仙樂宮的門口一站,妥妥一個黑幫打手。
他們倒是想盡情地玩,不受影響,可是這話說得通嗎。光是曹安一人就夠嗆了,他的主子沈九爺也來了,還帶了衆多手下。
不過,那麼多客人也只敢在心裡唸叨幾句,面上還是一副贊同的樣子,硬逼着自己想要離開的腿往仙樂宮裡面拐去。
沈九一進仙樂宮,喬六那頭就收到了消息。
喬六一早就做好了準備,上次他去大都會挑釁了沈九,如今被他從大都會挖來的歌女首次登臺,沈九自然會出現。
此時仙樂宮來了不少客人,大廳裡幾乎都坐滿了人,要上臺表演的歌女也在後臺緊張準備着。
喬六最愛大排場,他自認爲身份尊貴,所以他的位置自然是在最靠近舞臺的地方,大廳的最前方。
顧平一收到消息,立即來到喬六身邊,恭敬地俯身報告。
“六爺,沈九來了,帶了許多人。”
喬六瞥了顧平一眼,將視線淡淡地收回,看着還未拉開的幕布。
喬六直視前方,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隨他。”
沈九想要進仙樂宮,自是容易得很,他的手下要攔住他可要費好大一番力氣,更何況他下了命令,不需要阻攔沈九。
一行人輕而易舉地長驅直入,直接來到了大廳裡。
喬六這人自視甚高,對任何人的回擊都不放在眼裡。
他做的壞事還少嗎?若是他人人都躲,事事都藏,那麼他也別在上海混了。
此時,原本萬火齊明的仙樂宮一下子暗了,現場瞬間靜上一靜。
緊閉着的深紅幕布緩緩拉開,從中間的縫隙中隱隱透出些光亮來,漸漸照亮黑暗的大廳。
當幕布拉到一半時,一名穿着硃砂色錦緞旗袍的女子站在舞臺中央,身前立着話筒。
歌女塗着蔻丹的芊芊手指輕握住話筒,別有一番風情。
音樂聲未曾開始,歌女就先開口唱了一小段,鶯啼婉轉。歌聲在舞廳裡縈繞着,這歌女的確生了一副好嗓子。
正陷入歌聲的客人忽覺背後一涼,門被打開,出現的門口的正是大都會的老闆沈九。
從沈九進來的那一刻,臺上的歌女歌聲驟停,就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嚨,聲音陡然消失。
寂靜從舞臺上開始蔓延,然後臺下的人聲也停了。
雖說表演停了,但是大廳裡坐着這麼多人,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嘈雜的人聲。
可當沈九跨進仙樂宮的大廳時,裡面一下子安靜了,竟然連半個說話的聲音都尋不到。
可憐今晚來放鬆的客人們,因着沈九和喬六之間的私人恩怨,他們被迫要看着那兩人爭鋒相對。
喬六和沈九在上海名氣很大,哪一個都惹不起,他們只能戰戰兢兢地坐在原來的位置上裝啞巴,生怕被這兩人給盯上。
大廳裡一片安靜,沈九一行人從門口走進來,整個舞廳的地板上都鋪滿着地毯,踏在上面的腳步聲沉悶。
沈九先是用餘光掃視了一圈,嘴角撇了撇。這大廳裡的裝修果然和喬六這人的性格一樣,愛出風頭,唯我獨尊。
所有的門窗全被漆成了紅色,格外鮮豔,刺得人眼睛生疼。
沈九沒走幾步就到了喬六的面前,喬六坐着,沈九站着。
下一秒,曹安搬來了旁邊的沙發,正對着喬六。沈九長腿一伸,穩穩地坐到了沙發上。
沈九的衆多手下一個個都站在沙發的後面,氣勢十足。
臺上的歌女自是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前老闆和現老闆對上了,遭殃的只有她的份。
雖說她也對那高額錢財迷了心,但要是連生存都不能保障的時候,誰還在乎那些錢呢。
“喬六你真是好興致,聽着從我大都會出來的歌女唱的歌,是不是特別好聽一些?”沈九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
喬六神色未變,冷笑着:“沈嬌娥,你的大都會留不住人,還來我這找場子。”
沈九捂住自己的胸口:“我好怕啊,喬六你最會威脅人,我多看了你一眼,你是不是應該把我的眼睛挖下來?”
