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園。
崔慧茀手腳麻利的收拾行李,崔慧梅頗有些留戀道:“姐,我們真要離開皇上嗎?”
“你不願走?”崔慧茀回頭問。
崔慧梅糾結地說:“姐姐,咱們姐妹當初在父親靈前發過誓,要終生不嫁,一輩子效忠清室的。如今舍皇上而走,豈不是違背誓言,不忠不孝不義?而且,皇上若是不發脾氣,對我們姐妹也挺好的。錦衣玉食,吃穿不愁,離了這裡可怎麼討生活?”
“婉容那邊已經跟周先生說好了,我可以去《大公報》就職,也可以去中華廣播公司做事,總不會餓死的。”崔慧茀說。
“那皇上怎麼辦?”崔慧梅弱弱道,“皇上乃九五之尊,有神靈護佑,今後肯定能成大事。我們不該在皇上落難的時候,就這麼背棄他不管。”
崔慧茀好笑道:“好妹妹,這世上哪有什麼神靈?”
崔慧梅道:“姐姐忘了那隻絕食的白猿?”
溥儀搬到天津後,那也是保持着皇家派頭的,以前張園裡就養着不少珍禽異獸。
其中有一頭三英尺高的白猿,某天突然獸性大發,把餵食太監咬得鮮血長流。溥儀聞訊趕去,見狀喝罵道:“孽畜該死!”
這頭白猿被皇上罵該死,居然真的半個月不肯吃東西,活生生餓死了。
自此以後,府上的太監宮女都對溥儀敬若神明,認爲溥儀乃真龍天子,就連畜生都能感應到他的神威。
當時崔慧梅才17歲,對此印象極爲深刻,打心裡對溥儀又敬又怕。
聽妹妹提起這樁往事,崔慧茀笑道:“傻姑娘,你還真的以爲,那頭白猿是自己絕食而死的?”
“難道還有假?”崔慧梅驚訝問。
崔慧茀解釋說:“這是帝王心術。當時皇上剛剛巡幸天津不久,身邊幾個太監和侍衛接連離去,他必須想辦法把身邊人留住。所謂天子顯威、白猿絕食,只不過是穩定人心的伎倆而已。”
崔慧梅說:“可那隻白猿真的餓死了啊。”
“讓一頭畜生不吃東西,辦法實在太多了,隨便在食物里加點料就可以。”崔慧茀說。
“真……真是這樣?”崔慧梅難以置信。
崔慧茀說:“小妹,你還年輕,離開皇上以後,遇到好人家就嫁了吧,總不能真的耽擱一輩子。”
“那姐姐呢?”崔慧梅道。
“我?”崔慧茀苦笑說,“我都是35歲(虛歲)的老姑娘了,誰還肯要?”
崔慧梅憂慮道:“可我們當初發的誓怎麼辦?”
“菩薩要怪,就怪我一個吧,”崔慧茀嘆息道,“你我姐妹雖爲旗人,但也只是漢軍旗,祖上是漢人,並非滿人,沒必要爲清室忠君守節。”
“可……”崔慧梅還想再說。
崔慧茀打斷道:“就這樣吧,快收拾東西。”
歷史上,崔慧茀也是如此選擇的,在九一八事變前就已經離開溥儀。只是她跟婉容屬於手帕交好姐妹,經不起婉容苦勸,才又一起前往東北,成爲僞滿皇宮的內務府總管。
姐妹倆收拾好行李,崔慧茀帶着妹妹去向溥儀道別,跪下磕頭說:“陛下,蒙君大恩,未敢或忘。今日一別,還請陛下珍重!”
“你們真的就不再考慮考慮?”溥儀挽留道。他那方面的能力不行,並非留戀崔氏姐妹姿色,而是捨不得崔慧茀這個好幫手。崔慧茀相當於“皇宮”大總管,把靜園的一應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這種衷心又得力的人才可不好找。
崔慧梅還沒開口,崔慧茀就再次磕頭說:“望陛下恩典!”
