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作僞的手法多種多樣,往大了分,有四四十六個總綱,往小了分,則有九九八十一個類型。”陳天頂說着,舉起了碗。
對着光線,他手中的瓷碗圓潤無暇,光彩照人,散發出某種淡藍色的光暈。
“就比方說這兩個碗,雖然都是假的,但卻假的不同。一個是仿古品,一個是作僞品。我左手的這隻仿古品質量明顯比右手那隻作僞品好,我猜,這對碗你買的時候,老闆展出的樣品肯定是這隻質量好的。你感覺不錯,所以後面一隻也沒太過琢磨,拿了就走了。”
“是這樣,陳老闆,我越來越佩服你了,什麼都能猜得出。”戴笠微微一笑:“但是,既然都是假的,那就都是贗品的,這贗品,還有高下嗎?還有,我不是行內人,這個仿古品和作僞品,又各是什麼意思?”
此時,屋子裡的衆人,也被陳天頂的出色表現所折服,楊開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古董行業,竟會衍生出這麼多門門道道,當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將藍釉碗放回格子,陳天頂解釋道:“贗品,不但有高下,而且還是天壤之別。所謂仿古,是指後代模仿前代的名品而仿製出來的品種。仿古的原因有二:一是爲了學習前代和別家的長處,如宋代的定、汝、官、哥、鈞五大名窯,在當時便有其他的窯仿造,雖有精粗之分,但也能風行於世。二是慕古,即對古人的崇敬和欽佩。從古至今一直就有仿製古玩的風尚。”
“而僞作品一般出現在清末民初,即在原有古玩珍品基礎上進行重新加工,採取後加彩、後加年款、磨底、重組、作舊等方法,冒充真品。這種以追求純商業利潤爲目的的僞造,早已脫離了仿古,就是作僞。因此,仿古品與作僞品雖都不是真品,但在價值上相差很大。以這個碗來說吧,其價值雖不如真品,但確仍具有一定的收藏價值。”說到這,陳天頂擠了擠眼角:“至於另一個碗,哼哼,則是一文不值。”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呀!”戴笠展顏而笑:“古人云:君子之風,溫潤如玉。我本人也對玉器寵愛有加。不知道陳老闆能否教教我如何鑑玉,觀玉,賞玉?”
“戴處長高看我了,我只是混口飯吃而已。”陳天頂說完,拿起了另一個格子裡的翡翠硯臺,手指在硯臺上連續撫弄了三下,終於點了點頭。
“先前遠遠地端詳,我只能看出這個硯臺的雕工是假的,但沒想到,年代也是假的。”陳天頂搖搖頭。
“不可能吧?”戴笠皺了皺眉:“這硯臺的手感,的確是古玉呀!我有幾位同僚也曾經看過,紛紛讚不絕口,難道,我們都眼拙了?”
“說句得罪的話”陳天頂苦笑:“這硯臺,是我們分行一位師傅的手法,我浸淫此道多年,又豈會連自己的夥計出產的東西,都認不出來?”