沈九一頓裝模作樣後,又氣喬六:“呵呵,我逗你玩的。”
“我最懂你喬六,你不是就愛搶別人的東西,別人的東西就是最好的,可能扔在地上的垃圾,沒準你也撿得歡。”
喬六冷冷看着,沒有作聲,斜看了沈九一眼:“蝴蝶這樣的人才就不應該淹沒在大都會裡,那裡平淡無奇,毫無新意。”
“我這仙樂宮纔是讓人發光成名的地方,人來了就不想走了。”喬六下巴一擡,看了眼蝴蝶。
一進門,沈九就曉得臺上站着的人是蝴蝶,雖然那女人縮頭縮尾的,但是也不難認出。
對於蝴蝶,沈九也沒有多大的想法,回不回大都會,他都沒放在心上。
唱歌好的人多的是,並不是少了一個,大都會就開不下去了。
不過,沈九這人的心沒喬六硬,他知道蝴蝶是被逼的,他會給她一個機會,之後就再也沒有了。
“蝴蝶,你來說說,大都會和仙樂宮,你想去哪一個?”沈九微一側頭,沒有擡頭看蝴蝶。
正在膽戰心驚的蝴蝶突然被提名,嚇得身子一抖,怒火終於燒到了自己身上。
她心裡知道去大都會是個好選擇,不過她要是在這衆目睽睽之下,給喬六爺下了面子,她今後也別想活了。
可還有一點,沈九爺的大都會講得是一個公平公正,不會爲任何人破例。
但是仙樂宮不一樣,六爺只需要能給他帶來利益的人,只要她留下來,就能拿到比大都會更多的報酬。
雖說是短短一瞬,蝴蝶心裡也做出了評判。
“不好意思,九爺,我已經在爲六爺工作了。”
蝴蝶說出的話,沈九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已經給過她機會,若是她想留在仙樂宮,對自己也沒有太大損失。
沈九點了點頭,沒說話。
喬六嘲弄地一笑,對着沈九諷刺:“你看,蝴蝶才離開大都會多久,就不願再回去了,我看這大都會也只適合一些鄉下丫頭唱唱歌。”
“你們說是嗎?”喬六一出口,他的手下立即就開始應和,贊同喬六的說法。
“鄉下姑娘。”沈九小聲地念叨了一句,他低垂着頭,臉上露出了一絲壞笑。
不過一瞬間,沈九立即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照你喬六這麼說,我的大都會只能讓鄉下姑娘唱唱歌,可是我卻不這麼想。”沈九直直地盯着喬六。
喬六沒搭話,等着沈九繼續說。
“我們現在這樣實在太沒意思了,要不我們打個賭吧?”沈九拋出一個魚餌,等着喬六上鉤。
喬六語調上揚:“哦?”
沈九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舞廳的最前方。
“在場的各位來做個見證,今晚我要和喬六爺打個賭。”
沈九頓了頓,身子側向喬六。
“若是我沈九能在三個月內,將一個鄉下姑娘捧成全上海最紅的歌星,他喬六就得在大庭廣衆下向九爺我跪地道歉!”
舞廳安靜,沈九耳朵聲音擲地有聲,全部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喬六爺,這賭注你接不接?”沈九似笑非笑地看着喬六。
喬六自信,沈九這麼激他,他不可能不應下。
“當然,不過你可要願賭服輸,若是你做不到,就得反着來了。”喬六冷笑了一下。
沈九挑了挑眉:“這個自然,六爺就等着磕頭吧!”
***
新城飯店裡,葉楚細細看了那塊懷錶一會兒,果真又看出了不同來。
雖說兩塊表是同一個牌子,可陸淮那塊的出廠日期更早了些,葉楚這塊是近日裡新制作的。
葉楚將懷錶收了起來,她望了望窗外,黃昏到了,應是吃晚飯的時段了,便把先前的事情拋之腦後。
北平來的學生們被嚴曼曼帶去玩了,她們大概會在外頭吃晚餐。所以今天的晚飯並沒有,是自行解決的。
葉楚知道附近有家小飯館,做的是家常菜。許是中午吃的太過豪華,她有些膩了,決定吃些清淡的菜色下下火氣。
天氣愈發冷了,葉楚披上了一件外套,便離開了房間。
尹時言也沒有離開新城飯店,葉楚走出去的時候恰巧碰見了她。
“阿楚,你吃過晚飯了嗎?”尹時言剛睡了一覺起來,原先還帶着睡意,見了葉楚後睏倦全無。
葉楚笑着講:“沒有呢,我曉得附近有家小飯館,味道很好。”
“那我們一同去好了。”
“好呀。”
“……”
兩人走出了新城飯店,立即瞧見了斜對面的那家店。天漸漸開始黑,她們肚子更餓了,忙擡腳快步過去。
葉楚點了一碗小餛飩,清湯上飄着蔥花,在初冬裡熱乎乎的。
吃過了中午的大餐,尹時言的肚子也不太舒服,她也點了一份餛飩,埋頭吃了起來。