“唉,”溥儀讓太監送來一疊銀票,說道,“這些錢你們拿去吧。”
崔慧茀不想跟清室再有瓜葛,她都不看銀票一眼,就拒絕道:“謝陛下賞賜,但無功不受祿,慧茀受之有愧。”
“也罷,也罷。”溥儀意興闌珊地揮揮手。他被人從張園趕出來,猶如喪家之犬般狼狽,好不容易招到幾個武藝高強的侍衛,現在“內務府大總管”卻跑來辭職,真真是頭疼。
溥儀讓太監和侍衛們,幫着崔家姐妹把行李搬上車,自己則前往洋人的俱樂部找樂子去了,只有打球才能讓他暫時忘記煩惱。
崔慧梅坐在車上,扭頭看看靜園,說道:“姐姐,我們以後該怎麼辦?”
崔慧茀道:“先搬去周先生府上住些時日,等我工作穩定賺到錢,再加上已有的積蓄,湊錢在天津置辦一棟院子。你還年輕,終究是要嫁人的,我得幫你準備好嫁妝。”
崔慧梅說:“這樣多辛苦啊,不如去投奔大表哥吧。”
崔慧茀苦笑:“不管是堂兄還是表兄,他們都指望着你能做皇后。你我姐妹離開皇上,早就把他們惹怒了,就算肯收留咱們,也多半沒有好臉色的,何必上門去討不自在?”
崔慧梅沒有姐姐的從容,她對未來感到無比恐懼。她17歲不到,便留在溥儀身邊做事,並未接觸過外邊的世界。
“能做皇后也挺好的。”崔慧梅低聲說。
“皇后有什麼好?”崔慧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皇上那身子骨,你做了皇后也只能守活寡。”
崔慧梅臉紅道:“皇上……真的不行?”
崔慧茀沒有接話,默默地望着前方,其實她對未來的生活也感到茫然。想當初,她跟呂碧城並稱爲晚清兩大才女,而今呂碧城已經名滿天下,她卻成爲籠中囚鳥,早就被世人所淡忘。
黃包車在三樂堂前停下,婉容親自出來迎接,並指揮傭人把姐妹倆的行李搬進去。
婉容高興地拉着崔慧茀的手:“慧茀姐姐,你可算來了,今後咱們姐妹倆又可以作伴。”
崔慧梅跟在後邊,一路打量着這棟小洋樓,心中不免拿來跟張園、靜園比較。她想:聽說周先生是有錢人,每年捐十多萬大洋資助留學,可這房子未免太寒酸了點,不如皇上那邊敞亮氣派。
崔慧茀則目不斜視,跟隨婉容來到客廳,所見的一幕讓她忍俊不禁,嘴角微微翹起來——大學者周赫煊先生,正跟女兒一起滿地亂爬嬉戲,毫無名士形象可言。
“煊哥,慧茀姐姐和慧梅妹妹來了。”婉容喊道。
周赫煊把女兒抱起,拍拍膝蓋上的塵土站起來,神情自若地笑道:“歡迎兩位小姐光臨。”
周赫煊臉上的笑容很自然,似乎被人看到在地上爬走也不覺尷尬。這跟溥儀那邊的氣氛完全相反,一處規矩森嚴,一處和樂隨意。
崔慧茀很喜歡周家的氣氛,她在溥儀身邊說句話都需要隨時注意,長久下來讓人精神緊繃,生活得非常不開心,連身體健康都受到影響。
或許,這就是婉容願意給周赫煊做“妾”的原因吧。崔慧茀如此想道。
“周先生,打擾了,”崔慧茀給周赫煊行了個福禮說,“等生活安定下來,我們姐妹找到合適的住處就搬走。”
周赫煊笑道:“不必見外,你們是婉容的姐妹,也就是我的親人。”
周赫煊對崔慧茀還是很欣賞的,此女不但知書達理,有禮有節,而且容貌氣質也非常不俗。
崔慧茀身高大概1米65左右,着裝打扮非常樸素,沒有化妝,也沒有佩戴任何首飾,頭髮只是隨意挽在腦後。她臉型不錯,是標準的鵝蛋臉,乍見之下並不顯得驚豔,但越看越有味道,屬於那種耐看的類型。而且她身上自帶傳統大家閨秀氣質,瞬間魅力倍增,堪稱古典美人。
妹妹崔慧梅就要平庸許多,雖然更加年輕,但畏畏縮縮有些小家子氣,只是一個姿色尚佳的普通女子。
張樂怡挺着大肚子聞訊而來,微笑道:“我身體不方便,失禮了。”
崔慧茀還怕這裡的女主人難應付,此刻見張樂怡態度和善,她頓時鬆了口氣,行禮道:“周太太好,我們姐妹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