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和張樂怡兩人,穿着一身中式婚禮裝,各自牽着紅綢帶出來。』』綢帶中間還繫着一朵大紅花,就跟後世公司開業剪綵差不多,就差禮儀小姐用托盤端着剪刀了。
沒有啥鳳冠霞帔,電視劇裡都是騙人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司儀大聲高喊着走完程序,胡適做爲婚禮主持人上臺講話。嗯,這傢伙當證婚人、主婚人和媒婆當上癮了,死活要來主持周赫煊的婚禮。
胡適站在麥克風前說:“我第一次知道周先生,是剛剛回國的時候,偶然讀到周先生大作,頓時驚爲天人。周先生是我國文化界不可多得之人才,他是詩人、教育家、史學家、文學家、慈善家、明家和活動家,不管他涉足哪一個領域,都能取得世人矚目之成就。今天,我能夠做周先生的主婚人,感到萬分榮幸。張樂怡小姐,是一位美麗、溫柔、大方、聰明、端莊的進步女性,她是天津中華廣播電臺的總經理,親自主持的廣播節目,受到北方聽衆的熱烈追捧。兩位新人不僅是郎才女貌,而且都是才貌雙全,他們是珠聯璧合、天造地設的一對……”
胡適的廢話很多,主婚詞就講了好幾分鐘。
閻錫山和虞洽卿、易培基、袁克文四人,跟幾個外國公使坐一桌。
閻錫山瞟了眼講話的胡適,低聲道:“虞老闆,聽說你們商界代表,前幾個月一直在請願裁軍?”
“我現在哪還顧得上裁軍啊,”虞洽卿苦笑道,“裁不裁軍,都是某人一句話的問題。”
陳德徵最近正風光得意,他把全國商會聯合會主席馮少山懟得被通緝,做爲全國商會副主席的虞洽卿只得服軟。而支持虞洽卿的宋子文亦被敲打警告——宋子文和杜月笙捲進鴉片走私案,連上海警備司令熊式輝都慘遭撤職,此事同樣有陳德徵在背後推動。
陳德徵依靠着國黨黨部撐腰,已經把虞洽卿、熊式輝和杜月笙全部得罪。或者說,陳德徵已經得罪了上海的商界、警界、報界、文化界和青幫,簡直不給自己留退路,他能安穩活到晚年簡直就是個奇蹟。
面對陳德徵的狂懟,虞洽卿現在只能低頭做人,再也不敢跟常凱申唱反調。
易培基突然說:“閻部長怎麼有空來參加周先生婚禮啊,這兩天南京那邊正在召開編遣會議吧。”
編遣會議,就是裁軍會議。
“馮煥章都沒來南京,編遣會議怎麼開?”閻錫山樂呵呵地說。
“閻部長支持裁軍嗎?”易培基問。
閻錫山笑着說:“支持啊,裁軍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舉雙手贊成。”
纔怪!
張謀之也刻意坐在這桌,本來是想跟大人物們套近乎。現在聽閻錫山幾人對話,卻是絲毫無法插嘴,軍國大事可非他能參與討論的。
張謀之所能做的,就是幫這些倒酒,時不時賠笑着奉承兩句,希望在大人物心裡留下印象。
閻錫山試探了幾句商界對裁軍的態度,便突然扭頭對張謀之說:“張先生,能否把那邊的徐志摩請過來?”
“可以,可以。”張謀之立即起身,朝徐志摩那桌走去。
此時胡適的證婚詞早就講完,徐志摩正在和朋友們談文學,卻聽張謀之說:“徐先生,閻錫山閻部長有請。”
“他找我做什麼?”徐志摩滿頭霧水地跟着過去。
閻錫山挪板凳騰出個座位,熱情地拉着徐志摩的手說:“小徐,快過來給我當翻譯,我要跟這位英國的國際問題專家交流一下。”
張謀之很想說:我也會英語啊,怎麼不找我?
徐志摩跟閻錫山是老熟人,當年泰戈爾訪華時,被徐志摩推薦去山西考察農村建設。閻錫山熱情接待了泰戈爾,而徐志摩則全程陪同做翻譯,雙方一起共處了三天時間。
閻老西雖然摳門,但卻非常愛面子,而且格外珍惜自己的好名聲。此君動輒就要宣傳自己,並且善待文化名流,有幸跟泰戈爾聊過幾天,這事他足足吹了二十多年,美名其曰:我跟印度大詩人泰戈爾一起討論過哲學問題。
兩人的哲學討論如下——
泰戈爾:什麼是東方文化?
閻錫山:東方文化就是“中”。
泰戈爾:什麼是“中”?