說到這,他目光一動:“我知道戴處長你的意思,你所執着的,無非是這個‘古感’,但我現在告訴你,這個‘古感’完全是可以人工造出來的。只不過方法有些難,那就是包漿和沁。”
“所謂包漿,可以用個通俗的例子來解釋。一把被常年累月使用的鋤頭木把,會形成一層光澤。這種光澤潤厚自然,和木柄渾然一體,溫滑如玉,這就是包漿。”
“包漿短時間不可形成,也不是各種油漆、塗料能表現出來的。百十年的老桌子、老櫃子、老椅子,凡是被經常觸及、摩擦的部位,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包漿。新玉想要有包漿就要用人手不停的摸,至少要兩個月才能達到效果。”
“相比之下,沁則比較好理解。一些出土的東西,會在埋藏地下的歲月中形成沁。即土中的物質(包括土中水分所含的物質)會逐漸沁滲到這些東西之中,而形成可辨認的痕跡。沁又分土沁、水沁、血沁(古墓中屍棺中或屍棺旁的器物特徵)等。即便是沒有入土的器物,只要能夠上年代,也會出現自然環境留下的沁,這種沁不是高人是不能一眼看準的。仿造沁主要有烤舊和使用化學物質兩種方法。例如把玉烤熟放入紅褐色的溶液中做假土沁等等。”
據陳天頂描述,識別玉的新舊,一方面要看它製造時的刀工,另一方面就要看玉表面的受蝕情況,簡而言之,就是玉色。近代製造的玉器往往追求古玉效果,有時做得很像,但總是有區別。如果你得到了一件古玉,它的顏色同我們所知道的標準作品顏色不一樣,那就是贗品了。
“好吧,這硯臺也是假的,可我那龍鳳彩瓶?”戴笠允自掙扎。
“你是說這個?”陳天頂拿起第三個櫃子上的小瓶,倒了過來。
“對,對,對,就是這個。”戴笠趕忙說道。
“嗯,瓶底的印記落款是真跡。”陳天頂看了兩眼,終於說了句令戴笠舒心的話,但下一句話,又讓戴笠舒心不起來了。
“可這瓶子,還是假的。”陳天頂又放了回去。
“陳老闆,你這不是前後矛盾嗎?”跟在戴笠後面的曾養甫忍不住說道:“一會兒說印記是真的,一會兒又說彩瓶是假的。”
“我沒說錯呀?”陳天頂搖了搖頭:“印記是真的,瓶子是假的。”
“但……但這不都是一個瓶子嗎?又不是兩個瓶子,一個真,一個假。”曾養甫瞪大了眼。
“呵呵,原來你說的是這個,其實吧,這種方法是非常常見的。”陳天頂解釋道:“因爲瓷器底上的印記落款很難仿製,所以一些仿製者會從破損或者不具備很高經濟價值的瓷器上將舊底切割下來,與仿製的瓷身拼接在一起,燒製成新的瓷器,再賣給經驗不豐富者,以前剛入這行的時候,我就上過這個當,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怎麼樣,養甫。長見識了吧?”戴笠苦笑道。
“是啊,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了。幸虧我沒學陳老闆這行,不然百萬家產,一晚上就被我敗光了,收回來的全是贗品。”曾養甫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戴笠開懷大笑。
說到這,他身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那麼陳老闆,能否幫我看看正廳裡,那兩幅南北朝陸探微和張僧繇的花鳥畫?”
“不用看了,我在來的時候,就看過了。假的,都是假的。”陳天頂絲毫不給面子的說道。
“書畫作僞的方法基本可歸結兩大類:其一是完全作假,即運用勾、填、臨、摹等手段,多依名家原本,按其筆法、構圖特點進行“創作”。此類方法因經常露出作僞者的筆意風格,破綻較爲明顯。但有些完全憑空臆造者,只是假借名人之名,不管其書畫風格如何,因爲無法對證,反而容易騙人。”
“其二是利用原畫本身作假。多采取挖、刮、改、添款印,或以拆配、割裂等手段將原作改頭換面,冒充名家作品牟利。這類作假的技術處理一般由裝裱、修復的藝匠高手與畫商或作僞畫師合作完成。有時真假相摻,讓人不易分辨。例如將通景條屏拆成單幅,手卷割成數段;或以大改小,雜湊冊頁等。”
“你這兩幅畫,說實話,的確是南北朝時期的東西,但作者卻不是陸探微和張僧繇,只是些不知名的小畫家而已,被拼接後重新裝裱,就成了現在的名家真跡。所以,戴處長,有空的時候,你不如試着用水在畫上的印章周圍塗一塗,我保準,那張後來粘貼上去的紙片,就掉了。”
大概是說了會話,身子太熱的緣故,陳天頂摘下了小皮帽,重新坐回了沙發。
回憶他先前那番精妙絕倫的演講,再加上此刻氣定神閒的樣子。當真應了那句老話,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精彩,十足的精彩!”對面的戴笠伸出雙手,毫不吝嗇的鼓起掌來。但細心的楊開卻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就好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還未等陳天頂反應過來,戴笠的聲音就陡然轉冷,仿若自九幽地獄裡說出來一般:“不愧爲‘摸金校尉’的唯一傳人。”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摸金校尉’四個字一出口,就好像是往沸油裡倒了一勺冷水似的,整個會議廳裡,頓時炸開了鍋。
此時此刻,楊開可以清晰地看見,當戴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陳天頂整個後背都哆嗦了一下,而他手中的小皮帽,更是失控般的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