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艾倫·巴特不停地通過後視鏡,偷偷觀察後面的周赫煊,彷彿對方臉上有花一般。
來到哥倫比亞大學後,艾倫·巴特和孫永振留在車上等待,張彭春則直接帶着周赫煊前往校長室。
此時的哥倫比亞大學校長是尼古拉斯·默裡·巴特勒,禿頂白髮,連鬍子都是白的,年紀雖大卻很健壯。他似乎跟張彭春很熟,笑着來了個熊抱:“張,我們又見面了。”
“校長好!”張彭春恭敬道。
張彭春早年畢業於哥倫比亞教育學院(碩士),而巴特勒正好是這個學院的創立者。
兩人的交流並不止於此,巴特勒還是“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主席、“國際調解委員會美國分會”主席,一生當過七屆美國總統顧問。他經常關注亞洲和非洲事務,特別是中國的消息,兩年後還將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而張彭春則跟胡適、約翰·杜威一起,在曼哈頓創立了“華美協進社”,通過文化和教育交流,來增進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互相瞭解。這次哥倫比亞大學邀請張彭春赴美講學,就是基於“華美協進社”的努力,這是兩國唯一的、有影響力的民間交流機構。
巴特勒對於中國的瞭解,顯然受到張彭春不小的影響。
巴特勒看着周赫煊,笑着主動握手說:“這位就是周先生吧?”
張彭春介紹道:“周先生,這位是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尼古拉斯·默裡·巴特勒先生。”
“巴勒特先生你好。”周赫煊問候道。
寒暄之後,三人各自坐下。
巴特勒笑道:“周先生,你能向我詳細講述一下,發生在中國東北那場戰爭嗎?”
周赫煊一愣,他沒想到巴特勒不談股災和經濟危機,反而開口就問中東路事件。
其實原因很簡單,巴特勒是個反戰人士,他擔任主席的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非常關注非洲和亞洲的戰事,而周赫煊恰恰又和張學良走得比較近。
至於巴特勒爲啥知道周赫煊和張學良私交甚篤,肯定是張彭春說的啊。
周赫煊問道:“你是想聽具體經過,還是我對這場戰爭的評價?”
“我想知道詳情,這便於我對其做出評估。”巴特勒道。
“那就得從中國清朝時候說起了……”周赫煊開始講述沙俄入侵中國的歷史。
巴特勒對這些歷史是知道的,但他沒有不耐煩的打斷,而是聽周赫煊從晚清一直說到現在。特別是張學良接手後的東北現狀,巴特勒聽得極爲認真。
對於中東路事件,周赫煊顯得很無奈。他之所以沒有一直留在張學良身邊苦勸,除了要來美國發財外,更是因爲張學良聽不進去勸。
張學良的性格非常矛盾,既優柔寡斷,又剛毅果決,他認定的事誰勸都沒用。
中東路事件爆發前,不僅周赫煊勸過,張作相也勸過,但都無濟於事。周赫煊就算整天待在張學良身邊,那都是沒用的,因爲他自己心裡早就做出了決定。
概括起來就是,做先期重大決策時,張學良衝動且堅決,需要解決具體困難時,他又變得優柔寡斷。中東路事件如此,九一八事變如此,西安事變還是如此,從來沒有改變過。
用打lol來比喻,就是開團很堅決,打團很糟糕。
聽完周赫煊的詳細講述後,巴勒特沒有發表任何看法,而是問道:“在周先生看來,如何實現遠東的和平呢?”
周赫煊沒有回答,而是笑着反問:“巴特勒先生愛好和平嗎?”
“當然,我希望世界上永遠沒有戰爭。”巴特勒說。
周赫煊提出問題道:“但如果一個國家,遭到很多國家的奴役。那麼,這個國家是該奮起反抗,通過戰爭贏得尊嚴和平等呢,還是該忍辱負重享受和平?”
“這個嘛……”巴特勒突然語塞,仔細思考後說,“最好能通過和平方式解決問題。”
周赫煊笑問:“當初的美國,如果沒有獨立戰爭,英國殖民者會和平放棄他們的特權嗎?”
巴特勒搖頭道:“不會。”
周赫煊說:“對於中國的愛國者而言,戰爭只是手段,和平纔是目的。我知道,西方社會對這次的中東路戰爭很反對,認爲是張學良將軍主動挑起戰事。但我堅決支持張將軍收回中東路,只不過他的策略有問題,所以結局讓人惋惜。”
巴勒特卻不認可週赫煊的觀點:“恕我直言,中國是弱國,用戰爭解決問題,其實是很吃虧的。只有通過和平手段,才能一步步爭取到獨立自主。我和其他國家的反戰人士,正在試圖制定一套國際規則,希望以後的國際爭端,都能靠和平方式來解決。”
巴特勒去年促成了一個《非戰公約》(全稱《關於廢棄戰爭做爲國家政策工具的一般條約》),不僅英、美、法等國家簽署,就連日本、德國、蘇聯也加入了這個合約組織。
後來的東京審判,國際法庭在判決日本戰犯罪行時,《非戰公約》成爲重要的法律依據。
周赫煊來哥倫比亞大學之前,專門詢問了關於巴特勒的一些事蹟。他由衷地說道:“巴特勒先生,你促成的那個《非戰公約》,我個人是非常認可的。但說實話,那就是一張廢紙,對某些國家而言沒有任何約束力,比如日本和蘇聯。這次的中東路事件,中國軍隊只是收回應有的權利,並沒有傷害蘇聯人的性命。反倒是蘇聯,主動越境進攻中國,這是明顯違反《非戰公約》的行爲。但又如何呢?”
巴特勒說:“這正是我向你打聽中東路事件的原因,我們正在調查此事,並會對無理的一方進行譴責和制裁。”
“如果制裁?”周赫煊感覺在聽笑話。
巴勒特說:“如果中國也簽署了《非戰公約》,那麼國聯會對此做出決定,可惜中國目前還沒有加入非戰公約組織。”
周赫煊感覺跟這個老頭兒說話很無力,對方確實是反戰人士,但除了放嘴炮外貌似沒啥作用。
《非戰公約》確實是審判日本戰犯的重要法律依據,可那也等戰爭結束後才能起作用。如果日本是戰勝國,那還審判個鬼,一切都得靠實力來說話。
當然,國際輿論還是很重要的。
周赫煊主動說道:“巴特勒先生,我覺得非戰公約組織,最應該注意的是日本。據我在日本的朋友說,日本國內現在軍國思想氾濫,不管是政府還是民間,都叫囂着武力入侵中國。”
巴特勒道:“如果調查屬實,我會將此情況上報國聯。日本這個國家很讓人頭疼,他們總是不遵守規則,國聯也是無能爲力啊。”
周赫煊笑道:“那我們再來說說學校合作的事吧。我希望哥倫比亞大學,能和中國的北大達成學術交流合作,並每年招收兩位北大的全額獎學金留學生。”
“當然可以,”巴勒特點頭道,“不過作爲回報,周先生你必須來哥倫比亞大學做學術交流,每年至少一次。”
“那就這麼說定了。”周赫煊高興地說。他現在就跟北大和清華關係比較深,清華屬於高富帥,人家有自己的美國合作學校,反倒是北大需要好好的幫扶一下。
巴特勒說:“那我就先幫周先生安排一次學術交流會議,以及一次學術講座。”
周赫煊很有自知之明的說:“學術交流和講座,只限於歷史學和社會學方面,我對經濟領域沒啥研究。”
“沒問題,”巴勒特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伸手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周赫煊跟他握手說。