閻錫山:有種子的雞蛋,那種子就是“中”。此種子不可思議、不能說明,宇宙間只有個種子,造化也就是把握的這種子。假定地球上抽去萬物的種子,地球就成了枯朽。人事中失了“中”,失了種子,人類就陷於悲慘。
說得如此繞,不知道泰戈爾當時聽明白沒有。
閻錫山吩咐徐志摩道:“小徐,你跟這位湯因比先生說,我很仰慕他的學識見解。”
徐志摩立即翻譯傳話,並介紹了閻錫山的身份職務。
湯因比正好想要了解中國局勢,他對閻錫山也有所耳聞,當即笑道:“閻將軍你好,我聽說過你在山西的優秀治理。”
“湯先生也知道山西之事?”閻錫山頓覺飄飄然,他的政績連印度和英國的大學者都知道,這事倍兒有面子。
湯因比道:“我聽周赫煊先生講的,他非常讚賞你的教育政策,說你是民國辦教育中唯一有能力、有魄力,又頭腦清醒的人。”
“哈哈哈,周先生謬讚了。”閻錫山得意笑道,對周赫煊印象更佳。
湯因比說:“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希望親自去山西看看。”
“歡迎之至!”閻錫山連忙做出承諾。
當年泰戈爾訪問山西時,閻錫山可是組織了代表團迎接,那場面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還有軍樂隊奏響迎賓曲。一向滴酒不沾的閻錫山,還破例陪泰戈爾喝汾酒,足以見得他有多麼重視。
此時的中國人,不管是政客軍閥,還是學者富商,都極度渴望獲得洋人的認可,特別是那些大名鼎鼎的洋人。
閻錫山也不管啥易培基、虞洽卿了,熱火朝天地跟湯因比聊起來。看似是在向對方請教,卻三句不離自己的山西,瘋狂推銷着自己的政績,還把他那套似是而非的儒家見解扯出來。
徐志摩在翻譯時強忍着笑意,他早領教過閻部長“哲學”思想。好在湯因比對中國文化也一知半解,居然被閻錫山唬得一愣一愣的,從此認定閻錫山是中**閥界的思想家。
“諸位聊得很高興啊,我跟樂怡要來打擾了!”周赫煊帶着張樂怡過來敬酒。
“我以茶代酒,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閻錫山舉杯笑道,“周先生,待會兒敬完酒,你就來坐這一桌。我,還有你,還有湯因比先生,可以暢談思想哲學問題。”
“一定,一定!”周赫煊狂汗。
……
朋友太多也麻煩,周赫煊當晚被各種人拉着說話,等他回到閻錫山那桌時,差不多都已經散場了。
閻錫山低聲道:“周先生,你說的話都應驗了啊,中央真的鐵了心思要裁軍,連對我下手的步驟都跟你說的一模一樣。你說我該如何應付?”
“我哪有什麼法子?”周赫煊苦笑。
閻錫山看了看正在離場的賓客,拍拍周赫煊的肩頭說:“我明天再來拜訪,咱們當面細談。”
周赫煊無奈地說:“我送你出去。”
等周赫煊把閻錫山送出門再回來,張謀之殷切笑道:“賢婿,閻部長、易部長、虞老闆,還有三國公使要來參加婚禮的事,你怎麼不早說啊?我都沒時間準備,可別怠慢了。”
“我只是了請帖而已,沒把握他們來不來,”周赫煊說,“而且我也沒請閻錫山,是他自己來的,不曉得從哪兒打聽到我要結婚的消息。”
張謀之驚訝道:“你沒請閻部長,是他自己來的?”
“是啊。”周赫煊點頭說。
張謀之已經無語了,他以前並不把學者當回事兒,只看重洋人、高官和鉅富。
但周赫煊用事實證明,學者也是很牛逼的,那面子大到沒邊了。
閻錫山不但是民政部長,更是北方地區的大軍閥,在軍界足以和常凱申平起平坐。這種厲害人物,別人請都請不到,可週赫煊結婚,閻錫山居然不請自來。
張謀之心想:說不定,今後張家還得倚重這個女婿。
張樂怡見父親對丈夫的態度大變,心頭跟吃了蜜一樣,誰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得到家人認可?
第二天上海各大報紙,都對周赫煊的婚禮進行了詳細報道,因爲到場的名人實在太多了。
《申報》甚至列出了詳細名單:“周赫煊先生的婚禮,可謂中國文化界空前盛事……來賓之到者,不僅有國民政府兩位部長閻錫山和易培基,商界虞洽卿和徐申如亦有出席。外賓有美國公使夫婦、法國公使夫婦和英國公使夫婦,以及英國著名學者湯因比、上海泰晤士報沙易夫婦、新孚洋行戴維斯夫婦……而文化學術界名人更加繁多,有章太炎、胡適、蔣百里、張君勱、袁克文、夏鵬、史量才、張季鸞、葉聖陶、樑得所、徐志摩、梁實秋、徐悲鴻、6小曼、沈從文、汪亞塵、劉海粟、唐槐秋、鍾觀光、譚熙鴻、饒孟侃、余上沅……”
無數看了報紙的讀者,都對那一長串名單感到震驚。特別是文化界人士,都搞不懂周赫煊爲毛能結交如此多“名士”,章太炎還在被政府通緝中,居然也露面跑去參加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