葉楚擡頭一看,正好看到有兩個人從對面的新城飯店裡走出來。陸淮照樣穿着黑色大衣,他身旁那人穿着中山裝。
葉楚記得那個人的臉,他姓戴,上輩子來過幾次督軍府,是陸淮的長輩。
見他們兩人似乎要朝這邊走過來,葉楚很快扭過頭去。
若是陸淮問起來,爲什麼她也會出現在新城飯店附近。這樣的事情,她也解釋不清楚。
顯得她好像嫌疑很重的樣子。
“能再來一碗麪嗎?”葉楚開了口,聲音很輕。
尹時言驚訝道:“阿楚,沒想到你能吃這麼多。”
過了一會兒,葉楚才轉回身子來,不經意地瞥了瞥外面的馬路,發覺那兩人已經走了。
她笑了笑:“是呀,中午沒吃飽呢。”
解決了晚餐後,葉楚和尹時言往新城飯店走。因爲是晚飯時間,街上歸家的行人也多,四下都是喧鬧的聲響。
進了大廳,再上了樓梯後,聲音就漸漸小了,越往房間走,就越安靜。
兩人都沒有講話,走廊裡寂靜得很。在葉楚經過了一個拐角時,耳邊有一道聲音響起來。
“明日中午,鼓樓廣場將會發生一起意外事件。”
葉楚忽的停住了腳步。她愣了神,那個聲音在提醒她麼?
她不記得上輩子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如果是真的,危險發生的時間已經不到一天了。
葉楚怔怔地看,身旁傳來了尹時言的聲音。
“阿楚,你怎麼了?”
葉楚很快就回過神來,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
葉楚搖頭:“沒什麼,我記得有些事情還沒有做,得儘快回房間了。”
尹時言也沒有懷疑:“時間越來越晚了,是要快些回去纔對。”
進了房間後,葉楚心神不寧地踱着步子。
鼓樓廣場即將發生意外……她是不是應該提醒陸淮?
雖然她不清楚這件事是否會發生,但是加強警戒只是小事,比起先前的私運軍火之事要容易得多。
反正,陸淮和戴長官已經出去了,他們暫時不會回來。
葉楚知道新城飯店的經理給陸淮長期留了一個房間,只有他會住。
而她往那裡送訊息的話,安全性極高。因爲那間房,她也去過。若是陸淮入住期間,不經允許,絕不會有人進去。
現在已經沒時間了,葉楚只能自己出馬。
還好葉楚帶了紙張,學術交流會上能用到。她用鋼筆寫下一串字,仍然使用了上一回的字體。
葉楚揣着那張紙條,快步上了樓。她確認這條走廊上沒什麼人後,朝着陸淮的房間走了過去。
到了房間前,葉楚又掃視了一圈,走廊兩端都無人,她從口袋中拿出那張紙條,緩緩蹲下身去……
這時,突然有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誰在那裡?”
葉楚一驚,紙條掉在了地上。
另一頭,戴長官回了房,陸淮正往樓上走。他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可正當陸淮走到四樓的時候,卻看見有個人站在他的房間門口,似乎想要做什麼。
他的警惕心提起來了,擡高了聲音:“誰在那裡?”
葉楚認出了陸淮的聲音,她知道自己沒辦法躲了,只得趕緊將那張紙條撿了起來。
葉楚心神一動,立即升出了一個念頭來。
她快速把那張紙條塞進了衣服口袋,並摸出了一個鑰匙。
……
陸淮朝着葉楚走了過來,步子放得輕。他走得越近,越發現那個背影極爲眼熟。
酒店裡不冷,葉楚沒有帶圍巾,她正好低着頭鼓搗什麼,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來。
她的馬尾垂下來,落下幾縷烏黑的髮絲。她的背影沉默,站在那裡沒有回頭。
是她。
陸淮方纔升起的警惕心,很快就放下了。
葉楚察覺到腳步聲愈發近了,他的氣息輕淺地縈繞了過來。她的心跳加快了幾分,手指微微顫抖。
陸淮已經走到了葉楚的身後,他的視線下移,落在了她的手上。葉楚的袖子往下滑了一些,手腕皓白。
陸淮發覺她纖細柔白的手指捏緊了鑰匙,一個勁地在鼓搗着自己房間的門鎖,透白的指尖都紅了起來。
也不曉得她在做些什麼。
陸淮挑了挑眉:“葉二小姐……”
他低沉的聲線在葉楚身後響了起來,近在耳畔。
“你就這麼想進我的房間嗎?”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昨天沒發的今天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